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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九月,暑气未消,空气里蒸腾着一种属于新学期的、躁动不安的甜腻,混杂着青春期Alpha和Omega们初初觉醒、尚不能收放自如的信息素气味。禭玉踏进高一(三)班教室,目光习惯性地扫过一张张陌生的面孔,最终定格在靠窗倒数第二排那个空位旁边。
那里已经坐了一个人。
很瘦,校服规规矩矩地扣到最顶一颗纽扣,一丝不苟,像是某种仪式。鼻梁上架着一副样式古板的黑框眼镜,镜片厚得有些失真,将大半张脸严严实实地藏在了后面。他微微垂着头,专注地看着摊在桌面上的书,手指白皙修长,握着一支笔,偶尔在纸页边缘留下几行细密工整的字迹,安静得像角落里一件精密运转、无声无息的仪器。
禭玉拉开旁边的椅子坐下,木质椅脚划过地面,发出一声轻微的“吱呀”。旁边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那种静止般的专注。一股极淡、带着独特清新酸涩的气息,像初春枝头尚未熟透的草莓,被书页翻动的微风轻轻带起,若有若无地拂过禭玉的鼻尖。
Omega,酸草莓味。禭玉在心里下了判断。
班主任在讲台上开始冗长的开学训话,关于纪律、关于理想、关于高中的拼搏。禭玉半撑着下巴,视线漫无目的地飘着,最后又落回自己这位同桌身上。对方像一座自我隔绝的孤岛,屏蔽了所有外界噪音,只与眼前的文字和公式进行无声的交流。
禭玉的目光掠过对方搭在桌沿的手臂,校服袖口露出一截细瘦的手腕,皮肤在透过窗户的阳光下白得晃眼。一个有点恶劣的念头毫无预兆地冒了出来。他状似无意地抬手去拿放在两人桌子中间的水杯,动作幅度故意大了些,手肘“不小心”地一拐。
“啪嗒!”
一声轻响,那副厚重的黑框眼镜应声滑落,掉在阮云泽摊开的数学练习册上。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讲台上班主任的声音还在嗡嗡作响,教室里是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和低低的交谈。只有这一小片区域,空气骤然变得粘稠。
阮云泽猛地抬起头。
没了那两片玻璃的阻隔,那双眼睛毫无遮掩地撞进了禭玉的视线里。很大,瞳孔是清澈的浅褐色,像浸润在溪水中的琥珀,此刻因为突如其来的惊愕和短暂的无措而微微睁圆,眼尾天然带着一点细微上翘的弧度,长睫慌乱地颤动了几下。镜片后的伪装消失后,露出的是一张极其清秀、甚至称得上漂亮的脸,皮肤细腻,鼻梁挺直,唇色是自然的淡粉。刚才那股被书本和校服压下去的酸草莓气息,此刻骤然浓郁了几分,带着主人受惊后的无措,丝丝缕缕地逸散开来。
像一头在森林深处骤然暴露在猎人视线里的幼鹿,澄澈的眼底清晰地映出慌乱。
禭玉的心脏,毫无防备地,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那点恶劣的玩笑心思瞬间烟消云散,只剩下一点奇异的、被那双眼攫住的微痒。
“抱歉。”禭玉立刻开口,声音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朗,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歉意和……兴趣。他倾身过去,修长的手指迅速捡起掉落的眼镜。在递还给阮云泽时,他的指尖不经意地擦过对方温热的耳垂。
那片皮肤瞬间染上了一层薄红。
阮云泽飞快地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像蝶翼般覆下,遮住了那双漂亮得过分的眼睛。他几乎是抢一样接过眼镜,迅速戴回鼻梁上,动作带着点仓促的狼狈。厚厚的镜片再次隔绝了视线,他重新低下头,手指紧紧捏着笔杆,指节微微泛白,对着摊开的练习册,却久久没有再写下一个字。只有那点淡淡的红晕,从耳根悄然蔓延到了颈侧,暴露着主人尚未平息的波澜。
“阮云泽?”禭玉看着他练习册封皮上字迹工整隽秀的名字,低声念了出来,嘴角勾起一个饶有兴致的弧度,“名字挺好听。我叫禭玉。”
戴着眼镜的脑袋几不可察地点了一下,算是回应,依旧没有抬头。那点酸涩的草莓气息,在禭玉的红茶味信息素无意识地、极其微弱地试探性靠近时,似乎又缩回去了一点,变得更加内敛。
禭玉不再说话,只是支着下巴,目光落在阮云泽低垂的发顶,新同桌身上那层“精密仪器”般冰冷疏离的外壳,似乎裂开了一道缝隙。缝隙后面藏着的,是幼鹿般的惊慌,和一种……让人很想再戳一下的、笨拙的可爱。
开学后的日子像上了发条,规律而紧凑。禭玉很快摸清了自己这位同桌的习性:永远第一个到教室,永远在看书或做题,课间除非必要几乎不离开座位。虽然看着挺难以接近,但面对任何问题,他都会极其认真地思考而后给出答案,无论问题多么简单或古怪。他的成绩单漂亮得令人发指,稳坐年级第一的宝座。他似乎没有朋友,像一颗沿着既定轨道运行的孤独行星。
但禭玉是个例外。他成了那个唯一能频繁打破阮云泽宁静轨道的人。
“阮云泽,这道物理受力分析,老张讲太快了,没听懂。”禭玉毫不客气地把自己的练习册推过去,上面画着一个歪歪扭扭的小车和斜坡。
阮云泽停下笔,推了推眼镜,侧过头。镜片后的目光落在题目上,专注而平静。他拿起自己的草稿纸,用清晰的字迹写下步骤,声音不高,语速平稳:“首先明确研究对象是小车。它受到重力mg,垂直向下;斜面支持力N,垂直于斜面向上;还有牵引力F,沿斜面向上。这里的关键是建立合适的坐标系……” 他一边说,一边在纸上画出示意图,笔尖流畅,思路像清泉流淌过山涧般明晰自然。
禭玉凑近了些,能闻到对方身上那始终萦绕的、淡淡的酸涩草莓味。他看着阮云泽镜片后低垂的、浓密的睫毛,听着他平静无波的讲解,心思却有点飘。这家伙,明明长着那样一张脸,为什么非要藏在厚厚的镜片后面?那双眼睛,看公式时是专注的星辰,偶尔流露无措时是林间清溪……太可惜了。
“懂了吗?”阮云泽讲完,停下笔,抬眼看他。
“啊?哦!懂了懂了,豁然开朗!”禭玉回过神,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顺手拿起练习册,“谢啦,阮老师!”他故意把“阮老师”三个字拖长了调子。
阮云泽没什么表情,只是轻微地点了下头,又转回去继续看他的《天体物理导论》了。只是那靠近禭玉一侧的耳垂,似乎又悄悄爬上了一抹极淡的粉色。
禭玉发现了阮云泽的一个秘密。
开学大约两周后的一个中午,禭玉拒绝了篮球场上的邀约,揣着新买的游戏杂志准备回教室补个觉。经过空旷少人的科技楼时,眼角的余光瞥见一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瘦削身影,像一尾灵活的鱼,悄无声息地闪进了侧面的小门。
是阮云泽。方向不是教室,也不是食堂。
好奇心像藤蔓一样疯长。禭玉放轻脚步,远远地跟了上去。阮云泽目标明确,沿着安静的楼梯一路向上,最终推开了通往顶楼天文馆的那扇厚重的、漆成墨绿色的门。
禭玉在楼梯拐角的阴影里停住,透过门缝望进去。
午后的阳光毫无保留地倾泻下来,穿透巨大的玻璃穹顶,将整个天文馆内部染成一片纯净透亮的金色。细小的尘埃在光柱里无声地飞舞。穹顶之下,模拟星空的巨大天幕半明半暗地悬着。
阮云泽就坐在光与影交界处的地板上,背靠着冰冷的金属栏杆。
他微微仰着头,线条优美的下颌扬起一个专注的弧度,目光投向穹顶之外那片真实的、高远辽阔的蓝天。阳光慷慨地落在他脸上、身上,柔化了校服挺括的线条。最让禭玉呼吸一滞的是——那副厚重的黑框眼镜,此刻正安静地躺在他的膝盖上。
没有了镜片的阻隔,整张脸完全沐浴在金色的光芒里。白皙的皮肤近乎透明,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浅浅的扇形阴影,鼻梁秀挺,淡色的唇瓣微微抿着。阳光勾勒着他精致的侧脸轮廓,柔和,安静,带着一种不染尘埃的纯粹。那专注凝望天空的神情,仿佛整个灵魂都飘向了宇宙深处,只剩下一个空灵美好的躯壳留在这里。
酸草莓的气息,在这个封闭又空旷的空间里,似乎也变得更加纯粹,带着阳光烘烤后的微暖果香,若有似无地弥漫开。
禭玉的心脏,再次被那个初见时的感觉狠狠撞中。他屏住呼吸,像怕惊扰一个易碎的梦境。原来他每天消失的午休时间,都躲在这里,独自拥抱阳光和天空。
他静静看了很久。直到阮云泽似乎被看得太久,身体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禭玉才意识到自己暴露了。他没有选择退开,反而轻轻推开门,走了进去。脚步声在空旷寂静的天文馆里显得格外清晰。
阮云泽身体猛地一僵,像受惊的小动物,几乎是瞬间就抓起了膝上的眼镜戴上,动作快得带起一阵微风。他转过头,看清是禭玉时,眼中的惊慌才褪去一些,但依旧带着被窥破秘密的窘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厚厚的镜片重新架在鼻梁上,仿佛瞬间筑起了一道无形的墙。
禭玉走到他身边,没有坐下,只是倚靠着旁边的栏杆,目光落在他重新被镜片遮挡的脸上。红茶味的信息素,带着少年Alpha特有的清冽和一丝阳光的暖意,不由自主地、比平时更明显地散发出来,像一圈无形的涟漪,试探地、温和地包裹向那个安静的身影。
“为什么藏起来?”禭玉的声音放得很轻,在空旷的馆内带着点回响,打破了阳光里的宁静。他问的是眼镜,又似乎不仅仅是眼镜。
阮云泽抱着膝盖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他低着头,视线落在光洁的地板上,沉默了几秒钟。午后的阳光穿过玻璃,在他低垂的眼睫上跳跃。
“……这样安静。”他终于开口,声音很轻,像一片羽毛飘落,带着一种近乎叹息的坦诚。没有多余的解释,只有这简单的三个字,却仿佛包含了千言万语——藏在眼镜后面,可以避开不必要的注视,可以沉浸在属于自己的世界里,可以拥有这份不被惊扰的、与天空对话的安宁。
红茶的气息似乎更柔和了一些,缓缓地、耐心地缠绕上那缕带着阳光温度的酸涩草莓香。两种截然不同的味道,一个清冽微暖,一个清新微酸,在这片被阳光和星辰眷顾的空间里,奇异地、小心翼翼地开始交融、试探,如同初生的藤蔓在寂静中悄然缠绕。
禭玉看着阮云泽重新被镜片覆盖的眼睛,那里倒映着穹顶玻璃上的流云。他没有再追问关于眼镜的问题。他只是从书包里拿出一个包装盒,放在两人之间的地板上,推向阮云泽。
盒子很新,上面印着深邃的星空图案和清晰的品牌Logo。
“喏,”禭玉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明朗,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期待,“星空投影仪。最新款,据说能投出银河系最清晰的星云。”他顿了顿,目光落在阮云泽惊讶抬起的脸上,镜片后的眼睛微微睁大,清晰地映着他的影子。“以后,我陪你追光。”他的语气很自然,仿佛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
阮云泽的目光在投影仪的盒子和禭玉带笑的脸上来回移动了几次。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最终,他伸出手,指尖带着一丝犹豫和一点微不可察的轻颤,小心翼翼地触碰了一下那光滑的包装盒。午后的阳光将他的指尖照得近乎透明。
他没有拒绝。
当那微凉的指尖划过印着璀璨星图的包装盒时,一缕极淡、却无比清晰的甜意,悄然融入了空气中弥漫的酸涩草莓与清冽红茶的气息里。像初春冻土下悄然探头的嫩芽,带着一种青涩而隐秘的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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