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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遇
傍晚的图书馆里只剩下寥寥无几的学生在自习，书页翻动的声音和键盘打字声轻到可以忽略不计，安静的氛围显得此时因为在书架间找不着书而差点破口大骂的钟言十分格格不入，他盯着手机上显示的标签序列号纳闷不已，又和面前这排书脊上贴的标签对了一遍，忍不住自言自语道，“这书平时也没人看啊？怎么就被借走了？”
算了，明天去市图书馆找找吧，反正离学校就一炮仗路，他叹了口气，垂头丧气地往宿舍楼走去。
“钟言，没去吃饭啊？我都没在食堂看到你，”刘铭宇胳膊往椅背上一搭，转头看向带着一身怨气回到宿舍的钟言。
“还没吃呢，准备点外卖，”钟言收了收有些不满的情绪，“你们刚从食堂回来？”
“是啊，早说我帮你打包一份回来了，现在这个点食堂大妈估计都下班了。”刘铭宇话锋一转，“你刚去哪了？”
“图书馆。”钟言皱了皱眉头，“我想借的书被人借走了。”
“你要借什么书啊？”刘铭宇顺着他的话又往下问了一句。
钟言正低头对着手机思考点什么外卖，头也没抬地回道，“海德格尔的《存在与时间》，不是说这书是天书吗？我就想借来看看。”
“哎那天吴旭是不是就是在读这本？”蒋丛林在一旁插话，“上选修课前他还拿着看呢。”
吴旭？隔壁寝室那个性格有些古怪的男生？借这本书看倒也不算奇怪。钟言这么想着，没有应声。
“好像是，估计是被他借走了吧，”刘铭宇安慰钟言道，“他应该看不了几天，你等等呗，他还能借书不还不成？”
钟言的不爽都写在了脸上，偏圆的眼睛都皱了起来，“我都想好了，过几天放假先把这本书看起来，等到要放暑假的时候应该正好可以把它读完还掉，现在这本书没借到，我的计划就被打乱了，很烦。”
“哎钟言就你这毛病，也不是老梁说你，有时候要学着变通嘛，你就非得盯着海德格尔吗？”蒋丛林伸手捞过桌上的一本《精神现象学》递过去，“要不你先看看黑格尔换换脑子？”
“这本我看过了。”钟言毫不留情地把书推了回去。
“唉，黑格尔都入不了我钟哥的眼咯……”刘铭宇调侃道，慢悠悠地将身子转回了桌前。
“你别乱说，我很尊敬黑格尔的。”钟言故作严肃地反驳着，“虽然他——”
“停停停，休息时间，咱不谈论哲学，行吗，”蒋丛林没忍住打断了钟言的批判，“刚写完论文正头疼呢，我恨死这些西方哲学家了。”
钟言看着蒋丛林痛苦的表情笑了笑，“你以为我要说什么啊，我只是想说他实在是太能说了而已。”
“确实能说，”刘铭宇在他背后说道，“他的脑子能不能借我用用。”
“怎么，你想当死人啊？”钟言嘴贱地反问了一句。
“能不能好好聊天了啊！”刘铭宇拿起一包薯片就往钟言桌上扔，“看把你饿的，嘴都变毒了，算我求你了，先吃点吧。”
“你瞧你都快把小刘气晕了，”蒋丛林靠着椅背，整个人往后倾斜，往钟言那边看去，“要不我帮你去问问吴旭，他那本书能不能先给你看看？”
“不用了，我明天去市图书馆借借看，实在不行我买一本。”钟言闷闷不乐地拆开了薯片，头往后仰了仰，冲着刘铭宇说道，“谢了啊，下次我请你。”
气温随着端午的逼近也逐渐上升，钟言出门的时候正好是中午，他望着窗外的大太阳暗骂了一句“该死”，随手扯了顶帽子往头上一扣就骑车出了校门，到了图书馆的时候已经被闷热的天气逼出了一身汗，站在图书馆门口的出风口吹了半天，等到身上差不多干了才往里走。
“I716.79，c2058……”钟言默念着在机器上查到的编号，顺着书架快速寻找着那本所谓的天书，“714，715……”
哎在这儿呢！钟言终于在顶端的那层书架上找到了那本《存在与时间》，正准备伸手把它取下来，却被一双指节分明的手抢了先，他有些没好气地压着嗓子低声说，“这书我也要借。”
抢先一步拿着书的男生看上去没比他大几岁，在听到他的抱怨后并没有和他斗气，只是拿着书平静地陈述着事实，“但是是我先拿到的。”
“妈的怎么这么俏，”钟言没忍住轻声骂了几句。
“啊？”面前的男生还以为他是在骂自己，有些诧异地转过头。
“我说书，没说你。”钟言意识到自己话语中的锐利后又放缓语气添了一句，“学校图书馆也借没了。”
“你是读书要用吗？”那人将有些偏长的刘海往耳后别了一别，露出清澈的双眼看向他。
“啊。”钟言被这样一双清亮的眼眸盯得有些发怵，一时间埋怨的话语都被堵了回去。
“看这种书？”
说话间有一股淡淡的松节油味从眼前这人的身上传来，指尖染上的点点油彩没能被完全清洗彻底，是学艺术的？钟言想到这里径自答道，“我学哲学的。”
“看不出来啊，”比他稍微高了几公分的男生笑了起来，嘴角下方出现了一个浅浅的窝，钟言从他的笑容中感受不到什么恶意。他并不是在嘲讽，钟言这么判断，视线这才终于从那张算得上清隽的脸上移到了书上，“你拿这书干嘛？”
“职业拓展……”他顿了顿，“算了你先看吧，我没那么急。”将书递给钟言后他便将视线重新投向书架，看样子是在重新找一本可以读的书。
钟言拿着书有些过意不去，伸手取下一本《艺术作品的本源》给身旁的人递去，“想读海德格尔的话，这本你也可以看看，是《林中路》里面的选段。”
然后他看到对方有些意外地对着书名愣了一会儿，才抬眼看向自己，“谢了。”
除去刚刚闹出来的小插曲，整个借书的过程还算顺利，钟言找到座位坐下来的时候心情甚至算得上愉悦，他刚翻开书页准备开始阅读，头顶就传来了有些熟悉的声音，“不介意我坐这儿吧？别的地儿没位置了，这个点都是备考四六级的。”
钟言一抬眼，便看见刚才把书让给自己的男生正站在座位旁边，他环顾四周看了一眼，确认是真的没有别的空位后才应道，“没事，你坐。”
“谢了。”
短短十分钟，钟言已经听到对方向自己道了两次谢，搞得他有些愧不敢当，只好别扭地“嗯”了一声来回应，却没想到身边的人落座后又非常自来熟地说道，“加个微信呗。”
“啊？”钟言的尴尬无处遁形，他局促地捏着书页，不知道该不该答应对方。
而身边的人却只是指了指他手里的书，“你看完了告诉我一声吧，我怕下次来还是借不到。”
原来是为了借书，钟言这才应了下来，打开手机把自己的二维码翻了出来，“那你扫我吧。”
“谢了。”
第三次了，钟言终于忍不住开口结束了对方无止尽的道谢，只是语气算不上太和善，“没事，你都把书先让给我了，还谢什么。”
身旁的男生终于没再讲客套话，只是笑了笑，“加了。”
钟言看了眼软件里跳出来的好友请求，验证信息里简洁地写着：纪北。
下午学校没有课，钟言便在市图书馆里待到了傍晚，准备走的时候才发现身边的座位不知道什么时候空了，纪北已经走了。
钟言对这位疑似学艺术的自来熟实在是有些好奇，能在这里碰见美院学生并不意外，毕竟学校离得不远，只是一个学艺术的突然想要研究哲学，这就比较令人费解了。是有多想不开啊？嫌搞艺术还不够痛苦吗？
手机上的对话界面除了纪北发来的验证消息和自己回复的姓名之外并没有多余的信息，一般人加了好友之后不应该发现表情包或者什么来寒暄一下吗？钟言一向不擅长与人打交道，却很意外纪北这种性格的人竟然没有主动开头。
算了，等书看完了再找他吧。钟言还没把手机放回兜里，就猛地撞到了宿舍的门上。
“哎哟我的祖宗，”刘铭宇慌忙打开门，“磕脑门上了？”
这不是废话吗，钟言捂着脑袋“嗯”了一声，往前跨了两步直接倒在了自己的椅子上，缓了几秒才小心翼翼地把书从包里拿出来。
“借到了？”蒋丛林的脑袋从隔壁探了出来，“我今天还去找吴旭问了呢，他说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看完，不过你借到了就好。”
“啊，你还去找他了？”钟言有些意外，虽然蒋丛林一直很热心肠，但他实在没想到对方会因为借书这件小事去找吴旭这样的班级边缘人。
“嗯，我去上选修的时候碰到他了，正好问了一句，”蒋丛林的整个身子凑了过来，有些神叨叨地说道，“你是不知道，他今天不知道是吃了弹药了还是怎么，我就问他一句书的事情，他搞得跟我欠他钱似的，我都不知道我哪儿惹他了。”
“他平时不是不怎么说话吗？”刘铭宇也疑惑了起来，“我看他平时都一个人走，也不怎么跟人交流，之前老梁喊他回答问题的时候还结巴呢，他竟然骂你？”
“也不是骂，”蒋丛林回忆了一下，“就是语气很冲。”
钟言思索了些许，提出了一个假设，“他是不是觉得你是在嘲讽他？”
“为什么这么说？”刘铭宇反问道。
“他平时独来独往的肯定很敏感多疑，你突然去问他借书的事情，他可能会觉得你是看不起他这个人、认为他读不懂《存在与时间》，才会问他书什么时候能看完。”钟言正盯着手机屏幕上下一周被排得零零散散的课表叹气，有一搭没一搭地分析道。
“你说的也是，以后还是少招他了，”刘铭宇把下巴搁在了椅背上，望向钟言和蒋丛林，“你们晚饭打算吃啥？”
“你们想出去吃吗？”蒋丛林晃了晃手机，“我正好有那家吃牛蛙的火锅店的优惠券，放假了，你们又都不回家，去吃一次呗。”
“走走走去吃，”刘铭宇迫不及待地站了起来，却在等待蒋丛林穿鞋的过程中看着宿舍里那张有段时间没人睡过的床突然有些惆怅，“哎汪栩然什么时候回来啊？上次去吃火锅他还在呢。”
“不知道，”钟言摇了摇头，“他是请假又不是休学，应该过段时间就回来了。”
真的还会回来吗？钟言沉默了下来，看向刘铭宇的时候带上了些无奈。有些事果然还是不能挑明了说，他还不想看到这两个没心没肺的家伙因为这件事情变得低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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