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种微芒

　　那一年是玛蒂尔德关于战火与枪炮最初的记忆。
　　巴黎北部的小镇里，此时仍然风平浪静，人们迈着和以往相同的步调，固守着这一方安稳和平的乐土。
　　被粉刷得洁白的双层小房的二楼，有一扇窗户悄悄打开了。玛蒂尔德放下画板，揉了揉数小时不动而僵硬的脖颈，把头探出窗外，猛吸了一口清凉而新鲜的空气。
　　清晨的街道稍显冷清，只有稀稀疏疏的几个行人，没有汽车喧闹的鸣笛声，安静得仿佛刚刚从睡梦中醒来。
　　玛蒂尔德坐在床边，把刚刚晾干的油画从木板上揭下，放在角落里厚厚一摞画纸的最上层，然后便爬回床上，享受这难得安闲的休息日时光。
　　“玛蒂！早饭做好了！快下来！”
　　玛蒂尔德无奈地坐了起身，穿好鞋子，循着声音飞快
　　楼下，母亲穿着满是褶皱但洗得发白的围裙，把刚刚煮好的热牛奶摆上桌。
　　“奥威尔好久都没来消息了。”
　　玛蒂尔德顿了顿，放下手中咬了一口的面包，“别担心妈妈，哥哥那么聪明，一定会没事的。”
　　早饭过后，玛蒂尔德悄悄打开信箱，反复摸了几遍，依然是空空如也。
　　奥威尔上前线已经半年了，自从他离开家，玛蒂尔德每个月的月初都会从信箱里翻到哥哥寄来的信，薄薄的信纸用带有火漆印的信封装好，上面有着哥哥龙飞凤舞的笔迹。
　　玛蒂尔德总会把这些信读一遍再读一遍，然后把它装在一个铁皮盒子里存好。如今已经攒了厚厚一沓。
　　玛蒂尔德走上楼梯，继续画着她的画。她打算为哥哥画一幅画当做生日礼物，等到他回来送给他。

　　到了下午，她突然想起来晚上同学举办的化妆舞会的事，心中不觉感到一阵烦闷。玛蒂尔德深知自己在学校里一直是透明般的存在，她觉得与其出席这种大型活动还不如躲在阁楼里画画。但这是几乎是她第一次受到邀请，邀请她的是一个很受欢迎的女孩子，她给全班同学都发了邀请函。玛蒂尔德实在找不到推脱的理由，索性只能前往。她翻遍衣柜也没找到一件合适的裙装，只好穿上了平常穿的白棉布裙，裙边有几道被压出的褶皱，但看起来还算得体。

　　舞会上，玛蒂尔德找了一个稍微僻静的角落坐了下来，看着花园中央嬉笑打闹的人群，脑子不自觉的放空。她觉得自己似乎永远与这种热闹的气氛格格不入，站在人群中央跳舞对她而言比解一万道算术题还要恐怖。
　　而草坪上肆意张扬的男孩女孩们也好像没有看见她一样，只是沉浸在欢笑与歌声的海洋里，对周围的世界充耳不闻。
　　整个晚上还没有人和她说过一句话。她靠在椅背上，小口地喝着柠檬水，百无聊赖地发着呆，甚至有些昏昏欲睡。

　　“你怎么不和他们一起聊天？”
　　身后突然传来有些冷淡的问话，把玛蒂尔德吓了一跳。
　　玛蒂尔德回过头来，看见一个身材高挑、穿着长裤的短发女生，正抱着臂注视着自己。她的头发是纯黑色的，眉眼像刚开过刃的刀锋一样锐利，看起来很有攻击性。玛蒂尔德只知道她叫索菲亚，是一个不苟言笑、有些特立独行的女孩，和自己并不熟络。
　　玛蒂尔德感到有些不知所措，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低着头对她笑了笑。
　　“我猜你也对这些不感兴趣。”索菲亚利落地拉开座椅，在她旁边坐了下来，伸出手，“我叫索菲亚·阿尔伯特，很高兴认识你。”
　　“玛蒂尔德·迪布瓦。”
　　她们开始交谈起来。索菲亚并没有看起来那样严肃和不易接近，相反一直是她在主动挑起话题，玛蒂尔德从最初的小心翼翼也变得话多了起来。
　　玛蒂尔德得知索菲亚原来很早就注意到自己了，很是惊讶。
　　“我看过你画的画，很厉害。”
　　见她有些疑问的神色，索菲亚补充道，“在上次学校画展上。”
　　玛蒂尔德几乎在一瞬间就对眼前的这个看起来有些怪异的女生产生了好感。

　　舞会进行到一半，音乐逐渐欢快了起来，草坪中央的少女们穿着米白色镶嵌着珍珠的洋装，戴着繁花点缀的贝雷帽，一脸骄傲地挽起对面西装革履故作成熟的男孩子们，踏着钢琴欢快的节拍旋转跳跃。
　　越来越大的音乐声逐渐将二人交谈的声音淹没，玛蒂尔德不得不俯身上前，好能听清楚索菲亚的讲话。
　　“战争越来越激烈了。”
　　“是呀，”玛蒂尔德附和道，“说真的，我有点害怕。”
　　她向来很少在陌生人面前袒露心扉，但她一下子想起了远在前线的哥哥，内心开始有些波澜起伏。她偷偷观察着面前一脸正色的少女，两人之间的气氛忽然间凝重了起来，索菲亚低着头，很长时间没有说话，紧皱着双眉，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良久，索菲亚抬起头来，朝玛蒂尔德笑了笑。
　　“真希望战争能早点结束。”
　　她浅灰色的双眼里闪烁着一丝微不可察的光芒，宛如黑夜里幽微的萤火。

　　夜幕降临了，玛蒂尔德与索菲亚挥手告别，朝着家的方向走去，融入无边的夜色之中。
　　走在深灰色的石板路上，玛蒂尔德一直在心中重复着索菲亚和她说过的话。她看上去比自己要成熟得多，尽管她们在同一个年纪，但索菲亚却是一副行事果决的样子。而她自己呢？玛蒂尔德在心中暗暗唾弃着，总是习惯性地站在队列之后，亦步亦趋地前行。
　　或许有一天，她想，我也能够成为像索菲亚那样的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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