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朝逢春

　　城外血流成河，刺耳的兵戈声连绵不绝。
　　顾玄泽带领着身后数十名士兵，走进祈云殿内。
　　殿内书房里躺了十余具尸体，苏妤姝站在尸体中间，手中握住断了一截的剑，白玉簪挽起的乌发已经有些松散，血浸透的淡紫罗裙紧紧贴在身上。
　　看到顾玄泽，眼中滔天的恨意瞬间涌了出来，不由轻嗤出声，“果然是养不熟的畜生。”
　　顾玄泽没有理会苏妤姝的话，只是愈发攥紧手中的长枪。
　　长枪上的红缨沾满血，原先松散的缨丝成缕成缕地黏在一起。
　　身后的近臣耐不住性子，扯着嗓子冲苏妤姝大喊道，“成王败寇，本就是亘古不变的规律。”
　　“是啊，礼部侍郎作为旧臣，只是不知有朝一日这京城会不会也染上沈氏一族的血。”
　　苏妤姝随手扔掉手中的短剑，绕过书案，缓步朝顾玄泽的方向走去，“当初本宫将你捡回来时，他们都在劝本宫不要随便留来路不明的人在身边。”
　　贴身侍卫将沾满血的剑朝上抬了抬，一脸戒备地看着苏妤姝。
　　顾玄泽抬手，示意身后人退下。
　　苏妤姝停下脚步，定在顾玄泽面前，似是往日里见到他升官时那般笑得明艳，“你可还曾记得当初本宫如何说的？”
　　殿外的雪依旧在下着，而雪落在地上化成泥水。
　　顾玄泽迟迟不出声。
　　他当然记得。
　　见时，大雪茫茫落了一地。如同无数话本子里写的那般，她收留了衣着褴褛的自己。
　　她曾对他说过，“年少当存凌云志，方可扶摇直上九万里。
　　后来，她说，“为官者应当尝尽民间疾苦。顾玄泽，本宫信你。”
　　可她不知道的是，他与她的初见亦是场算计。
　　苏妤姝倾身，朱唇轻启，“本宫说——若是他日你存二心，本宫会亲手杀了你。”
　　顾玄泽只是盯着她，暂且还未从往事中缓过神，刚想开口，只见眼前人快速拔下发间的簪子。
　　苏妤姝攥着白玉簪狠狠地插进顾玄泽的脖子里，刹那间温热的血喷涌而出，溅了一脸，似是觉得力度不够，腕骨一拧，又往里面狠狠钻去。
　　顾玄泽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推开苏妤姝，捂着脖子踉跄地后退几步。
　　苏妤姝后退几步扶住梨花木案，稳住身形，眉眼轻挑，发自内心的笑，“本宫向来说到做到。顾玄泽，那簪子本宫淬了毒。你，必死无疑。”
　　身后的士兵急忙上前，刹那间数十道兵刃刺破血肉。
　　兵刃抽出身体的那刻，苏妤姝最后望了眼门外，身影如纷飞的雪花般倾倒在地。
　　茫茫白光中，老和尚坐在玉莲上，缓缓转动着手中的佛珠，眼帘微抬，瞳眸中看不出悲喜。
　　如古钟的声音传来，激起层层回荡，“施主此世功德足以飞升成仙，当真舍弃？”
　　“是。”苏妤姝坚定地应道。
　　“既如此，老衲便也不加阻拦。机缘只此一次。”
　　“公主！公主！”耳边忽然响起一阵焦急的声音。
　　苏妤姝睁开眼，挣扎地坐了起来，“惊竹？”
　　惊竹不顾哭肿的双眼，泪痕还未干，却又挂上喜色，“公主，你醒了！”
　　苏妤姝看着眼前的惊竹，目光迅速扫视着四周殿内的布置。
　　这是她的公主府邸，并不是在宫中的祈云殿。
　　她低下头使劲拧了下自己，藕白的胳膊上瞬间留下红痕。
　　所以，自己这是回到了过去一切未发生前。
　　惊竹瞧出苏妤姝的怔愣，又唤了一声，“公主？”
　　“惊竹，本宫睡了多久？”
　　“公主已经昏了两日了。”惊竹瞬间眼眶噙满泪水，声音中带着轻微哭腔，忿忿道，“都怪沈家小姐。”
　　苏妤姝微皱着眉，努力思索着相关的记忆，片刻之后，回想起来了。
　　原来自己回到了十六岁生辰宴那日，不知为何被人从后面推下水。
　　晟国冬日寒冷，湖水刺骨，自己也因此落水接连发了两天高烧。
　　沈若烟？就是前世曾跟在阿澹身后，而后却投入顾玄泽怀抱中的女子？
　　苏妤姝眸中寒意更深了些，前世国破后礼部侍郎的仕途怕是一路顺风顺水啊。
　　“殿下，太子殿下来了。”云苓从殿外进来朝苏妤姝行了个礼，随后提醒道，“带着沈家小姐。”
　　苏妤姝深深看了云苓一眼，云苓性子冷些，不似惊竹活泼，平日里有事也常常自己藏着。
　　前世，两人为了保护自己而被敌军杀害。这一世，自己定要好好护两人周全。
　　出了殿门，苏妤姝就见到跪在地上的沈若烟。
　　沈若烟见到苏妤姝出来，急忙将头低了下去，娇柔地声音中带有几分哭腔，“请求殿下恕罪，臣女并未故意推搡殿下，只是当时人多。不知何人推了臣女。臣女正巧倒在殿下身边……”
　　“是啊，皇姐。烟——沈小姐也是无意之失。虽平日里沈小姐与顾大人走得近些，但是。”苏澹走上前来，试图为沈若烟求情。
　　晟京百姓皆知如今的顾大人是昭和公主苏妤姝一手扶持上去的。
　　两人之间的关系自然而然受到城中百姓的揣测。
　　苏妤姝抬眸望着他，打断他的话，平静地开口，“你可有证据？”
　　苏澹有些怔愣，随即反应过来，“并无。”
　　“啪”
　　宋澹不可置信地转过微偏的头，呆楞在原地，脸上鲜红的巴掌印清晰可见。
　　旁边的宫女太监瞬间跪在原地，不敢抬头。
　　苏妤姝冷冷开口，“苏澹，你看清楚了！站在你面前的是你皇姐！这一巴掌打你身为储君，是非不辨，赏罚不分。无凭无据乱意揣测，有失公允。”
　　“啪”苏妤姝又一巴掌甩过去，丝毫没留情面，“这一巴掌打你长幼不尊，手足不顾。你所言为何意？怀疑本宫此举只是为了泄私愤？”
　　苏澹脸上显现出鲜红的巴掌印，却无人敢上前说话。
　　苏妤姝瞥见地上跪着的沈若烟，走上前去，“抬起头。”
　　沈若烟吓得浑身直哆嗦，顺从地抬起头。
　　苏妤姝扼住眼前人的下巴，嘴角一勾，冷笑一声，卯了十足的劲扇了上去。
　　沈若烟被扇倒在雪地，捂住脸，眼中的泪水无声地落了下来，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苏妤姝轻抬起手，云苓立即会意，走上前来拿出帕子给自家公主擦了擦手，“本宫打你，何须那些腌臜的手段。想打，便打了。”
　　“来人，去给沈大人传个信，本宫与沈姑娘甚是投机，晚些时候会将人送回去。”说完，不屑地瞥向沈若烟。
　　“是。”下人领了旨，逃路般匆匆离开。
　　苏妤姝瞧着还定在原地的苏澹，嫌弃地掷了一眼，“绪风，将太子带回东宫。顺便给太傅捎句话，本宫看太子的策略学得尚浅，还望太傅严格管教。若无他事，太子就留在东宫潜心学习月余。”
　　一盏茶的工夫，院子里只剩下喝着茶的苏妤姝以及跪在地上的沈若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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