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别也没有很重要啦

　　思忖良久，卢西恩还是决定将这个有趣的消息告知他亲爱的室友。

　　“阿尔伯特，”他强迫自己摆出一张沉痛的脸，“你的女神……其实是个男人。”

　　阿尔伯特的新晋女神（今年以来的第十八位）叫加布里埃拉·冈萨雷斯，墨西哥人，兼职模特，在秋冬校园时装秀上一炮走红。像所有超模那样，加布里埃拉有着长颈鹿般高挑的身材和笔直修长的双腿；她的皮肤是蜜色的，大波浪卷发染成银白色，深邃眉骨下的深棕色眼睛像两汪流心巧克力。

　　至于卢西恩·阿特金斯，他是个小报记者——最无良的那种，捕风捉影、造谣生事正是他的专长。他曾创下在欧冠期间一天发布30篇豪门球员花边新闻的传奇，可惜该传奇在他被某球员愤怒的女友粉找上门并用棒球棍挥断两根肋骨后戛然而止。

　　有这等前科在，阿尔伯特显然没将卢西恩的话听进脑子里，他短胖的手指在键盘上敲击，心不在焉道：“怎么，她是你的下一位段子主角？”

　　卢西恩只说了一句话：“我是认真的。”

　　阿尔伯特敲键盘的动作顿住了。他慢慢转头，带着点惊悚的意味看向卢西恩，而金发青年微微挑眉，回以他一个气定神闲的微笑。

　　阿尔伯特熟悉卢西恩的神态，但他还是下意识反驳：“这不可能。”

　　卢西恩说：“他进了男厕所。”

　　阿尔伯特说：“有很多理由会让一位女性选择进男厕所。”

　　卢西恩努力抿住嘴角：“他有○○。”

　　阿尔伯特表情逐渐崩溃：“她也有胸！”

　　“隆的。”卢西恩说，他开始发挥“面不改色地胡编乱造”的老本事，“他可能去过泰国。”

　　阿尔伯特沉默良久。

　　“就算这是真的，但你又是怎么知道的？”半晌，他说，“我是指，呃，○○。”

　　卢西恩又一次想起昨晚那节欧洲近代史选修课。

　　公共选修，又名“必可活用于刷学分的绝佳水课”，是卢西恩这种身有兼职人士的心头好，因此在这儿看见加布里埃拉并不让卢西恩感到诧异。

　　卢西恩坐在阶梯教室后排，冲前排远远扫了一眼：女模特那头银白色卷发在一片头顶中看起来格外惹眼。加布里埃拉今天将头发高高扎了起来，穿着浅咖色的风衣，领口上方露出一截修长的蜜色后颈，她专注地盯着讲台，在书本上不停地书写着。

　　卢西恩低头刷起手机来。过了一阵，他打了个哈欠，决定暂时将自己的耳朵从秃头讲师虫子般的嗡嗡声中解救出来，于是他揣上手机，从教室后门悄悄溜了出去。

　　他在厕所隔间待了一会儿，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打算在回教室前先放个水（毕竟来都来了）。当他在小便池前悠悠解开皮带时，洗手间门口传来了脚步声。

　　“哒、哒……”

　　卢西恩没太在意，漫不经心地听着脚步声：听起来像靴子，重量应该不轻；主人步调挺稳重的，也可能单纯是因为没什么急事……

　　脚步声绕过洗手池，朝这边走近了。卢西恩忽然嗅到一丝淡淡的香气，在他反应过来前，靴根“哒”地落在他的身侧，停住了。清冷的雪松香争先恐后地钻进他的鼻腔。

　　卢西恩不动声色地朝另一侧挪了挪，边上很快传来了拉链声。

　　过了一会儿，卢西恩忍不住低头朝那边瞥了一眼。

　　下一秒，他瞳孔微震，脑袋里只盘旋着一个念头：卧槽。

　　“……”

　　半晌，他回过神，默默系好皮带。

　　转身离开时，卢西恩带着某种无法言说的心情，又扭头看了眼那人的脸。他的目光掠过浅咖色风衣的腰束、银白色的发尾和蜜色的侧颈，最后落进一双漂亮的深棕色眼睛里，凝滞了。

　　加布里埃拉·冈萨雷斯站在那儿，不知注视了他多久了。

　　模特弯起眼睛，宽容地微笑道：“好看吗？”

　　……

　　听完卢西恩避轻就重（特地略去令自己尴尬的部分）的讲述，阿尔伯特沉默了更久。

　　“好吧，”最后他说，“但这不是更棒吗？”

　　卢西恩惊了，顿时往椅子上一缩，夸张地抱住自己：“不会吧不会吧，你还有这种倾向？”

　　如果卢西恩知道阿尔伯特实际上一直订阅着某字母站上“Crossdressing”的标签，他或许不至于震惊至此，但很遗憾，他对他的室友显然不如室友对他那样了解。

　　“不，只是一种普通的性癖。”阿尔伯特犀利地指出，“再说了，你们这些铁直男不要总觉得是个男同就对你们有意思，这很个人主义。”

　　卢西恩放开自己，耸耸肩。

　　“开个玩笑，被男同看上这种事我可想都不乐意想一下。”他站起身，“反正消息我是带到了，现在得去干活了。”

　　“干活？”

　　卢西恩没应声。他拿起桌上的摄影机，扭头，朝阿尔伯特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

　　一周后的欧洲近代史选修课，卢西恩难得没坐在后排。

　　他从黑框平光眼镜下瞄了眼两排前那道孤零零的背影。加布里埃拉安静地坐在那儿，他今天扎着低马尾，穿了件高领羊绒毛衣，像刚从堆满书和毛线球的冰岛小木屋里走出来的。

　　卢西恩揉揉鼻子，总觉得有一缕若有若无的香气在悄悄抓挠鼻尖，但每次他稍一留神香气就消失了。忽然，他动作一顿，低下头，装作翻看课本的样子。

　　他听着耳机里传来晃动的沙沙声，不久后声响停下了，同时响起的还有前边两排的某张座椅被拉下来坐上的声音。

　　“嗨，”有点发紧的年轻男声从同时从前方和耳机里传来，“加布里埃拉？我、我是你的粉丝，喜欢你很久了……能给我签个名吗？”

　　卢西恩抬眼。他买通的人——那个穿着格子衫、脖子上挂着头戴式耳机的大一男生——满脸局促地坐在了银发模特右边的空位上。卢西恩等待着。加布里埃拉怔了一下，才朝男生偏过头，笑了笑，卢西恩听见他用透着沙哑的中性嗓音说：“当然。”

　　加布里埃拉在男生递来的笔记本上签了名。耳机里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杂音，接着骤然清晰。男生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巴掌大的红色礼盒，上面的卡地亚logo清晰得烫人眼球。男生耳朵泛红，动作轻柔地将礼盒推到加布里埃拉跟前。

　　“嗯……这个是送给你的……”他支吾道，“没别的意思，只是希望你能收下……”

　　卢西恩在心底为男生的演技叹了口气，衷心希望他的心虚能被理解为羞赧。

　　加布里埃拉的目光落到盒子上，若有所思。

　　卢西恩盯着他，微微眯起眼睛，食指在书页边缘缓慢摩挲。

　　他知道加布里埃拉一定会收下这份礼物：他观察了一个星期，知道这个扮成漂亮女人的男人对爱慕者的礼物来者不拒，越是价值高昂，就收得越利索坦荡。

　　果不其然，加布里埃拉接过了礼盒，他打开盒子，看见了那只被黑丝绒包裹的精致女表。

　　“哇，真是有心了。”加布里埃拉透着笑意的声音毫无阻隔地在卢西恩的耳机里响起，“谢谢。”

　　卢西恩也无声地笑了。

　　不客气。他在心里回答。

　　过去的一周里，卢西恩大致掌握了加布里埃拉的行踪。

　　他课不算多，只有周四和周五有；他不住在学校，但常会回来溜弯，在图书馆、咖啡厅、酒吧之类的地方坐坐，摆出优雅的姿态，等待随时可能出现的粉丝来搭话，说不定就能蹭到一杯饮品或是一顿饭；他通常开一辆雪佛兰科迈罗作为通勤——就是大黄蜂那款——只是被漆成了符合他“女神”人设的芭比粉。

　　呕。

　　越恶心干活就越有动力。次日一大早，卢西恩就蹲守在了学校停车场附近。

　　九点五十分，粉色雪佛兰驶入停车场。五十五分，银发模特风姿摇曳地从车上下来，沿着校道离开。

　　卢西恩沉住气，耐心等待。

　　十点十分，上课铃打响。十点二十分，卢西恩理了理衣领，神态自若地朝粉色雪佛兰走去。

　　他关注着周围，装作不经意地摸上粉色雪佛兰的车屁股，没留意到耳机里不知何时陷入了一片寂静。当他摸索到一个适合藏匿小型物件的暗层时，一抹熟悉的香气忽然飘过他的鼻端。

　　下一秒，他的头发冷不丁被一股巨力抓住，猛地扯离车身。

　　当卢西恩被拽着头发狠狠掼在方向盘上时，整个人还是懵的。

　　“叭————”

　　卢西恩的脸跟坨面饼似的被重重拍在方向盘喇叭上，身下的小轿车发出长久而高昂的热情鸣叫。他大脑嗡嗡作响，感到两股热流从惨遭碾压的鼻子下涌出来，简直让他疑心自己的鼻梁已经被撞断了。

　　他下意识挣扎，试图抢救自己仿佛要被拽掉的头皮：“等、等等——”鼻血钻进他的舌根里，把他呛得直咳，“——咳、咳咳！误会，误会，要出人命了，你先松手！”

　　拽着卢西恩头皮的力道稍稍减轻了。他被拎着领口转过脸（扰民的喇叭声也终于停了），狼狈地对上一双熟悉的漂亮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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