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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一声脆响,竹环稳稳套住精巧的桃木匕首。
“好!”围观众人连连喝彩。
摊主满面红光,忙不迭奉上匕首:“公子神技妙法让小老儿生意红火,再赠一环聊表谢意,望公子不弃。”
言罢从胳膊上解下竹环呈给“财神爷”。
卫衍略一沉吟便伸手接过,侧身而立,右手回掏正欲掷出。
不料身后一个小孩被人群给挤了出来,扑腾两下正撞上了他的手肘。
来不及收势,竹环直直地飞了出去。
“呀!”人群背后传来一声短促的惊呼。
怕是打到人了!卫衍格开人群阔步而出。
只见竹环正正好箍在一位小姑娘头上,将系了小铃铛的红发带压得绷直,余下的“尾巴”在风中乱舞。
她鼓着脸蛋儿往上送风,试图将惊着她的不明物体给吹下来,好似年画里的神仙童子。
卫衍绷了一晚上的嘴角情不自禁地提了起来,又觉不妥忙敛了笑意,向牵着她的男女抱拳道:“方才惊着妹妹属实不该,这些花生糖是我母亲炒制的,味道很好,给妹妹压压惊。”
一边说一边从袖中取出一个素色锦囊,躬身递给不再“鼓风”的小女孩。
牵着她的女子看着眼前一本正经道歉的卫衍,轻轻笑了起来,抬手把竹环取下还给他。
女孩眨巴两下眼睛,接过锦囊甜甜一笑,脆声道:“不疼的,谢谢哥哥。”
长长的发带被一阵风吹得高高扬起,在他的腕边贴了贴,又蓦然垂下,搭在女孩肩上。
卫衍只觉得自己像是被一只小猫轻轻挨了一下。像个小大人似的,直起身来将右手负在身后,左手抵唇轻咳两声。
想多搭两句话又深感冒昧,踌躇间摊主过来拱手凑趣:“元宵佳节,先有小郎君百发百中,又有小娘子‘天降圆满’,妙极!妙极!小老儿斗胆将这竹环赠与小娘子,沾一沾您的福气。”
女孩侧头看了看女子,见她对自己笑着点了点头。于是拿过竹环,手腕一扬便将其掷了出去。
瞬息之间,尘埃落定。
“中了!中了”之前牵着小女孩的男子欢呼两声后,将小女孩高高抛起,又稳稳接住。
卫衍定睛一看,果真套中了一尊精致的小鼎,圆肚三足颇为可爱。他长出一口气,这才发现自己手心濡湿。
即便方才连投十场,他也不动如山,这会儿也不知怎么了,只一场就叫他心神不定至此。
思绪万千兜头砸下,卫衍只恍惚听见摊主朗声恭贺:“小娘子……有福之人,必定……”
同行女子谢过摊主,回赠了一些银:“万请勿辞!我家女儿初至京城,属今日最为开怀。谢礼微薄,不为买卖,只为共庆佳节。”
言罢,她点了点身旁人的胳膊。男子抱住女孩,紧了紧胳膊,向摊主点头致意后,一同举步离开。
女孩趴在男子肩头,举着小鼎雀跃地喊:“谢谢伯伯!”
卫衍被她“惊醒”,回望了过去。女孩察觉到他的目光,再次举起小鼎摇了摇,喊道:“哥哥再见。”
而后似是累了,重新趴回肩头,脸蛋被旁边的小鼎挤出了小小的一团,嘴巴也不自觉地嘟了起来。
还没等卫衍回过神来,三人已没入人潮,难觅行迹。
“公子,您还继续吗?”摊主躬身确认。
卫衍回道:“不了。”
于是摊主将一个小包裹递给他,说:“公子今晚赢得的一应物件儿都在里边了。”
他抱拳推辞:“多谢老翁,我只要这个。”说着亮了亮那把桃木匕首。
“哎!公子……”摊主还欲再劝,卫衍已抱拳告别,刹那间不见了踪影。
围观众人见他离开正要散去,却听摊主大声道:“诸位莫急!元宵佳节何不尽兴?今晚有欲投环者,都可额外再得一次机会。那位公子惠赠的礼物也一并摆出,先中先得!”
一时间群情汹涌,带了男孩的人家尤为兴致勃勃,都想套中卫衍留下的物件,沾一沾他的运道,说不准自家以后也能出个百发百中的武状元。
卫衍并未归家,而是避开人群径直走向城中小巷,拐来拐去走到一座高塔之下。
四下寂寂无人,树影在风中攒动,偶尔响起一两道“啪”“嗒”的声音,更显此处寂寥暗滞。元宵节的热闹与此处毫不相干,一个被遗忘之地。
十三岁的少年却面无惧色,对此处地形也颇为熟悉。他抬头就着月光寻摸了一下,找准位置蹬墙扣檐,接近最高处时侧身用力,如迅捷的猫一般跃入墙内而后轻盈落地站定。
墙内院落并不破败。相反,似乎一直有人住在此处,并且过得相当雅致。
角落一蓬翠竹郁绿修长,竹下一方石桌还布着围棋残局,桌边石凳用飘逸绵软的垫子包着。院子正中还有几尾漂亮的金鱼悠闲地游曳缸中。院中其余各处散落着各色花植,四季流转次第开放,想必是京中难得的盛景。
卫衍理了理石凳上的垫子,然后熟门熟路地摸了鱼食投喂,默默地看了一会儿鱼儿争抢嬉闹。
直至传来夜猫的细碎声响,他才拾阶而上,行至塔前。正想推门而入,却踯躅起来,收回了扣门的手。
咫尺之外,人声鼎沸。卫衍却觉得天地俱静,种种皆如梦幻泡影。
恍惚间,他余光扫过台阶,发现背光的角落里印着半个浅浅的脚印,心下不由得惊疑!
昨日他刚除过尘,不会有鞋印留下。难道是师父他们回来了?还没来得及高兴他就自己否定了。
师父惯爱谦叔纳的鞋,饰有独特的如意纹。这个鞋印虽然浅淡,但仍可辨出乃是成家铺子的祥云纹。
塔中怕是已被人闯了空门,说不定尚未离去,卫衍将桃木匕首别在后腰,躬身从靴子中拔出一把短刀,屏住呼吸向塔中探去。
谦叔喜静最不耐听到嘎吱声,为此师父特意让他寻了麻油过来,用毛笔蘸了细细涂抹在门窗接合处。
方法甚好,开门时只要注意力道,几近无声无息,就是太招虫子,每年都得消耗大量药粉。师父他们不便出门,每每托他代买。
若不是成春堂的大夫与卫衍父亲相识多年,对他算得上知根知底,一定会将他当做心怀不轨的宵小报官查办!
进门后,卫衍侧身错步往屋中移动。塔中一楼被当做厅堂和小书房,平时无人走动,师父便将各处都挂满了谦叔喜爱画作、书法,甚至还有他俩合著的歪诗。还用一面大屏风将厅堂和桌案隔开。
素日无人,景致自有一番随性洒脱。可紧要关头,再加上夜色沉沉,视线处处受阻。若对屋中陈设不熟悉,几乎无法辨清方向,宛如进了机关重重的暗室。
幸而卫衍常来常往,对种种布置了然于心,小心避过各色障碍,往屏风行去。
到了屏风前,他感受到了呼吸,气息平稳绵长,是个功夫不错的练家子。正想一脚踹倒屏风,就听那面传来熟悉的声音,愣在原地:
“小弟!数年未见,你就是这般欢迎兄长的吗?”
自从兄长游学后,已有三年不曾归家,与家人多以书信来往。
兄长怎么会在塔中!三天前来信分明说还在距京城千里之遥的沧州。
莫非有诈?
屏风后那人久不闻回应,明了他的顾虑,叹道:“你八岁时见齐王世子欺凌幼童,阻拦时险些划伤他的眼睛,父亲罚你跪了一个月的祠堂,还将你的悔过书……”
仿佛有霹雳正正好惯在卫衍天灵盖,将三魂七魄统统震了出来,全身血液倒涌至脸颊,让他烧得滚烫。
“兄长!”一声大喝,又急又恼。
“急什么?”卫恒将茶杯放下,在桌上清脆地磕了一声,辽阔的夜色中清晰到似乎能听见回响,“大年夜离家迟迟不归,倒是理直气壮得很!”
心知此事做得不对,察觉自己不在,父母必定忧急万分,但……
“兄长,你为何会在此处?我从未听师父和谦叔提起过你。”
卫恒似乎长叹了一口气,无奈道:“小弟,此处距家中武场不过百步,高塔又如此醒目,你能翻墙越户过来探看,我自然也能,认得两位大人有何一起稀奇?不止我认得,父亲母亲与他们还有旧交,不然你如何能够安安生生地学这么些年武艺,真当他们能被你和书安的障眼法给瞒住?”
烛火正好亮起,卫衍却如同又被雷霆劈了一般,眼前发黑,往事走马灯似的飞快略过,从前种种百思不得其解的不合理处也在瞬间有了答案。
第一次翻进园中,谦叔明明从未见过他,却丝毫不惊讶,还笑着招师父过来看,说:“小皮猴儿来了。”拜师过程也异乎寻常的顺利。
一心想要他走科举之路的父亲,对他每日游墙越院跑到塔中学武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一晃眼竟沉默了七年。母亲也对他身上的伤不予深究,只是仔细准备了药物,并交代书安盯着他用,府中也供养了一位治疗跌打损伤颇有名气的医师。
……
思绪翻动不知从何说起,但有一事卫衍必须问清楚:“兄长,师父和谦叔如今可还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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