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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月城·伊始
傍午,晴空万里,烈日当空。
老农掀起搭在肩上的已经有些泛黄了的白布,胡乱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岔开双腿,坐上田梗。
伸手入怀里摸索几下,掏出一根烟斗。他也没寻什么火柴,只是将空着的另一只手向斗口探去。
指尖蓦地燃起一簇火苗,点燃表层烟草。
这是他的绝活。平日里总会逮着机会向他人露上一手,就算周围没有观众捧场,他也会乐滋滋的慢慢点燃烟斗,随后吞云吐雾。
但现下他却心不在焉,甚至透露出些许忧愁。
井里已经三天打不上水了。
倒也不是因为炎炎烈日晒得土地干裂,而是这月城的地质,有些特别。
这生长在月城土壤上的植株,无一不是个变异种——不管是什么植物,汁液都比别的地方甜上十倍甚至百倍有余。
糖工业可谓无比发达,就算在月城边上的他也在屋后种有一片甘蔗林。
月城的核心,是一棵叶冠蓬蓬的棉花糖一般的粉色大树,人们亲切的称它为甜甜树。它调度着整个月城地下所有糖分流通,保障月城土壤的营养不会流失。政府部门也在地下修建了四通八达的管道系统,地面上长出一个个井口,负责向全城运输“巧克力豆”,保障变异植物茁壮生长,等着最后丰收后,买个好价钱。
但现在井里打不上水了。
他烦躁的压了压草帽檐,因阳光有些刺目——思维漫无目的的发散。
据说,甜甜树几年前只是一株发芽不久的小苗——当初月城的皇室与军团为土壤甜度问题爆发冲突:军团司令听闻过甜的土壤会危害民众,提议摧毁世界最顶尖发明家智羊羊悉心培育以治理环境的甜甜树苗;女王则表示糖本就是月城的经济命脉,仅仅是土质甜度升高就毁去城市根基和治理环境的功臣,不妥当,坚决否决提案。
也不知后来怎么就开始内乱,女王带民众搬迁去雪岛暂避,女王陛下的弟弟则前去青原找来“和平哥”,成功启动智羊羊留下的应急措施,似乎是用力过猛,一瞬将小苗催生成如今的参天大树,土壤甜度也是翻了一番。
也不知那和平哥是谁,大发明家的后辈?
“老伯,请问这里距离糖果城还有多远?”
一声询问打断老农的思考,他眯着眼抬头——嚯,是个年轻小伙,这么个天里还套个黑外套,也不怕热着了。
“远着呢!那是月城中心,你现在还在城郊嘞,”老农抬手指指身侧,“那边过去一两公里有列车站,坐车几块钱就能到——年轻人啊,你来的着实不赶巧,咱们井前些天出了点问题,不然早就按到我们习惯给你倒上杯巧克力豆咯——看着这天那么热,要不要喝口水歇歇?”
“谢谢您,不过我才喝了不少水,不用了。”小伙子婉拒。
他转身朝车站反方向走去,一边走一边接起电话:“还远!我们直接坐车去说不定能赶上组长……林哥你开什么玩笑,而且你认得路吗……喂喂我难不成上车单飞?我是这样的人吗——”
这年轻人可真是朝气蓬勃,不像自己的田眼瞅着越来越蔫巴。老农忧伤的吐着烟圈,目送那年轻人走远。
唉,也不知道这地的情况还要持续多久。
“唉——”兔小乐双手插入乱蓬蓬的发丝,企图揉乱自己本就乱得不可理喻的爆炸头,然而不成。于是他放下手,放松自己,放任自己“咚”的一声砸在桌上。
魔术帽随着动作滑落,盖住他刚刚整理好的资料。
作为全月城与“和平哥”交集最深情谊最浓厚的人,“月亮女王”的亲弟弟,他,现在被寄予厚望,被迫的又干起外交员的活——虽然上次是个无间道——本以为去青原羊村便能找到人,谁知一问,“和平哥”四年前就去了外地留学,和他朋友们平日里也就几封书信往来。连他的朋友们都找不到他,更别说和他六年没见的自己了!
他也不是没试着用魔法寻找,可结果一片空白。六年前魔力紊乱的他都能正确找到“和平哥”,现在的自己也没理由比六年前的自己还差吧!
兔小乐扭了扭身子,终于肯将与桌面亲密接触的额头解放出来,他侧着脸瞪着门口,仿佛下一个进门的不是“和平哥”就立即会跳起来打人一般。
找不到“和平哥”,智丽夫妇坐镇外边界短时间联系不上,于是姐姐草起数份求助信寄往世界各地,接待的活则悉数落到了拥有空间能力的自己身上。
虽然青原的人来电说已经到月城了,但蔗林边上到这里还要些时间吧。然而还未思毕,就听见门咯吱一声——嗯?这么快?
“进门要敲门啊。”他有气无力的说道,却在下一秒愣住。
“叮铃~”
这个声音,铃铛声?莫非是“和平哥”?!兔小乐猛地从桌面上撑起身,瞪大眼睛看着隙出一条缝的门。
时间飞速流逝,门却不再有任何动静。
他疑惑起身,想看看究竟怎么一回事,却突然感觉身侧冷风窜过,转头一看,窗户洞开,而自己刚离开的椅子上,坐一位陌生的白发狼族人。
一眼晃过似乎与“和平哥”的长相有些许相似,但仔细一看,面庞差异却是不小。那人胸口别着枚铃铛,那铃铛除了颜色,其余和超能铃铛一模一样!
“你——”兔小乐声音拖长,语调起伏一圈下来,最后只挤出这么几个字,“为什么走窗?”
来人自顾自地翻阅着桌上的资料,之前放于其上的魔术帽则到了他手里。那人转着手里的帽子,闻声抬头,一脸莫名其妙的瞥眼:“不想敲门,怎么?”
兔小乐一噎,旋即强行摆出公事公办姿态:“请问您是青原特处组的队长?有‘和平哥’的消息了吗?”
那人再次抬头,皱了皱眉,然后将帽子举至眼前,对着兔小乐比划两下,轻轻一抛,魔术帽平稳地挂上兔小乐的支起的耳朵。
后者连忙将压的微痛的耳朵从帽檐边理出:“喂!”
“这样顺眼多了……”那人小声嘀咕,而后清嗓,“是。没有。”
兔小乐:……
这短短三天的“磨砺”让他见尽了世间人事百态,就算这次事件是因为自己六年前魔法失误变成的那种几个头的外星人要生啃甜甜树根他都不会意外……才怪!
又来一个奇怪的家伙。啊啊啊姐姐为什么到处乱送求救信啊,指不定再等等就联系上智丽夫妇了……嘶,等等,这人从青原来,不像是有“和平哥”的信息,而像是其他事,难不成是有了办法——比如他胸前那枚和智能铃铛极为相似的灰色铃铛?
“实验室,带路。”那人粗略浏览完资料,也没管兔小乐脸上表情精彩纷呈。
“哦哦。”果然是有其他办法!
带路啊——
兔小乐扯出一块红披风,用指尖碾着布料上端,一手抓稳,一手从左滑到右,最后拎着布料抖三抖。
“见证奇迹的时刻到了——”
他瞬间进入状态,魔术师专有的自信笑容展露:“猜猜我们下一秒会出现在哪里?”
那人脸上一瞬间划过嫌弃无语怀疑等多种情绪,随后又变回淡淡的微笑:“万龙谷?”
“嘶——你怎么知道?”可恶,是谁把我的魔术小秘密泄露了!
对方没有回答,只是耸耸肩:“别兜圈了,直接过去。”
他伸手在资料上点了点:“依我看,现在甜甜树的情况十分不好,抓紧时间。”
“是是是。”兔小乐应着,却不怎么信。这资料我都翻来覆去看了几遍了,除了井中不再出水,甜甜树从外表来看并没有任何大碍,所以我们才想进入实验室检查根系。
他一下将红布糊在那人脑袋上,红布垂落,将那人全身盖住。待他扯下红布,两只白鸽从中飞出,原地已不见人影。
他如法炮制离开房间。
全然没有注意到那洞开的窗户外,似乎有着什么,悄悄出现。
满布岩面的荧蓝色花,随落地的轻响与空灵的铃声,一朵一朵亮起,点点星光向着远方铺展开去,像倾泻而下的银河,激流与漩涡你推我搡,不管会遇上明石还是暗礁,都裹挟着时间向前;又像一场戏剧开始前的预演,似是下一秒会有一束白光投射而下,落到那不知姓名的主角身上。
隧道不见尽头,叮铃声余音未散。
引发这场异动的青年寻顾四周,锁定了某个方向。然而才踏出一步,就差点撞上突然出现的另一家伙。
“另一家伙”单手正了正帽子,张开双臂一划又很快放下:“如何?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完美的魔术表演!”
“罕见的空间类消耗品,飞白鸽的效果确实独一无二,不过这完全不是魔术表演。”青年丝毫不留情面地揭露事实。他横跨一步绕开兔小乐,向某个方向走去。
“欸欸你怎么能这么说,”兔小乐睁大眼睛表示不满,接着意识到有什么不太对劲,“等一下,你怎么知道那是消耗品而不是我自己的魔法,还有之前的万龙谷,以及——”
“迟钝,现在才发现问题?”青年背对着他摆摆手。
兔小乐敢打赌,那人脸上绝对挂着嘲讽的表情——不过——“那谁,你走错路了,是这边,左边。”
“那边是‘和平哥’的试炼之路,我走‘创造者通道’。还有,我叫喜之狼,”他回头,露出一抹威胁性微笑,一字一顿地说,“不是‘那谁’。”
兔小乐打个冷颤,默默后退一步,搓了搓手臂。虽然对方只是在名字问题上加重了语气,但他总觉得那是在威胁自己,别试图用试炼之路探底。
“至于怎么知道这些,”青年——喜之狼在布满荧蓝色小花的一根柱子前驻足,他伸出手摸索,找到一处凸起,用力摁下,“慢羊羊校长在‘和平哥’以前的屋子里发现了一本记事本,里面详细记载了有关甜甜树实验室的信息。”
柱子向侧移动,露出地面上银白色壁的圆形洞口。
“实验室里并不是甜甜树的树根,那四通八达的井道才是。”
喜之狼跳下通道,脚一沾地立即朝前避让,躲开随后落地扑街的兔小乐。
“嘶痛痛痛。”他摁着腰侧站起来,脸色有些苍白。
“撞到了?”
“算是吧,”兔小乐低头含糊着回答,“你继续。”
喜之狼看他一眼:“甜甜树生长触发智先生留下的后续程序,实验室被大树视为自己的一部分得到供能,能量形成防护罩,同时也将大树的核心保护在内。”
“记事本里还提到,防护罩有记录你和月亮女王的魔力波动,只需要注入魔力就可以关闭——我原以为你们是意识到不能关闭保护罩,结果现在一看——”
“等等,我和姐姐都可以进入实验室?”兔小乐震惊抬头,脚下跟着绊了一跤。
“甜甜树已经顺利到达成熟期,这地盘也都是你们的,智先生有什么理由继续封锁实验室?”喜之狼挑眉,直白评价,“不动脑。”
“这谁能想到,防护罩摆那儿不是摆设啊!”
怪了,从记事本里可以看出,“和平哥”是个十分有责任心,聪慧且细致的人,会没将这个信息告诉月城管理者吗?
“先前资料里有提到糖井完全干涸,”喜之狼无视身后的叫嚷声,“你知道意味着什么?”
“呃……”兔小乐略加思考,然后果断放弃,并照搬资料上的文字,“代表根系有问题?”
“代表根系濒临坏死。”
“哦……什么??!”
“濒临坏死?怎么可能!”兔小乐加快脚步追上前面的那人,动作幅度大得夸张,“如果根系已经溃烂,枝叶怎么还那么健康。”
他手里挥舞着蓝色法杖,在两人前方勾勒出甜甜树的虚影。
“你们倒是运气不错,”喜之狼径直穿过那影像,“因为根本不知道能打开,所以没有把里面的东西放出来。”
“里面有什么?”兔小乐打心底疑惑。
六年前,实验室里面没什么特别的东西,在大树长成之后,我们都没想过打开过这门。智羊羊的保护罩很靠得住——至少傻瓜,不是,北瓜那家伙都弄不开丝毫裂缝;而我就算站在实验室外都无法定位到里面,更别说传送——应该没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可以混进来吧?
“黑暗能量。”
对方声音平静,却宛如惊雷砸下。
“黑暗能量?!”
“这里看起来挺平和啊,真的有黑暗能量吗?”副驾座上灰发青年扒拉车窗,头上支起的蓝色羽毛摇摇晃晃,很是疑惑。
“组长的判断肯定没错,”开车的黑发女子嘴里的糖泡泡啪一声破裂,她砸吧砸吧把糖刮回嘴里,“况且——你也不能直接看出来有没有。”
“赞同。”女子身后坐着一位抱着小截青竹的男子,满头白发中夹杂着一两缕黑色。
“问你们俩也是白问,”挑起话题的灰发青年嫌弃扭头,朝身后看去,“林哥,我想听你的见解。”
“我也不大清楚,”赤发青年无奈笑笑,“组长手里还有什么消息吧——小弥,坐回去,车上别乱动。”
“知道知道,我又不是小孩子。”灰发青年嘟哝着缩回座位。
通道不长,两人很快为横杠在眼前的银白色墙壁止住脚步。
墙壁严丝合缝,愣是看不出门是哪处。
兔小乐凑上前去,东瞧西瞅,用魔杖顶端小心翼翼地戳着墙壁,生怕泄露一丝魔力导致防护罩关闭,然后被黑暗能量怼脸输出。
虽然他从未直接面对黑暗能量,但在各种文献和近几年发生的事情可以推断出那东西的凶残与恐怖。
“会空间封锁吗?”喜之狼冷不丁发问。
“啊?哦,当然。”兔小乐自得地仰头挺胸,又默默地慢慢地弯腰,“嘶。”
“还算有用。”
之前那一下撞得那么狠吗,这么一段路走过还没能自愈?
“喂!”
“非自身所处空间的封锁呢?”一如既往地忽视对方的抗议。
“这个,难为人。”兔小乐抬头望天……花板。
“施展空间封锁时还具有基本行动能力吗?”
“只要魔力没有耗尽,我做什么都不会受影响。”
“那你注意安全,负伤就不要硬撑,撑不住就喊我。”喜之狼微微皱起眉头。
失策,早知对方身上有伤就不该带他。
“哦那个,是之前剐蹭的小伤,不碍事。”
喜之狼又是看他一眼,而后伸出左手,手掌正对墙壁:“开门吧。”
“等等。”
兔小乐掏出手机,打开拨号界面,见信号满格才点点头道:“可以了。”
实话实说,他不太相信里面会有黑暗能量。
黑暗能量由负面能量深度凝结而成。较多的黑暗能量汇聚后会诞生一定智能,形成极其强大的怪物。
而我们月城人民安居乐业,矛盾冲突甚少,实验室也是封锁六年,连小虫子都不可能飞进一只,怎会无端出现黑暗能量?
“要通知就现在。”
“不行不行,要是是假消息,姐姐又要训我一顿!”
过这么多年,还是那么怕姐姐。喜之狼嘴角一抽,有些想笑。
“随你。——好了,废话少说,开门。”
兔小乐应声,右手抬起魔杖抵墙,晶莹剔透的宝石里糖果飘起,闪烁着五彩光芒。
银白色墙壁如遇热的冰在光芒照耀下渐渐消融,实验室的一角呈现,防护罩随之开启小口。
兔小乐瞳孔一缩,瞬间消失在原地,下一秒已出现在十来米开外。
恐惧,仇怨,悲痛,愤恨……无尽的负面情绪顺着裂缝倾泻而出,化作一根根利刃直直刺来。
喜之狼迎着庞大的恶意,不屑的一哼,嘴角拉起满是挑衅的微笑:“就这?”
蓝与紫为主体的能量流转,在他手心汇聚,轰出,刹那间击破所有利刃,同时他的右手一挥,不知何时取出的银黑色长剑一闪而逝,窜入门里,炸出劲风。
喜之狼维持左手释放能量,一步跨进实验室。他环视一圈,见墙壁、地面和控制台都没有多少损坏才满意地将目光挪到被长剑贯穿的红黑色不明物上。
那不明物不断扭曲蠕动,尖啸着想要挣脱控制,却被进一步加强的蓝紫色能量镇压。
不明物内部似乎包裹着什么。
喜之狼凑近一瞅,旋即“啧”一声,回头:“不能直接——退那么远干嘛?被我的魅力震慑了?”
“好强……”兔小乐在原地喃喃自语,“那么恐怖的能量集合……果然戴铃铛的都可以成为‘和平哥’——哇您一定要救活甜甜树啊啊啊——”
忍住不一脚踹开靠瞬移物理抱大腿的某伤员,喜之狼用闲着的右手掀开他:“行了行了,你不说我也会救,这本就是我来这里的目的。”
那不明物内赫然是甜甜树的核心——一枚透明的粉色种子。
种子在黑暗能量的侵蚀下布满黑色斑点,内部浑浊不堪,已经快看不出原本模样了。
“这点黑暗能量我倒是能轻松消灭,”喜之狼盯着甜甜树种子,神色略显不爽,“之所以外表看不出变化,是寄生的黑暗能量有作供能来给甜甜树吊命。而假货终究是假货,它伪装不了树根中的糖分运输运输至全城,导致糖井干涸。如果直接消灭,甜甜树也会随之死去。”
“那……”
“你先通知月亮女王。”
果不其然,又是这样。喜之狼在心里清点过往四年间所遇到的各种事件:无一不向着那最糟糕的方向演变——自然,最后都是完美收官,毕竟自己确实是厉害的,但架不住麻烦,要是个个都像四年前刚失忆遇上的那团黑暗能量一样,三剑就干净解决,那多好。
喜之狼盯着兔小乐打电话的动作走神,思绪胡乱飘荡:嚯,这莫非是什么主角光环作祟?
“女王陛下,外面有自称是青原特对组成员的人到访。”
“带他们去接待部找我弟弟吧。”月亮女王提起笔尖朝窗外轻点,随后蹙着眉在面前文件末尾签下“否决”二字。
门外的秘书停顿一下,开口:“殿下他不在房间。”
“咔嚓。”不幸的笔没能熬到寿终正寝。
月亮女王抬起笑得温和优雅的面庞,嘴里吐出的话语却截然相反:“那小子又跑哪啊?知不知道他风度翩翩的姐姐要累死在办公室了?”
她挥手将尖端直直翘起的笔抛进垃圾桶,然后轻巧地从抽纸盒中拈出纸两张,慢慢擦拭溅上手指的墨汁。
秘书盯着快速干去的墨滴,还是咽下原本想说的话:“来人说,他们的组长估摸是两小时前便是到了,殿下应该先带人去地下隧道了罢。”
“那还像样,”月亮女王取出另一只笔,继续批阅文件,“客人就请去茶水间暂作歇息。”
秘书抿唇……算了,再等等,陛下最近很累,还是别刺激她了。
半个月前外边界情况恶化,原本负责文书审阅的北先生前往边界协助智羊羊加固防御线;近几天糖井干涸,苦大司令带几位将领四下分发贮存在水库的“巧克力豆”,安抚民众;殿下一边寻找“和平哥”的下落,一边带各地闻讯前来帮助的人尝试进入地下基底,在接连几次对方连前设关卡都无法通过后,昨晚殿下还强行定位链接外边界,幸好被及时打断。
殿下真的很怕陛下,昨晚还单手拖着我和两位同僚——另一只手以及腰腹在飙血——嚷着“千万不要告诉姐姐!!”那画面可把人吓得不轻,我们连忙一拥而上,上药包扎。期间殿下絮絮叨叨,不是抱怨伤口疼痛,而是围绕“别和姐姐说”为中心声情并茂地创作小作文……不得不说,是成功缓解了在场几人的紧张情绪。
外表波澜不惊,思绪却如脱缰的野马一骑绝尘,秘书笔直地站着,心中却已经开始盘算如何诱骗殿下自己坦白。
“——在光辉中看见~未来的——滴!”
殿下的电话?秘书两眼放空。他有什么事必须打电话?从六年前起不都养成直接瞬移回来说的习惯了吗?
月亮女王按下免提:“你——”
“姐姐!马上疏散大树周围方圆十里所有居民!”电话那头的兔小乐吐字清晰,一字一顿,“黑暗能量,中等级预警!”
“哐——咚——”石块碰撞、倒塌的轰鸣声瞬间充斥着整个房间。
“那位组长很强,但为保护甜甜树他分不了多少心神。黑暗能量太多我们也拦不了太久,疏散和准备封印!”
“嘟嘟嘟……”
月亮女王放下电话,揉揉额头:“这消息,姑且算是事情有进展了吧。”
“通知小桂立即疏散居民、阿吴联系苦瓜回城,让军部准备封印材料。阿畅,叫上特对组的人一同前去。”
“是!”秘书有些怔神。
殿下那边没问题吧?
月亮女王起身,推开窗户,嘴角勾起一丝欣慰:“这小子……不挺像样的吗。”
窗外,晨起的小贩还未收摊,饭菜的诱人香味不知从何飘来,一家人手挽手出游无比开怀;女孩举起衣裳,男孩捂脸刷卡;小孩舔着复杂的糖画,老人下着简单的棋局。这里一声吆喝,那里一声应答,如此宁静、祥和而美丽。
楼房缝隙间望见那大树还是如往常一般开着,茂密繁荣。
于是她拿起权杖,从窗边一跃而下。
电话打完,兔小乐收起手机,一副下一秒就要为大义赴死的模样。
刚出手驱除一团隐匿一旁试图趁机逃走的黑暗能量,然后在实验室外的通道里造成大动静的某位白灰毛盯着天花板,似乎是想到什么:“你的空间封锁能将实验室的东西隔绝在外吗?”
“这个简单,定点封锁就行。”
喜之狼耸肩:“行,那么——准备!”
他右手一把拔出自己的剑,左手则覆盖一层能量,直接探入那黑暗能量中,抓住甜甜树种子。
附着在表面的黑暗能量尽数被弹开,大多黑暗能量循本能往回钻,却被喜之狼横剑一扫全部消灭。
剩下的黑暗能量意识到眼前这人是个啃不动的硬骨头,果断选择向四周逃逸——自然是逃不了的,达到这片空间的尽头之后纷纷弹回。
一小部分朝站在实验室正中央的兔小乐袭来,他右手握紧法杖竖在身前,法杖尖端的糖果微亮,空间错位,那黑红色的能量团顷刻间被斩成数块,破碎开来。
“也没多难对付——嗯?”
兔小乐眼睁睁看见散开的能量迅速汇聚在一起,那怪物,毫发无损。
也是——黑暗能量无法消除,只有封印这一条路可选。等等,那喜之狼是怎么回事,他刚才确实消灭了一部分能量!
“别想了,你学不了,”兔小乐听见他是这样说道,“那是因为我强。”
刚刚那疑问似乎说出来了——“喂,这算什么回答啊!”
喜之狼手里长剑一挽,伴随铮一声响,入鞘。他专心于手中的种子,没有再答复。
重新形成的怪物体型比之前的还大了几圈,它狰狞着猛地朝兔小乐扑去。
后者连忙挪步躲闪,不断切割空间来阻挡攻击,又一步一步退去,逐渐靠近喜之狼。
喜之狼的周围一片干净,他之前那几次攻击震慑作用显著,以至于那些细碎的黑暗能量都视他为洪水猛兽,绕着走。
大部分黑暗能量在空间界线附近徘徊试图突破,数次失败后终于意识到必须击败施法人才能破除屏障,它们纷纷调头,加入围堵兔小乐的队伍。
已经无法透过堆积的粘稠墨色看见那张扬的白发。
兔小乐脸上却没有任何惊慌,反倒放松下来。
他直面扑来的攻击,举起法杖,掷地有声:“静止。”
言灵发动。
彩色的光芒在狭窄的空间晃荡,墙壁与地面却没有印上一丝斑斓,涌流的黑色停滞,形态怪异像演出拙劣的小丑。
这是他最强的能力,也是月城的底牌之一,除了姐姐他们和青原那几位朋友没其他人知晓,他同样不敢明面上使用。
“谢谢你把我隔开,不然我不知道还要环绕实验室跑多少圈。”这句话属实颇为由衷。
他用左手有些别扭地撩起衣服,白色纱布上深深浅浅的红色映眼。
嘶,昨晚的伤口还在渗血,上面的粒子残留还是之后让小桂偷偷拿点专业医疗器械处理掉,不然这伤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愈合。
完全闻不到血腥味,这草药的中和效果真好,那位特处组组长虽然发现自己负伤,但以为是旧伤吧,那瞒过姐姐肯定没问题。
殊不知在外的青年什么都知道,他在心里暗暗松口气,同时腹议:过了这么久伤势不见他偷偷用言灵缓解,明显是有什么残留影响,再结合近期情况与他的空间能力很容易猜到,他想强行联系远在不知在几千万光年外的智先生,结果失败了,还因“时空差”划伤。
说起来还是那个疑问,为什么智先生和“和平哥”都没有告诉他们实验室能直接打开?黑暗能量总不能是他们放进的吧,这要是是真的我都可以相信校长明天就要毁灭世界了。
“还要多久——”
兔小乐端正跪坐以避免压到伤口,同时大声嚷嚷。
同时运转两个不同的能力消耗太大,估摸着是临近极限了,腰上的伤口勉勉强强用言灵降低痛觉,但伤口本身一直存在,持续失血导致眼前都开始发昏。
再往下只能透支,不,就算现在关闭空间封锁,那一瞬间消耗的魔力也会令自己失去基本行动能力。
对方没有回答。
只有一股纯净的能量袭来,瞬间破开他的言灵,将黑暗能量尽数扫到空间边缘。
在空间封锁被突破后遭反噬与透支力量立刻关闭间稍一犹豫,果断选择后者。
又不是自虐,没必要伤上加伤,何况魔力透支还能攒,这之中还需要衡量?
而且那位特处组组长那么强——
兔小乐扭头,就看见某位“强者”在地上躺尸。
小乐:?
糟糕,空间封锁已经关——
刺耳的摩擦声响起,是不堪负重的天花板。它艰难地顶起大地的千钧压力,向上凹陷,而后裂开。
就这么仰着头,看着黑暗能量被迫一路突破层层泥土,被粉色能量波送上地面。
不是、等等,他原本还想着用一些乱七八糟的消耗品,毕竟能拖一会儿是一会儿,再不济泥土也能阻拦一二。
怎么就一步到位的给放走了?
兔小乐抬头,看见暂且湛蓝的天空也看着他。
——使不上劲,希望姐姐他们已经赶到了。
乌云汇聚,尘灰顺着渐渐暗淡的阳光滑下。
兔小乐双手撑地,也没敢大口喘气,怕扯着腹部崩裂的伤口。
时间太短,封印定还没备好,不过好在附近的居民都疏散了。
他缓缓吐气,试图再积攒一些魔力,却听——
“啊,天花板。”喜之狼拍拍肩上不存在的泥沙,右手抓剑,左手一抬一撑,双腿一曲一伸,稳稳站直。
他小声嘀咕:“这个和甜甜树融为一体的实验室应该算不进财物损失吧,六年前毁过一次之后也没什么事。”
“哈?”兔小乐一下是没反应过来他到底在说什么。
“算了,该去解决那家伙咯。”
精神十足,蹬地纵身,在空中一力不借,便已在视野中变为一点蓝紫色火苗的喜之狼遥遥丢下一句话:“伤员就好好歇着——”
兔小乐茫然仰头,十分不解:你既然魔力充足,那装什么虚弱啊!
“呵呵呵——哈哈哈哈!”
黑暗能量猖狂的笑声回荡在上空,俨然一副暴君降临的姿态。
“哈哈哈哈哈哈哈——嘎?”它难听的笑声突然停下。
地面上几人零星散布,没了它的笑声,这四周堪称静谧。明明是艳阳高照的正午,它却莫名的感到人世的冷漠,就像它带来的那片阴冷的乌云——无人关注它那难听的笑声。
不,也不能这么说,它低头,看见地上站在一起的四人不知催动什么法器,形成流转荧蓝色纹路的屏障。而它早在升入空中时就被那屏障笼罩在内,仿佛它才是落入陷阱的猎物。
这种感觉无外乎令它十分恼怒,它开始疯狂攻击屏障。
它倒不会知晓,不论怎么折腾,屏障外四人氛围始终安宁祥和。
“增强能量稳固性来阻碍声波传递果然是个妙计。”
“以前每次跟着组长都要忍受黑暗能量难听刺耳的,完全不是笑声的古怪噪音,这次
于吵得,不是,通过申请让校长出面请智先生添加一两个功能,感动极了。”
“哦——快说谢谢智羊羊先生!”
“你才跟了组长多久,哪知我们辛酸。”
“啊真的?”
“噗。其实还好,一般那东西也笑不了太久。”
“赞成。”
月亮女王站在他们不远处,围观全程。
突然间听见熟悉的音乐——丽羊羊的歌——自家弟弟的电话?
“咦?屏障一分钟了还没破?”
“确实有些奇怪,级别低的的组长一般当场摁死,不会放到上空溜一圈。”
“我感觉它好像很茫然。”
“啊,该不会这次诞生的意志是个傻子,所以组长干脆放出来给我们练练手?”
“否决,组长不是那种性格。”
“小结姐,来打个赌?就赌屏障破碎后五秒内组长会不会蹦出一个组长?”
“行啊,我觉得不会。”
“他肯定会——啊,一分半了。”
喜之狼刚踏上泛着粉光满是糖果的地面,就听见这么一段对话。期间还有接连不断的掰饼干的声音做背景乐——裂痕快速延伸,连接处却仍藕断丝连,执着地稳固住摇摇欲坠的整体,可耐不住越来越多的地方崩裂。
屏障最终崩溃。
黑暗能量憋屈半晌,现在可算挣脱出来,但它还没来得及讥讽屏障的脆弱,就听见一旁有人抢先开口。
“勉强可以,算有进步,比上一次多困了十四秒。”喜之狼随口点评道。虽然这玩意比上次的弱。
“组长!”灰发青年眼睛一亮,旋即向身侧的黑发女子伸手,“看吧,我就说五秒内。”
“啊啊可恶,”黑发女子作出凶狠的表情,从怀里掏出一张十元,恶狠狠地摔到青年手上,“还以为组长要逗老鼠,啧。”
“逗老鼠?什么老鼠?”
“哎你小点声——没有没有组长你忙你的加油——我跟你讲,组长从来没把那些敌人放到眼里,常常将敌人给气个半死后才干掉。”黑发女子双手在空中比划,似乎这样就能把语言中描述的场景展现出来,“然后就很像猫逗老鼠嘛。”
“你居然还有力气?”黑暗能量嘶哑的声音响起,像试图插入别人融洽对话的讨厌鬼。
“结,组长在看你。”黑发青年用手中一截青竹戳戳黑发女子。
“刚刚那音量,他应该,听不见,吧?”黑发女子看天看地就是不看自家组长反应。
“你居然无视我?”黑暗能量有些愤怒,拔高音量。
“很明显听得见。”赤发青年扶额叹气。
“不行,组长就是听不见。”
“你居然——”黑暗能量的声音戛然而止。
“好吵。”原本兴致勃勃地光明正大听组员聊天的喜之狼扬手,长剑在空中划过优美的弧度,甩出一轮泛着浅蓝紫光芒的弯月,轻而易举便断去红黑色的涌动。
“你说组长为什么会催我们。”
“不知道,总不会有人受伤——”
“善后,”喜之狼开口插话,手指笔直垂向地面,“林,带上浣一起,人在那边,是伤口崩裂。”
被点名的两人立即收敛闲聊中嘻嘻哈哈的气质,快步朝那方向行进。
那边是实验室。月亮女王思绪流转,她很快意识到喜之狼说的是自己的弟弟,顿时有些担忧和无奈。
这小子刚刚打电话的时候一个劲的说自己力竭有些虚弱,暂时上不来要休息一下,她就发觉不大对劲。
伤口崩裂……他之前做了什么事?
“放心,人没事,只是有点渗血。”
留下这句话后,喜之狼终于将注意力移回在地面上蠕动的黑暗能量。
由于四周就没几人,靠的近的又个个心情轻松,根本没有多少负面能力供它恢复,它只能艰难地聚集,连弯月留下的蓝紫色痕迹都没法去除。
它十分恼火,却没有任何办法。突然间意识到,狩猎关系自一开始就是反的——他是站在顶端的猎者。
“不错不错,很努力,”喜之狼含笑,非常敷衍地抬手鼓掌,“但还不行啊,需要来个奖励鼓励一下?”
“吼——”暴怒的黑暗能量拼命聚集,化作千万利刃,铺天盖地袭来,一副死也要拉人垫背的姿态。
喜之狼向前一步,拔出刚刚随手插进地中的长剑,双手握住。
蓝紫色能量从剑上涌现,顷刻间壮大,形成能量屏障,挡住攻击。而后他手腕微动,转动剑柄,将锋利的刃对准前方。
举起——
他的眼珠突然向左侧微微偏移,所动用的能量猛然加强。
空间仿佛为之一震,有什么随之变化。
——斩击落下。
爆炸声过,烟尘四起,高温融化的糖果被洒向天空,形成色彩斑斓的棉花糖又悠悠下落。
月亮女王挥杖,撤下抵挡冲击力的屏障,觉察到周围已经没有黑暗能量的波动,眼前则多了一节不长不短深沟。
灰发青年率先冲到坑边,沿着如碗壁的斜坡朝中部滑去,同时扯着嗓子喊:“组长——组长你没事吧——”
黑发女子则抱着手站在原地,小声嘀咕:“奇了怪了,有必要那么用劲吗……”
“咳、咳,”模糊的背影挥手驱散烟雾,闻声下意识柔声回答,“我没事。”
灰发青年一顿,惊恐万分地叫道:“组长你怎么了!该不会刚刚用力过猛终于傻了吧!”
青年手指轻抽两下,随后带着核善的微笑转过头来:“嗯?”
淡淡的绿芒亮起,银色的铃铛在空中摇晃,发出清脆的声响,微风起,吹去粘落在青年白灰发上的尘土,两脸颊边渐变为深灰色的鬓角随风飘舞。
“没有没有,组长你听错了我什么都没说哈哈哈哈……”
青年目光没有聚焦,放在了遥远的天与地的交界。
手指又是微动几下。
“组长?”
“行了,我能有什么事。”
“可组长你现在看起来不仅心不在焉的还有点虚——不是不是组长、组长你把剑放下!!!哇啊结姐救命!”
“活该。老同学揍他,替我把刚刚丢失的早饭钱没的讨回来。”
“喂喂那是光明正大的赢来的——”
当然最后也没有下手打人。
——好累,不想动。
——这点小伤算什么,撑着。
其实身体不算没事,最初疲惫得连手指都动不了,全靠过于充盈的能量修复与支撑。
可能再过一会儿就会“分开”。
“他”这样想着。
远处两个人架着另一个人慢慢走过来,是林和浣,他们把小乐带上来了。
“小乐你没——怎么搞的?”
“就,就是擦——”
“打断。病人有涉嫌隐瞒病情的倾向。”阿浣单手把他摁到一边,然后解释,“腰腹上伤口由于‘时空差’,也就是与粒子残留辐射等导致未完全愈合,二度创伤,刚刚清理过,现在几乎无残留,直接按照常规方法包扎换药即可。”
“时空差?”月亮女王瞬间想通其中的缘由,“老实交代,昨晚去哪了?嗯?”
“我……”兔小乐缩起脑袋装鹌鹑。
“你——”月亮女王看着他的模样突然哑声,她叹气,弯腰抱了抱自己的弟弟,“辛苦了。”
同六年前那样。
但六年前,靠着一半的谎言的那一方,如今已经能真正尽职责。
“但是你还是不应该这样做!太危险了知不知道啊?时空穿梭要是一不注意说不定我就没你这个弟弟了!”月亮女王一把揪住兔小乐的耳朵,后者嗷嗷直叫。
看来一顿批评还是少不了的。
……现在情况不明,还是不去打招呼了。
“组长不一起吗?”是小弥。
“不了,我还有点私事。”
“这样啊——不过组长你真的没事吗?”小弥万分真诚地询问。
“同问,需要预约秦老师或是内科挂号?”阿金举起手中的竹子,像一个上课认真听讲的好学生。
喜之狼还是微微笑着。
“嗨呀说那么多干嘛反正明早就又见面的,”小结推着几个大男生向车里塞“——组长拜拜!”
“那我们先走了。”林哥最后朝他点点头。
喜之狼颔首,目送组员们推推搡搡上车。
他嘴角的笑容渐渐淡去,面上神色微沉,脚下步伐一旋,转身离开。
“现在怎么办?”他问。
“随机应变咯。”他答。
他望着这熟悉又陌生的世界。
他,“他们”,向前一步。
趁着今天尚还余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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