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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高越的手机收到王又唯微信传来的偷拍照片时,他正在单位领导班子会上汇报议题,虽然他的职级本身还不够直接向领导班子汇报,但科长去别的单位开征地相关的新流程培训会,委托他代为汇报,为此,他事前还特意向李晓狄取经“汇报礼仪”,但收到了来自已是副科级干部李晓狄的白眼表情包,她的建议是,说人话就行。于是高越就这样在领导们的面前说了五分钟人话,接下来就是几位领导们依次发表意见,高越本人则时不时地和他的分管领导一起向其他几位领导解释议题中的疑问,其中有两位副局长带着严重的地域口音,他也只能假装能听懂的样子跟着点头应和,最后,局长拍案,汇报结束。高越走出会议室掏出手机打开微信,点开科长那风流倜傥的动漫人物头像,发送了一条“议题的内容成了”。
“看来这次又成不了。”这是高越发的第二条微信,不过是回复给王又唯的。
王又唯的偷拍照片和二十八条吐槽文字并没有对高越的议题汇报造成任何影响,他习惯把所有朋友和家人们的微信对话设置为免打扰模式,只为同事们打开提示,朋友们都不解,感叹他是隐藏工作狂,为此他给出的解释是,只要手机不响,工作就不会缠身。事实上,他有些自作多情又郁郁寡欢,因为微信提示音真的很少响起。
不过王又唯并不是什么偷拍狂魔,其实只要她愿意,她甚至可以大大方方和照片中的男子拍一张合照发给高越,问题就出在,她不愿意。王又唯偷拍的是她的相亲对象,编号202002,这是她今年相的第二个男生,总共加起来的第六个,她自己的原话是,“我给自己设定的小目标,一年参加四次相亲,每季度见一个男人,总能成一个”。或许在这个时代,你很少见到一个二十六岁的女人如此愁嫁。但倘若你知道早在二十一岁时,王又唯就拉着李晓狄的手苦口婆心地说,“女人,一定要在二十三岁前把自己嫁出去”时,你或许就不再惊讶。因为年初的疫情,整个上半年她只见了一个相亲对象,现在多少有点赶进度的味道。
高越大致看了一下王又唯的文字信息,“来之前介绍人说一米七左右,我就知道肯定只能往左,谁知道他本人最多165”、“一开始说带我去吃素,谁要大中午吃素啊”、“幸好我中午来见了他,要是约在晚上,还不知道怎么拒绝他发出类似看电影的邀约呢”......
“老张好像真成了。”这是高越发的第三条微信,依旧是发给王又唯的。
虽然在这个时候告诉她张诚诚已经正式和范颖确定了关系好像有些十恶不赦,但张诚诚昨晚就在他和高越、袁卓三个人的小群“冒险小鸡队”里计划周六叫大伙儿吃饭玩剧本杀,显然是要带女朋友跟大家见面了,迟早得告诉王又唯。但请千万不要误会,王又唯和张诚诚可不是什么狗血的前男女朋友的关系,只不过是名为“英才七侠”的微信群里唯二没有谈过恋爱的母胎solo单身狗两人,突然有一个人宣布了脱单,而已。
张诚诚和高越在高一入学时前后脚踏入寝室,双方自愿结合为合法上下铺,教室里又互相成为了同桌的你,双方的感情在分享了彼此MP4里的小影片后得到了进一步升华。而第三者的插足是在高二下学期,袁卓以两人的共同女性好友杨瑾宁的家属身份重新出现在他们的视线。
其实袁卓一直在,但又好像从来不在,一米八七的大个原本应该在南方教室里显得格外扎眼,但正因为太高,他在高一入学的第一堂体育课就被校田径队选去跳高,摇身一变成为现如今少女甚至少男炙手可热的体育生后就很少来上课了。高一快放寒假之前,高越在回寝室的路上突然被袁卓堵住,他想不到在市重点高中,自己竟然还能碰上校园暴力,脑海中紧急回忆了一遍开运动会时他被选去表演时学会的那套军体拳,直到袁卓说出那句“你觉得我和杨瑾宁有没有希望”后才松开手里攥紧的拳头。在很久以后,久到袁卓都已经从北体毕业回来后,在大伙儿的聚餐上,高越回想起了这件事,他真诚地向袁卓发问,“所以这么多年,你究竟是把我当哥们儿,还是杨瑾宁的娘家人。”
当然,当年高越对袁卓的发问给出的答案是否定的。事实上,班里没有任何一个人能想到有一天杨瑾宁会答应袁卓的追求。杨瑾宁虽然酷爱傻笑,但掩饰不了她是一个正儿八经的出水芙蓉美人胚子,相比之下袁卓就像东北来的“大傻个”。高一杨瑾宁生日,袁卓在夜训完后回到教室,彼时正在自习的大家忽然感觉眼前一黑,袁卓捧着蛋糕从教室门口缓缓往杨瑾宁的座位走去,也不知道是谁在十五六岁就很会来事,带头唱起来了生日歌,全班同学都跟着附和起来,“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你……”杨瑾宁像是知道同学们很难唱上第三句高音,所以便在那一句来临之前从教室后门拔腿跑掉,为大家缓解了唱不上去的尴尬。大概是因为蛋糕上插着蜡烛,一米八七的袁卓走起路来也格外缓慢,直到杨瑾宁消失的那一刻,他才刚从教室前门走到讲台。杨瑾宁的生日离圣诞节特别近,紧急之下,袁卓将蛋糕放在了奖台,然后留下了一句“祝大家圣诞节快乐”。
高越就是在那一刻觉得,袁卓没有看上去那么“傻大个”,也是在那一刻觉得,袁卓和杨瑾宁铁定没戏。一年后,杨瑾宁用实际行动反驳了高越以及所有人的想法。她并没有正式地告诉大家她和袁卓在一起了,只是大家忽然发现,无论是在食堂还是在操场,杨瑾宁和袁卓总是出双入对。为此,李晓狄还认真总结过一句“世界上真的没有追不到的女生”。
至此,阴盛阳衰地“英才六侠”终于新进男丁演变为“英才七侠”,而张诚诚和高越的BL绯闻也因袁卓的加入不攻自破并转而正式组建“冒险小鸡队”。
时间从高中回到一个月以前,张诚诚突然在“冒险小鸡队”里发表疯狂言论,说自己好像成渣男了,这下可把袁卓和高越吓坏了。一直没有恋爱过的张诚诚,突然摇身一变成为渣男,大概,出于报复?相比高越发送“愿闻其详”表情包的含蓄,袁卓则是更为直接,直言“老张你是不是偷偷去约炮搞大了肚子!”
张诚诚总爱平地一声雷,在不做任何前情提要的情况下直接发一个他自己的总结然后让大伙儿去猜,当大家猜完一圈后才发现是虚惊一场或者与他完全无关。比如有一次,他凌晨三点在“英才七侠”群里发了一个导航的截图,并说“现在去奥特莱斯周年庆居然都还要堵车”,等大家第二天醒来看到后问他都买了些什么战利品,他却说,我没去,只是看看人还多不多。
这一次也不例外。他所说的变成渣男,只是他同时接受了两次家里安排的相亲。并且在他参加完第一次和范颖的相亲就已经觉得“就是她了”后,依然在不便推脱的情况下去见了另一位路人。为此,高越惊呼,“老张,你哪是什么渣男,你简直是新时代好男人,更是王又唯的榜样,相一次亲就中,你让她情何以堪!”
此后的一个月,本就不多话的张诚诚彻底消失了,等他再出现时仿佛自带BGM——“再见面让你们傻了眼”。张诚诚在三个男生的小群“冒险小鸡队”里艾特高越让他组织一下大家的聚会。这七个人的聚会通常都是高越在张罗,不论是下午的活动还是晚上的餐厅,他总能找到新鲜的。甚至去年吴晓狄的生日,她也直接让高越定位子,而她只管付款。
周六下午的活动是实景搜证剧本杀。似乎疫情过后,剧本杀忽然火了起来。但实景剧本杀跟桌面剧本杀不同之处在于,如果有一两个人临时“跳车”,桌面剧本杀还可以更换一个适合人数的剧本,而实景剧本杀则无法开场。这便是这次活动高越最大的担忧——林郁和她的老公陈宸是否能正常出现,以及,即便他们来了,活动是否能顺利进行。
林郁是“英才七侠”里第一个结婚的人,或许正是因为她第一个结婚,她的婚后生活过得怎么样大家有目共睹,导致不论是从高中开始爱情长跑的袁卓杨瑾宁,还是已经稳定恋爱一年的李晓狄王博华都迟迟不见结婚的迹象。
作为七个人里和林郁走得最近的李晓狄,半夜一两点接到林郁的哭诉电话早已不是一回两回。林郁的家境是七个人里最富裕的,但她却说,她是为了钱才嫁给陈宸的,因为婚前,陈宸买了一套上下两层共五十平的LOFT送给林郁。大家觉得都恋爱期间就能送房,即使不大,也已经足够让剩下六个人望其项背,很想认识这位比林郁还富裕的有钱人。可等真正见面后,大家苟富贵勿相忘的幻想即刻化为泡影。
没人能理解林郁和陈宸的相处模式,因为在陈宸参加的为数不多的两次饭局上,她和林郁都像是陌生人,他们几乎每次都是吵了架过来,似乎人能到就已经不错了,事实证明确实是这样,在后来的好些聚会,林郁都是当天突然宣布不来了。而陈宸跟剩下几个人就更像是不同物种了,唯独李晓狄的男朋友王博华跟他能稍微聊上几句,他仿佛一位会讲外星语的翻译,在大家与陈宸之间搭起沟通的桥梁,是的,这位翻译甚至不是林郁。
在见了两次面后,大家背着林郁开始说陈宸的坏话,这才从李晓狄口中得知,原来陈宸送林郁的房子仅仅付了三成首付,她每个月还要自己还房贷。也不知道是哪个多嘴的在“英才七侠”群里聊天时说到了这件事,就在大家开始思索如何将话题圆回来而沉默了三分钟后,林郁本人加入了和大家一起骂陈宸的行列。
这是大家即将和知道了一个月的范颖进行的第一次见面,也是和认识了三年的陈宸进行的第三次见面。这一次,王博华因为加班缺席,高越担心没了他,大家没有办法与陈宸交流,他更担心的是,林郁和陈宸突然吵架缺席,那这场实景搜证活动就黄了。
谢天谢地,林郁和陈宸在剧本杀开始的前十分钟来到了场地。缺席的反而是王又唯,这位“有痔青年”对自己的临时“跳车”向组织表示了抱歉和遗憾。好在这场九个人的游戏里本就有一名玩家扮演侦探,即便被拿掉依然能顺利进行。
但整个游戏其实又进行得并不顺利。
比如,由于刚开始热恋,搜证时张诚诚和范颖寸步不离,宛如连体婴,圆桌讨论时张诚诚又几乎全程用右手紧紧地抱着范颖的肩膀,像长在她身上的一个挂件,不仅他俩没心思推理,大伙儿对这样的景象也是叹为观止;又比如,林郁和陈宸在整个上半程宛如行尸走肉般全程零交流,在推理时,陈宸说了一大堆论据,但最后的总结是“凶手肯定是修女(也就是此刻身穿黑色斗篷胸前带着十字架的林郁),但我不会投她。”再比如,扮演女明星的杨瑾宁身穿抹胸长裙,袁卓怕她走光一直在帮她整理裙子。
真正在认真玩这场推理游戏的,只有高越和李晓狄,以及早已认准林郁是凶手的陈宸。于是,这三人合力,将这场游戏推向了高潮。
“怎么可能是修女杀了神父,这是最容易作案的人,那还要女明星、地产老板这些人来干嘛?”市长秘书李晓狄率先提问。
“对啊,而且那个搞跆拳道的(也就是本色出演的体育生袁卓)每次回答问题都支支吾吾,况且神父头上的外伤一直无人认领,说不定就是他一脚踢死的。”地产老板高越激情加入“反陈宸”行列。
“跆拳道教练就是背锅的,咱们这是一个变革本,肯定作案手法不是简单的物理行凶。”医生陈宸继续反对二人。
“要不你就拿出证据和推论,你说是变革本就是变革本啊?”市长秘书不依不饶。
……
市长秘书、地产老板、医生热烈辩论了整整十分钟,一旁的杨瑾宁有失女明星风度地狂笑了整整十分钟,其余的跆拳道教练、修女、经纪人、记者目瞪口呆了整整十分钟。最后女明星实在笑不动了,对着市长秘书和地产老板大喊“你俩就依了他吧”。
唱票环节,跆拳道获得七票,修女获得一票。主持人宣布,凶手修女获得胜利。
林郁作为凶手成功逃脱,陈宸证明了自己的推论是正确的,而高越和李晓狄也证明了自己在这群人里的号召力,这是一场三赢的局面,但笑到最后的人,是杨瑾宁。她笑得有多开心,仿佛就是在证明高越和李晓狄有多愚蠢。
等大伙儿在高越定的那间江湖菜餐馆落座时,就餐人数从八位变成了七位,陈宸已然独自离开。除了范颖向张诚诚悄悄地问了一句“这样会不会不好”以外,包括林郁本人都觉得少了陈宸接下来将会是一场十分愉快和谐的聚餐。
“高主任,你快起一个!”袁卓的酒杯第一个端起,杯里的冰啤酒泡沫止不住地流。
“今天老张先来吧,大家搞清楚谁是今天的老板。”高越把大家的目光推向张诚诚。
“嗯……周末愉快!”张诚诚这一句憋了半天,然后傻乎乎看着范颖。
“行行行,大家周末愉快,感觉还不如高主任来呢。”袁卓起哄。
接下来是张诚诚向范颖一一介绍大伙儿的时间。
“这是高越,我最铁的兄弟……”
“你最铁的兄弟,你一句话就概括完毕啦?”李晓狄问。
“哈哈哈,最铁的都才一句,那你‘不怎么铁’的兄弟袁卓,是不是都无需介绍啦”杨瑾宁一边剥虾一边说,同时又一边辣的喝饮料一边大笑。
“行了,老张,我替你帮范老师介绍啊。
“高越,高主任,科技局的,咱们的组织委员,袁老师最开始给他起名叫高委员,有一次他们哥几个在袁老师学校里游泳,左一句高委员右一句高委员的,刚好副校长也在泳池,后来私下拉着高老师问是区里边还是市里边的委员。从此之后别人再叫高委员他再也不敢应了,我顺势给他改的名儿,主任嘛,可大可小,而且成为办公室主任本身也是他的梦想,我们提前帮他圆了。
“我们这些个人的饭局要想成立,得满足三个条件,首先组织委员得有空,他对大家进行号召,基本上是一呼百应,同时还能把吃的、喝的、玩儿的给你安排得明明白白。
“其次,袁卓,袁老师得来,刚才说了啊,他现在就在我们当年念的高中英才学校当体育老师。这个人你要小心,他是最会卖酒的,这么说吧,在你还没认识老张之前,他无数个被抬回去的夜晚,袁老师的功劳占绝大部分。
“最后,还需要一个气氛组,中石油销售公司一枝花王又唯,当然她今天人不在这儿啊。周三刚参加了一次相亲,可能,结果不怎么理想吧,怒火攻心,老毛病犯了,不便出席。你别看咱们现在还算热热闹闹,改天她到了你才知道什么叫炸场子。哦对了范老师,你们学校要是有什么青年才俊,可以介绍给她。
“这位全场最美丽的女士,袁老师的媳妇儿,不过还没扯证儿啊,俩人长跑不知道多少年了,你们加油可能比他们都先扯证儿。另外,你要是牙齿有什么问题,区二医院牙科找她,你可别看她这么瘦以为她是护士啊,正儿八经有执照的牙医。
“林郁小姐,稍微有点富态有点圆,就给她起了个名字叫芋圆,也怨不得她富态啊,老爸,大学教授自己还接工程,老妈微商,多有钱懂吧,老公,……不重要。她自己现在是个公司人事,不过很可能哪天她就把公司炸了然后出来卖芋圆。
“我呢叫李晓狄,你叫我晓狄就行。”
“李科长,你都说了一整段单口相声了,怎么到自己这儿这么低调?”坐在旁边的林郁说。
“行,那我帮你介绍介绍,”高越接过林郁的话,“范老师你应该也听出来了,李科长满口子北京话的味,不对,是‘味儿’,她虽然不是什么正黄旗,但可是土生土长北京人。早年她大舅工作调动,她家跟着大舅一起从北京搬到咱们中轩市来的。究竟大舅是咱们这儿的什么官她也不说。反正,她比我们小两岁,已经是她们街道的副科长了。这一桌就我和她两个体制内的,她可是我的榜样!”
“高主任,您这话又开始酸了。今年初疫情爆发,你在家玩了整整一个月,我冒着生命危险整整加了一个月的班,那时候你好像是每天在群里笑得最开心的?”李晓狄有些不愤。
酒过三巡,开始进入自由发挥的环节。
“范老师,我敬你,你来了咋们这个团体里教师队伍可算是壮大了,你看咱有体育老师,有语文老师……”袁卓话还没说完就被杨瑾宁遏制住了。
“人家范老师是英语老师,少乱说话。我和范老师喝饮料的碰一下,你当个陪酒少爷吧。”杨瑾宁一口干了杯中的雪碧,紧接着打了一个饱嗝,然后双手捂着嘴巴大笑起来,杨瑾宁的美和她的笑总是那么分裂。
在大家的七嘴八舌下,众人对范老师有了更深一步的了解。范颖是三亚人,大学考到川外英语系,大四考研过了北外初试,就在她着手准备面试时,远在三亚的父亲打电话来,说已经托她二伯铺好路,毕业就能到中轩市119中学入职,虽然没有编制,但签的是正式的合同,今后也有机会考编。
范颖对这座祖国中部城市一点也不了解,冬天下雪吗,夏天的教室里是否有空调,房价多高,汽车限号是单双号还是周一到周五每天各限两个号,学校开的工资让自己能过上什么样的日子,人们是否热情,市民们对宠物狗是否包容,男生普遍是“妻管严”还是大男子主义,寒暑假回三亚的机票是不是都是高价票,所有的一切,她都不了解。思绪越飘越远,范颖主动拉回,在那通电话里继续听着父亲说了大概五分钟,她对父亲拍板,行。
大学毕业,范颖丢掉了宿舍所有生活用品,只留了一箱子衣服寄回三亚,然后独自飞往中轩。她到119中学门口转了转,时值暑假,仅有刚升入高三的学生在三十七度的天气下坐在教室里静悄悄地听课或刷题。
那年八月末,范颖和父母一起从三亚再度来到中轩,这是个内陆城市,虽然气温比三亚低,但三人都觉得比家乡热得更厉害。父母此行,不仅是送女儿到要开启新生活的城市,还要给女儿买房,老一辈觉得,有了家,便安定下来了,即便这个家里,暂时不需要男人。两天后,在离119中学3公里外的滨江路上,父母刷卡,范颖签字画押,购买了一套100万98平的二手房。那是一栋高层的顶楼,楼顶有大概五十平的露台可以使用,范颖觉得它好,可以养狗。临走前,父母还留了三十万给范颖,让她慢慢装修,钱不够了再管家里要。范颖就这样白天上课,晚上回房子里检查一天的装修,一学期后,她装完了自己人生第一套房,也收到了工作后第一份答卷,她带了初一两个班级,英语成绩一个第四,一个第五,总共十二个班。那是一份相当不错的答卷,因为没有编制,她也不会被有编制的老师眼红她的成绩,就这样,她的事业和家,都在这座城市站住了脚。
似乎所有人都有一个刻板印象,女人一旦独立起来,就很难嫁掉了。范颖的同事大都是上了年纪的老师,眼瞅着她一天不谈恋爱,闲着没事时私底下也常常议论她,但又正是这一群人,恰恰异常热心于做媒。范颖就是这样,被媒人说给了初三化学老师张丽春的侄儿张诚诚。
至于过去的一个月里,两个人如何看对眼,确定关系,两个人却没怎么跟大家聊。反正在这期间,张诚诚时常在“英才七侠”群里寻问四位女士如何送礼,去哪里订餐厅,大家好像已经见证了在一起的过程。
在大家的七嘴八舌下,范颖对张诚诚也有了更深一步的了解。并且这些内容,张诚诚绝不会主动开口对范颖讲。
比如,高一那场运动会的开幕式,除了军体拳,高一还要表演男女混跳的健美操,为了在视觉上更显整齐,健美操教练要求统一身高,于是,女生身高统一一米六,男生身高统一根号三,1.732m的张诚诚成为了不二人选。那段时间,每到下午最后一节自习课,教室最左边第三排的两个位置总是同时空着,高越去打军体拳,张诚诚去跳健美操。至今,杨瑾宁的□□空间里,还保存着开幕式当天,身着迷彩服笑容灿烂的高越和身着白色裤袜满脸尴尬的张诚诚那张世纪合照。
比如,班里有一个叫王雪婷的短发女生,高一到高三三年,每年过生日,张诚诚都会送她一只蒙奇奇公仔,因为他一直觉得,他们长得很像。然而整整三年,张诚诚从未表白。甚至,毕业聚餐那天,大家都喝醉了,抱着哭、哭着表白的人不计其数,张诚诚仍未所动。彼时刚刚表白失败的王又唯,哭着拉着张诚诚大喊,“你是不是真爱是蒙奇奇,王雪婷只是一个周边!”
比如,高三的毕业旅行,大家去了青城山,就在林郁请大家住的那个酒店的温泉里,六月的夏天,张诚诚突然坐在温泉池里哭了起来,最后他才支支吾吾说,这趟旅行本来他是来不了的,是答应了他爸复读一年作为条件才出现在这里。就在大家还不知道怎么安慰时,是杨瑾宁的笑声打破了沉默,她大喊道,“哈哈哈哈哈,我以为只有我一个人要复读!”
比如,大三的国庆节前夕,已经大四的高越课很少,提前从成都回来,张诚诚邀请他到学校来玩两天。白天高越跟着张诚诚到班级里上课,由于青春期最后的倔强,染着一头白发的高越坐在教室里格外显眼,大学三年都没恋爱的张诚诚,默默被同学们认定这是一种“官宣”。就连那晚,原本说好要提前逃课几天的室友心虚晚上突然回来了,于是高越只能和张诚诚一起挤在他的下铺睡觉,宿管阿姨查房临走时还对张诚诚嘟囔着“可不兴搞那个啊”,很明显阿姨的视觉冲击早已盖过了寝室里多了一个人这件事。
这些糗事,张诚诚是绝不会主动告诉范颖的。但这些糗事,却是和大家一起走过来的,他们很爱聚会时忆往昔。
在过去,如果没有特定的人请客,大家依然和高中一样AA,通常是大家的财务杨瑾宁先买单,第二天醒来大家再把费用转给她。因为只有她不喝酒,所以世界皆醉她独醒,有时候还负责叫代驾和送人的服务。
今天又是一场开心的聚会,大家并没有因为范颖的到来而显得拘谨,却因为陈宸的缺席而更加放松,席间还拨通了视频通话对在家卧床的王又唯表示了慰问。就这样,杨瑾宁忘记了原本今天是张诚诚请客,她提前买好了单。等张诚诚买单时,服务员只叫他补了三个被打破的高脚杯的费用。喝多了的张诚诚硬要说总共打碎了五个,还要再补钱。最终在服务员的清算下,确实只打碎了三个。杨瑾宁忽然大笑起来,“我想起来了,你们是上次在‘幸福鱼庄’打碎了五个酒杯,还不认账,差点跟老板干起来。”
原本袁卓打算不让张诚诚转钱了,说大家吃开心了就行,但高越不让,他说大家都是有喜事才请客,老张请得最少,今天也算是他的喜事,得让他买单。
第二天早晨,高越已经忘了自己是怎么回家的,他只记得,他上了一辆出租车,还是个女司机,司机开了不到一公里,高越就让她停在路边,自己去吐了两分钟,回到车上,司机突然叫他的名字,“高越,你的酒量还是那么差。”高越吓得酒醒了一半,他仔细看了一下司机,竟然是何溪,剩下一半的酒劲也吓没了。
高越问她,“怎么是你?”
“干嘛?这么不想见到我?”
一片死寂后,高越说,“你还记得去我家的路吧,没搬……不是,你不是在当语文老师吗?怎么跑出来开出租车了?”
“拜托,小学语文,又不需要上晚自习,我晚上怎么就不能出来再打一份工?”
“是叔叔看病的钱还没攒够吗?我可以借你,我现在工作了有存款了。”
何溪长时间不说话,然后把头转向高越,慢慢地说,“我爸,已经走了。”
高越觉得头很疼,酒劲又上来了,然后就在车上昏睡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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