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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回京
庆纪二十三年春,帝都街头巷尾都洋溢着喜气。
近来有两件喜事,第一件是北边战事告捷,皇帝大悦,免了今年五成赋税。第二件是在淮南待了八年的宁阳王府殷世子要回京了。
殷世子回来不为别的,正是为了最近闹得沸沸扬扬的和昌公主选婿一事,公主将整个帝都的适龄儿郎筛了个遍,最后指定了两个人选,殷世子殷呈雅便是其中之一。
据说殷世子十五岁时父母不和,母亲带着他回了淮南娘家,殷世子的外公是手握重兵的镇北大将军,他姨母是圣宠不衰的皇贵妃,他爹虽没什么本事,但顶着个世袭罔替的异姓王名号,也无人敢看轻。身份尊贵不说,殷世子模样也生得顶好,素有‘淮南潘安’的美名。
回京那日下了点小雨,街上湿漉漉的,但依旧挡不住年轻姑娘们的热情,围观的人群从明德门堵到朱雀门,摩肩接踵,人潮涌动,十里长街一眼望过去全是人头。
殷呈雅裹着大氅坐在马车上,百无聊赖地翻一本诗集,秦瑶是自小跟着他的贴身侍卫,见主子兴致不高,谨慎问道:“世子不是早就想回帝京,怎么如今回来了,倒不怎么高兴?”
并非是他妄自揣测,秦瑶七岁就进了宁阳王府,是他家世子肚里的一条蛔虫,多年磨炼下察言观色的能力早就炉火纯青。
殷呈雅掀了掀眼皮,恹恹道:“谁说我不高兴了。”
秦瑶不再追问,又道:“一会先回王府见拜见王爷,世子你说不想住在王府里,我在城西找了座僻静宅子,已经命人打扫干净了。还有,太子殿下一听说你回来,就命人送了口信过来,约你晚上去云客居喝茶,让你务必赴约。”
“喝茶?”殷呈雅本来心情就不好,听了这话脸色更加难看,“我跟太子交情已经好到这种地步了吗?我怎么不知道。”
太子是皇帝的嫡长子,资质平平,但很会讨皇帝开心,殷呈雅跟太子有几分交情,但从他去了淮南后基本就不怎么联系了,没想到太子会主动邀他。
秦瑶观察殷呈雅神色,小心翼翼道:“那个,卿……也去,太子殿下约了你二人一道。”
果然刚说完就见殷呈雅脸色一变,长眉舒展,放下手中诗集道:“那就去吧,总不能拂了太子殿下一番好意。”
*
这段时日京城里风头最盛的两个人物,除了殷世子,另一个就是走狗屎运的卿校尉了。
一个月前,卿箬还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校尉,帝京里认识他的人不多,可他不知怎么撞了大运,入了和昌公主的眼,公主选婿择中的二人里就有他。
帝京里的高官子弟比他强的一抓一大把,这种大好事轮到他头上,谁也不服气。加之卿箬父母早亡,没权没势,很快就沦为了世家子们欺辱的对象。
白日里听说殷世子今天回京了,朱雀大街堵得蚂蚱都跳不过去,好多人都跑去看热闹,只有卿箬留下来喂马刷槽,忙得一口气没歇过。
眼看天色渐晚,跟他一起喂马的兄弟小五提醒他:“你可别忘了时辰,今天太子殿下约你喝茶呢,你赶紧回去收拾收拾,别一身马草味就去了……”
怕他不上心,又加了一句:“听说殷世子也去,你到时候说话可小心些……世子那个脾气。”
“我知道了。”卿箬嘴里答应着,并未放在心上,一直磨蹭到了天黑。
*
太子约客的地方在云客居,云客居是官家茶楼,进出的都是达官显贵,且有专门的人把守,是个清净的去处。
还没到约定的时辰,太子和殷世子都已经到了,一壶上好的蒙顶黄芽端上来,雅座里二人正执子对弈,太子执黑子,殷呈雅执白子,你来我往,很是客套。
“太子殿下不是还约了人,怎么这个时辰了还不到?”殷呈雅落下一子,缓声问道。
太子脸上也有点挂不住,他两刻钟前就派人去催了卿箬,卿箬答应得好好的,说是回去换身衣服就来,结果连一贯爱迟到的殷呈雅都坐了半个时辰了,还不见卿箬人影。太子干笑一声,“哈哈,想必是有什么事耽搁了吧,先不管他,我们喝茶。”
一局棋下毕,茶也凉了,趁着小厮换上一壶新茶的功夫,太子状似无意提起:“你和蒻蒻也多年未见了吧,她知道你回来,很是高兴,想找机会同你见上一面。”
蒻蒻是和昌公主的小名,两年前殷呈雅救过她一命,公主回去后就对救命恩人念念不忘,择婿的时候主动点了殷呈雅的名。
听闻此言,殷呈雅只冷静地点一点头,“既回了帝京,来日总有机会见面,为了公主的清誉着想,还是不要私下相见为好。”
太子听他这样说,心中十分满意,激动地抓住他的手,“蒻蒻知道你有这份心一定很欣慰,你放心,我一定在父皇面前多为你美言几句,驸马之位非你莫属,那姓卿的小子哪能和你比……”
话音未落,雅间的门被人叩了叩,房门推开,进来一人。
卿箬衣裳也没换,头发乱糟糟的,自知来得不是时候,朝着雅间里二人一礼,“太子殿下恕罪,殷世子莫怪,我来得迟了些。”
“没事,不晚,我们也才刚到。”太子摆摆手,问道,“你是什么时候到的?”
卿箬从容道:“太子殿下说‘驸马之位非你莫属’的时候。”
太子尴尬地抠了抠额头。
恰好此时小厮送茶水进来,打断了雅间里的对话。
从卿箬进来开始,殷呈雅便垂着头拨弄手里的茶盏,连眼皮都没抬过,他鼻子灵,隔得远远的也能闻到卿箬身上那股马草味,微微皱眉,偏过头跟太子道:“想来太子殿下的面子挺大,卿校尉连衣裳都来不及换就匆忙赶来,必是怕误了时辰。”
然而卿箬并不理会他话里话外的讽刺意味,故作惊讶低头在身上嗅了嗅,抬头问道:“太子殿下,我身上有味道吗?”
太子掩着鼻子,还没说话,卿箬又自顾自道:“好像是有股味道,太子殿下,殷世子,是我失礼了,我这就下去洗一洗。”
待卿箬下了楼,殷呈雅才拧着眉问太子:“他再不济也是个校尉,又是公主身边的人,怎么连喂马这种事都要他亲自干?”
太子不甚在意道:“你自小也是在京中长大的,那群世家子的脾性你还不清楚,踩高捧低欺软怕硬,蒻蒻对他青眼有加,可不是招人嫉恨么。”
殷呈雅脸色愈发难看了。
京中都知和昌公主择婿定了两个人选,其中之一是宁阳王府世子殷呈雅,另一个就是卿箬,卿箬家世不高,现任中垒校尉,同身份尊贵的殷世子比较,相差何止十万八千里,自然是谁来了都能踩一脚。
“算了,不说那些扫兴的,”太子笑了笑,神神秘秘道,“你难得回来,我可是为你备了大礼。”
接着轻声击掌,雅座的门被推开,自门外进来一水绿衣粉面的美姬,有的怀抱琵琶,有的手捧热酒,不大的雅间里顿时挤满了人,空气里浮动着暧昧暖香。
殷呈雅诧异地扫了一眼,“太子殿下……这是?”
美姬弹着琵琶,悠悠唱起小曲来,太子拍了拍殷呈雅的肩,笑道:“专门为你准备的,可还满意?”
*
卿箬下了楼就没打算再上去,云客居临湖而建,他在楼下寻了个僻静角落,推开窗户吹湖边凉风,楼上丝竹之声不绝如缕,他闭眼听了一会,颇为怡然。
他心里明镜似的,殷世子和太子关系亲近,他二人一道喝茶并不稀奇,可太子非要把他也约出来,摆明了不安好心。都说情敌详见分外眼红,殷世子即便对公主志在必得,怕也免不得对他这个竞争对手生出敌意。
一回京就要狠狠给他一个下马威,这是殷世子一贯的作风。
楼上的小曲咿咿呀呀唱了许久,卿箬靠在窗户边出神,身后偶尔有人经过,脚步声断断续续,并不停留。过了一会又有脚步声靠近,声音很轻,在他背后停下,他以为自己挡了道,侧身让了让。
接着便觉来人贴着他后背,冷飕飕开口道:“你窝在这做什么?”
卿箬吓了一跳,猛地转过身,“……殷世子。”
他手比脑子快,还没反应过来,本能地一把将殷呈雅推远了。
“世子不在楼上喝酒听曲,下来做什么?”
殷呈雅往后撤了一步,双手环在胸前,用居高临下的视线打量卿箬,“你又在这里做什么?”
卿箬道:“有点闷,我出来透透气。”
“我也透气。”殷呈雅说着,往他旁边挤了挤,也靠在窗户边上,“你倒是会挑地方。”
卿箬拿不准殷世子在打什么主意,只想赶紧避开,于是爽快地将位置让了出来,“那世子在此处好好透气,我就不打扰了。”
说完转身欲走,殷呈雅厉声叫住他:“站住!”
“世子还有事?”
殷呈雅脸色阴沉,不大高兴的样子,语气也不太好,“听说你这些年很得公主青眼,背后没少下功夫吧?”
话里话外弥漫着浓浓的醋味,卿箬知道殷世子这是在警告他,很识趣地一颔首道:“世子放心,我有分寸。”
“你要是真有分寸就好了。”殷世子有些咬牙切齿,“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有本事,连公主都为你倾倒,你现在是不是很得意?”
卿箬知晓殷世子此人很有些小心眼,但没想到堂堂宁阳王世子居然纡尊降贵吃他的醋,可见殷世子对公主用情至深,叫人感动。
他继续诚恳道:“世子不必担心,我跟公主的关系并非传闻中那样……”
“你真想做驸马?”殷世子好似听不懂人话,“等这一天很久了吧?”
“世子你误会了,我的意思是我不会跟你……”
不等他继续解释,殷呈雅青着脸抓住他的胳膊,拖着他往楼上去,语气不善道:“既然你这么有把握,那也别在躲着了,上去跟太子殿下好好谈谈,让他在皇上面前替你说几句好话,驸马之位舍你其谁。”
雅间里歌舞仍在继续,太子殿下正听着曲品着酒,就听‘砰’一声巨响,殷世子踹开门进来了,卿箬跟在他后面,也有些发懵。
太子看着进来的两人,“你俩干嘛去了?”
殷呈雅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推了一把卿箬的肩,“刚刚你在楼下跟我说的话,敢不敢当着太子殿下的面再说一遍?”
卿箬惊讶地望着他。
“怎么,又不敢说了,难道你刚才说的不是真心话?”
太子赶忙站起来打圆场,他将殷呈雅拖到一旁,招呼小厮赶紧上酒,和稀泥道:“别着急,有什么话慢慢说,不要伤了和气。蒻蒻要是知道你们起了争执,心里也会不好受的。”
太子见两人不对付的模样,以为是和昌公主选婿一事引得两人争风吃醋了,欣慰妹妹没有选错人。
美姬捧着热酒上来,笑盈盈奉到座前,太子命人斟酒,热络道:“呈雅难得回来一次,你们也好多年没见过了吧,我特地命人备了好酒,今晚你俩得好好喝几杯。”
卿箬推辞,“太子殿下,臣今晚当值,不便饮酒……”
太子哪能放过他,“你人都来了,还差这一杯酒不成?你就算不给我面子,呈雅从淮南回来,你也该敬他一杯才是。”
卿箬做出谦卑模样,“太子殿下,臣当真有要事在身……”
话还没说完,一旁的殷呈雅终于忍无可忍,抬手掀了美姬递上来的热酒,一声巨响,碎瓷飞溅,殷呈雅冷声喝道:“滚出去!”
“一个小小校尉,在我面前摆什么谱,”殷呈雅声音比脸色更冷,“不能喝就滚。”
一屋子人包括太子在内都被殷呈雅突如其来的火气吓到了,奉酒的美姬抖抖索索跪在他脚边,吓得脸色发白。
太子也愣了一下,扯了扯殷呈雅的袖子,小声道:“你别生气,他这个人就这样……”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殷世子正在气头上,偏偏卿箬看不出来,起身道了句‘失陪’便头也不回地出去了。
还没走下楼,就听见身后雅间里传来一阵更大的动静,像是有人掀了桌子,美姬们惊叫着跑出来,个个吓得花容失色。
云客居是帝京八卦的兴起和传播之所,大抵明天一早,殷世子掀桌骂人的事迹就会传遍大街小巷。
卿箬并不意外,他自小与和昌公主一起长大,托公主的福,少时他曾和那些世家子弟一起上过学,殷呈雅是那群贵公子中脾气最大的,所有人都捧着他。卿箬知道自己惹不起宁阳王世子,每次见到殷呈雅都绕着走,即便如此还是被找过几次麻烦,殷呈雅离开帝都前,还特地把他叫出来羞辱了一顿,终生难忘。
公主选婿一事彻底把他架在了火堆上,殷世子那般心高气傲的人,自是不屑和他相提并论,想来以后的日子也不得安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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