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

　　“温大夫，你看他情况严重吗？需不需要抓点药？”

　　门诊内，一个包着黄头巾的中年妇女满脸恳切，她身后坐着一个阴郁的男人，穿着老式的粗布工作服，两人身上都散发着湿漉漉的腥味，看起来是渔民。

　　温然刚要开口说话，那男人就粗暴打断：“我能有什么事儿？！你个妇女天天除了神神叨叨还能干什么？我不痛不痒好好地，下了船就拉我来医院，我都要累死了你知不知道？！”说着“腾”的一下从凳子上站起来，转头就往外走。

　　“你给我回来你！老王和王二都高烧住院了，你咋还不当个事儿！你看你最近这个脸色，都吓人！”女人死死拽住男人的衣服，这男人体形干瘦，黑眼圈浓重，眼球浑浊布满血丝，嘴唇乌紫，看起来非常吓人。也难怪他老婆不放心，死活逼着来了医院。

　　“我跟你说了我没病！再说了，你看你挂的什么科？中医门诊？他毛都没长齐，会把脉吗？还中医，他能看出个啥？！”

　　“你咋这么多话呢！挂别的科你得愿意配合检查啊！”俩人越说越激动，男的吼女的哭，拉拉扯扯的拧在门口，就在这时，屋里突然传来一声爆喝

　　“三分钟！”

　　这一声中气十足，把正在拉扯的两口子吓得一激灵，一时间都定在了原地。

　　“什...什么三分钟？”女人喃喃的开口。

　　温然清了清嗓子，恢复了之前冷淡的模样。“我还有三分钟下班，长话短说，你面色萎黄体型消瘦，口臭，属于肝火过旺，常年便秘，这些问题不大，多注意饮食调理。但是你心动过速，在我看来非常严重。中药暂时不需要吃，抓紧去西医那边做个心脏检查吧。”说完，温然做了个请的姿势，然后就开始自顾自的收拾起来。

　　男人哼笑一声，开门出去了。女人似乎被丈夫磨没了脾气，抹了抹眼泪，低声说“行，好的大夫，谢谢啊！那我们先走了。”温然点点头，直到传来一声关门的轻响，他才重重叹了口气，摘了眼镜揉着眉心。

　　温然长得好看，从小到大稳居校草之位从未感受过威胁。青春年少也曾有过当明星的梦想，被他妈以死相逼。他妈站在窗台上半个身子探出去，一句夹杂着愤怒的“你想卖屁股吗！”把温然吓了个魂飞魄散，满脑子都是“我妈知道我是gay了？！”

　　没错，温然不仅长得帅，还是个长得帅的gay。

　　当温然再三保证断了念想，他妈颤颤巍巍从窗台上下来之后，他试探的问他妈为什么觉得他会卖屁股，他妈白眼一翻轻蔑的说“你这演技，从小到大假哭没眼泪，假笑像纸人，唱歌跑调四肢不协调，你就一张脸的条件，除了卖屁股在娱乐圈还有别的路可走？”安然一颗心才放到肚子里，吓死，差点出了柜。

　　其实“我喜欢男的”这件事是温然大学时才确定的。彼时，他还只是个苦恼自己为什么对女生没兴趣的苦逼中二高中生。

　　高中住校后，舍友们经常在宿舍热烈讨论各种毛片，美丽的女教师和漂亮的女同学，每当开启这类话题，温然从不参与。舍友们调侃他到底是不行还是不喜欢女人？温然都摆出一副小说男主的装逼冷漠脸道貌岸然的说“我只爱学习。”

　　不然能怎么办？说我对女孩没感觉？还是说我看AV女星硬不起来？

　　就为了印证这句话，温然整个高中都在咬着牙玩命学习。终于通过努力将自己打造成集学霸、高冷、清纯于一体的现象级校草，火了整个高中生涯，也算圆了他的明星梦。

　　当然其中的辛苦和眼泪，也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温然顺利考上首都大学后，选专业又成了全家的难题。温然没什么特别爱好，除了突发奇想想做明星那次，似乎对别的事也没那么感兴趣。

　　三口人，实际上主要是温爸温妈，几经讨论后，觉得做医生即好看又好听，可温妈又觉得做医生很辛苦，还要承担医闹风险，温爸一拍脑袋，把脉总不累吧！恰逢那几年中医盛行，满地中医理疗馆，就业机会大幅度提高，于是温然就提着行李一脚迈进了医学深渊。

　　从进入大学选择中医专业后，温然的外貌优势逐年递减，除了找了个同样帅气的男朋友以外，任何方面都没有帮助，反而处处受难。比如现在，在托关系进入沿海城市三甲医院，因为长得过于帅气显小，而他恰恰又选了一个不符合气质的专业以后，常常收到病患家属的质疑和投诉。投诉内容五花八门，什么年纪轻技术差，什么长得帅一看就不可靠，种种种种......把温然为数不多的怜悯心磨的一干二净。

　　温然来医院两年多，干的都是理疗扎针跑腿熬药的活儿，坐诊根本轮不到他，是他的师父张老头。

　　张老头这人很难伺候，温然刚进医院，俩人对话寥寥，张老头长着一张生人勿近的脸和浑身的说教气质，温然看见他就头皮发麻，生怕一个不小心被老头盯上。

　　谁知怕什么来什么，进中医科一周后，张老头突发奇想，拉着几个实习生挨个把脉问诊，在温然吐完舌头翻完眼皮手腕被按了十分钟后，老头悠悠瞟了他一眼，轻飘飘的来了一句：“注意肛肠问题，保持卫生，下班去抓付药补补肾。”一句话把温然砸的眼冒金星，自此服服帖帖，指哪打哪，彻底拜倒在他老师的白大褂下。

　　开玩笑，天大的秘密被人捏在手里，想死的心都有了。

　　彼时温然还和大学时的男朋友顾羡羽在一起，感情正好，年轻的荷尔蒙随时等待宣泄，性质上头毫无节制，那一整年，两个帅气小伙硬是一点肉都没长。

　　最近张老头时常打量温然，搞得温然浑身不自在。终于有一天，老头轻蔑的哼了一句“怎么了？男朋友彻底不行了？”

　　妈的，什么不行了，是分手了。

　　温然十分烦躁的揉着眉心，最近诸事不顺，先是分了手，现在张老头又因为医院的特殊病例被紧急调到icu，一连几天不见人影。搞得自己得坐在这应付各种病患，像今天这样的质疑，这些天都听的耳朵起茧了。一起调去的还有几个科室的主任，真是奇了个大怪，到底什么病把中西医都集合一起，看好几天了还束手无策？

　　“温温，还不走？”

　　门哐的从外面打开，陈浩风风火火的一头钻了进来。陈浩是跟温然同时进来的毕业生，天生的神经大条，和温然见面的第一句话就是“好他妈帅！”之后两人一起被张老头折磨出了革命友谊，更是凭着三寸不烂之舌及死缠烂打的精神把友谊升华为铁哥们。

　　“刚收拾完，马上走。”温然捋了捋头发，脱掉了白大褂。

　　“听说了吗？今天部队来人了，把icu那边全封了。哎刚才你那一嗓子真绝，我以为哪位老艺术家吊嗓子呢，我在楼梯口差点尿出来。”

　　温然对他跳跃的说话方式习以为常，自动忽略掉毫无营养的废话。“部队来干什么？那张老头什么时候能回来？”

　　“我也不知道，刚才问了问小婉，她说那几个重症挺吓人的，生命特征今天早上都没了，往太平间推的路上又突然浑身抽动，后来院长去打了个电话，回来就让咱们的人把那几个重症绑上了。现在各科主任都在一起研究方案呢，小婉她们几个护士在办公室呆着，哪也不让去。”陈浩叽叽喳喳说了一堆，说到最后语气略带抱怨，小婉是他女朋友，在重症当护士，本来这个点已经要换班了。

　　温然听完陈浩的话，轻轻皱起了眉。

　　“那几个病患怎么回事？我记得都是高烧入院，怎么这么严重？”

　　“是呀，来的时候都是高烧不退，入院没几个小时出现多器官衰竭，全身血管突出，眼球外凸，勉强靠呼吸机维持。有一个抢救了三次了。我去找小婉的时候偷看过一眼，妈呀太吓人了。我可怜的小婉得多害怕啊！”陈浩表演欲上头，双眼含泪哀声嚎叫。

　　“我记得那几个都是渔民？”

　　“没错，都是一个村的。”

　　“姓王？”

　　“你怎么知道！你什么时候也这么八卦了。”陈浩一屁股坐到办公桌上，一脸迷之微笑。

　　温然懒得理他，不知道为什么，陈浩的话总让他感觉很不舒服，他不自觉的想起今天最后一位病人，那个男人蜡黄消瘦的脸和充满血丝略微凸出的眼睛一下子浮现在脑海里。他又不自觉的联想到前几天看过的一条新闻，部分沿海城市渔民捕捞出大量未知海洋生物，紧接着很多网友留言称赶海时或者自家亲戚捕鱼时也遇到了奇怪的鱼类，有些还晒出照片，照片里的生物勉强能称作鱼，巨大的眼睛向外突出，几乎占了整个头部，嘴巴长得极大，牙齿尖锐，密密麻麻一排接着一排。身上的肉大多都腐败了，鱼肉呈棉絮状，挂在骨架上，看的人生理不适。新闻还是温妈发给他的，温然看完恶心的要命，回复他妈：造谣零成本，抵制假新闻。等到晚上回家想给顾羡羽吐槽时，网页已经打不开了。

　　此时那些照片又在脑海浮现，奇怪的海洋生物，生病的渔民......这一切是否有什么关联？

　　“你没事也快走吧，跟小婉说一声，注意安全。”

　　“你先走吧，我今天值班，顺便陪陪小婉。”温然点点头没再多说，迅速收拾好东西，拍了拍陈浩的肩膀走出办公室。

　　一路上，温然的车开的心不在焉，他一直在想今天发生的事。不怪温然敏感，两年前曾经有条爆炸性新闻轰动全球，傀国偷偷向海洋排放剧毒废水，遭到了世界各国的强烈抵制。有专家称，废水里的放射物质将对海洋造成不可挽回的伤害，甚至可能引起一系列生物变异，导致大量海洋生物灭绝。

　　当时这件事闹的沸沸扬扬，到处人心惶惶，尤其是沿海城市靠海吃海的群众。但随着傀国道歉以及时间推移，且近两年也并没有发生什么恶劣事件，最终也就不了了之，逐渐被人淡忘。如今出现的未知海洋生物，自己所在的沿海地带出现不明原因的特殊病例，病患还都是渔民，这不得不让人多想。

　　温然太阳穴突突跳着，总觉得要出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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