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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从北京一路西下至甘肃,沿途之景从连绵青山变换到横亘天地之间的苍茫戈壁的时候,宁有唯知道,自己的目的地要到了。
宽厚的车轮压过泛白的沙砾,开进了敦煌研究院,在大楼门前停下。
宁有唯跳下了车,一个衣着朴素的男人就迎了上来。
男人伸出手和宁有唯握了握:“宁有唯先生,宁延主任的儿子对吧?路上辛苦了,我先带你放行李,去你要住的地方。”
男人说完就转身引路,宁有唯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见他已经走了,只得拎起箱子跟在后面。
拐过几个弯,又穿过一条小径,男人将他引到一个木门前,打开门,转身对着宁有唯说:“这就是你以后住的地方,当年你爸爸也是住在这里。钥匙给你,先收拾一下,休息休息,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男人说着便离开了。
宁有唯都没来得及寒暄两句,失笑摇头。
转过身,仰头打量这个房间的位置。说是房间,其实是耸翘的戈壁上凿出的一个洞窟。
当年,虔诚的信徒在大修佛像时住在此处,岁月流转后,现如今改成了研究人员的宿舍。
宁有唯叹了口气,拎着行李进了房间。房间中有些许灰尘的味道,大漠的阳光透过老旧的木窗洒落在老旧的木桌上,成为昏暗房间里唯一的光源。
宁有唯伸手摸了一把桌面,搓了搓食指,指头上已是厚厚的一层灰。
环顾四周,整个房间就只有一张床,一套桌椅,一个书架。
他把床铺好,抬头的时候见床边墙壁上有一幅壁画。
画的是个穿着圆领唐服的汉人,一袭白衣,腰间系着蹀躞带,坠着白玉做装饰,浓墨相宜的几笔勾勒出一派浑然天成的秀骨清像。
壁画已经斑驳,尤其是画上人的双腿脱失的最为严重,只能隐隐约约看出来一点痕迹。
宁有唯摸着下巴端详片刻,只觉得奇怪,莫高窟和榆林窟都是众多信徒在千年间一点一点开凿出来的,按理大多数都是宗教壁画或者是壁画供养人的画像,这种孤零零的一人画像在这片信仰之地显得格格不入。
他的视线落在画像的面孔上,画中人的五官已经有些模糊不清,但他就是无端觉得这人是个美人。
“出水芙蓉俏公子,明眸皓齿小郎君。” 宁有唯调侃一句。
他伸手,轻轻摸了摸墙壁,这已经是唐朝时期的墙了。
是那时候住在这里的工匠画的吗?宁有唯心想,这也不一定,古往今来,来过这里的人,住在这里的人不知有多少,尚不能确定是谁画的。
画的是何许人也?又怎么会画在这呢?
宁有唯又看了一会,琢磨不出个所以然来,低头看看表,到饭点了,同事还在等着为自己接风洗尘,再不走就要迟到了,便放弃琢磨,走了出去。
外边已是落日时分,太阳还剩半边悬在沙丘之上,橙红的阳光在大气中折射出日晕。
这可能就是乐僔和尚当年看见的神迹吧,他想,可惜这神迹对他没有什么吸引力。
宁有唯本就不愿来这研究所与这些壁画古籍打交道,千年来这里保存的残书故纸固然珍贵,可他实在志不在此。
他更喜欢代表着人类文明精度和秩序的机械,喜欢齿轮转动时的严丝合缝,喜欢引擎轰鸣的声音。
也正因如此,他平时没事的时候就喜欢骑着摩托车在城市中穿梭,看看霓虹灯光点缀下的钢筋水泥。
高中分文理科时,他想选理科,但是他爷爷死活不答应,硬是要他继承自己和他爸爸的衣钵。
那段时间家里每天都要爆发争吵,最后还是他爷爷狠,以绝食为要挟让他不得已学了文科,高考完读了考古学,一路读到博士,博士毕业后来了这里。
宁有唯看着已经快要落到地平线以下的太阳,哂笑了一下。
他不明白为什么爷爷在后辈学什么做什么这件事上这么执著。早就听说他爷爷当年逼着他爸学考古,现在又轮到了他这个孙子。
在小区散步的时候,邻里都说一家三代代代相传,可谓书香世家,他也只能在旁边默不作声。
他质问过为什么,但爷爷就是沉默不语。不过,现在即使想继续质问也没有办法了,爷爷两年前长眠地下,临走时只对他说要去敦煌工作。
奶奶对爷爷的死并不伤心,宁有唯也并不奇怪,他早知爷爷奶奶之间并无感情,只是在将结婚生子看的极其重要的年代里搭伙过日子罢了。
宁有唯点了一根烟,放在唇间轻抿一口,就上车向和同事约定好的餐馆开去。
今天是他入职的第一天,同事们约定下馆子为他接风洗尘。
到了餐馆,被同事们迎着坐到位置上,菜也陆陆续续端了上来。
“真是缘分啊,宁有唯,你现在分到的宿舍就是你爸当年研究密宗彩绘时候住的,现在又给到你了,真是一代传一代。”一个染着黄毛的小伙子说道。
小伙子是计算机专业的,在这里搞文物数字化的工作,是一群衣着朴素的人中亮眼的存在。
“还有更缘分的你不知道吧?何止他爸,他爷爷在这里工作的时候,也住那!”另一人挑了一颗花生米丢进嘴里,说道。
“我爷爷?”宁有唯一怔。
“什么缘分,是我安排的。”开口的是一位约四十岁的男人,也就是他在宁有唯他爸退休离开敦煌以后接替了他爸主任的位置。
主任姓王,以前还是他爷爷带过的实习生。
“您安排的?”宁有唯问道。
“你不知道?”王主任有点诧异,“几年前我去你家拜访的时候,你爷爷跟我讲以后你要是来这边工作,就把他和你爸当年住的宿舍给你,算是一种继承。”
说完,王主任喝了一口酒,接着开口:“一晃几年过去了,老先生也走了,时间呐。”
宁有唯没有接话,觉得有点心烦:未免安排的也太多了,这到底有什么好继承的。
“不说这些了,今天是给你接风洗尘的,讲点别的吧。”王主任摆摆手。
王主任另起了一个话题:“小宁,打算在这里找个女朋友吗?我们单位姑娘都不错的。”
宁有唯笑笑,“这事随缘,要是有漂亮的,我当然喜欢。”
宁有唯为人处事向来潇洒自在,应付这种话题游刃有余。
“说得对,随缘,随缘就好。”王主任说着,就倒了一杯酒,要来和他碰杯。
其他人见状,也纷纷站了起来向他敬酒。
觥筹交错之间,墙上的挂钟就走了两个点,宁有唯被灌了两杯白的,后面又被灌了一杯啤的,接风宴散了后,大家都有点微醉,于是各自叫了代驾回去。
宁有唯回到宿舍的时候,橙红的太阳已经被弯月取代。远离城市光污染的荒凉戈壁,星星便明亮许多,镶在澄静如洗的夜空中别是一番景色。
他拿出钥匙打开木门,走进房间直奔浴室而去,想快点把身上的酒味洗掉。
洗完后,他穿着内裤光着上半身就走了出来。
沙漠的晚上透着凉意,但是他就是喜欢这种微凉的感觉,这种天气下脑子更加清醒。
往床上一躺,翻了个身,就和那幅壁画来了个面对面。
在皎洁的月光下,画像更添一份静谧的古韵,像是看尽悠悠岁月最后归于沉寂一般。
宁有唯半垂着眼帘打量着,心中颇多疑惑:在这怎么会有一幅壁画?这壁画也没人保护起来研究吗,就把洞窟给我们住?
看着看着,饮下去的酒精又翻涌上来,不知不觉中,面朝着壁画就睡着了。
早上醒来的时候,宁有唯的头还有点痛。昨晚睡得并不安稳,他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看着他。
他看了眼壁画,把这种感觉归结为壁画的原因。
把一个人画在床边上,可不得觉得有人看着吗,就算画的是个如意郎君也觉得奇怪啊!
不过宁有唯也没时间琢磨那么多了,他冲了包速溶咖啡,喝了两口,就去上班了。
目前研究院分给他的任务是参与编撰遗书总目,也就是将藏经洞以及其他洞窟内的经文分门别类的整理出来,加以注解。
如果有需要的话,还要到洞窟中去考察壁画雕刻,整理藏在洞窟中的经文。
这里的工作一如他想象的那样,是个坐冷板凳的活。每天的生活就是早上起来泡杯咖啡,接着上班,最后下班。
其实情况已经比他预想的好不少,虽然这种日复一日的生活对他来说还是没有太大吸引力,但是比他预想的会感到厌恶还是强了不少。
这可能是因为生活也不是完全没有变化,比如洞窟中的壁画造型多种多样,比如古籍经文说法不一,又比如研究院路边的白杨树在风沙吹拂下不规律的沙沙作响。
比较让宁有唯舒心的还是他最近添置了一辆新摩托车,不过还在配货之中。没准在沙漠中骑摩托比在城市中更有感觉。
如果晚上下班回去还有时间,他就会翻翻小说,看看自己喜欢的机械方面的专业书。
总的来说,日子算是清心寡欲,宁有唯觉得接下去他应该可以出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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