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放手

　　从西部到东部，安然靠着高铁车窗，看风景从漫长黝黑接连不断的隧道渐渐演变成一望无际的旷原相间微波粼粼的河面，崇山峻岭到一马平川，经济文化落后的深山到春风得意的海边，闪过的风景一帧一帧，模糊着几千公里的差距……

　　安然已经大二了。

　　大一时，安然也并不是起早贪黑的学习，绩点在全级也算不上优异。安然初高中的时候不算聪明那一挂的，也没有什么恰当的学习方法，也不算有毅力，买的王后雄也没刷完过，连看例题也都是学期刚开始时看看，光是完成老师布置的作业安然这六年没有一个课间是能够好好休息的。安然只想拿个本科的学历，毕竟自己的专业是有专业壁垒的，考个专业证书，走一步看一步吧。过去一年安然读了很多专业相关但与考试无关的书籍，也有了自己的方向。起初安然是想学习做视频号的，也起号了两三次，最高的一次浏览量在两千，但是自己目前并不具备变现能力，只能作罢。

　　这天安然敷着面膜，刷着手机，看到学校的二手置换群里有一则消息，

　　“千达C区椒百媚川菜招兼职，20/h，要求周六日，12:00-15:00,18:00-21:00有时间”

　　千达，学校附近的一条稍微高档的商业中心。安然算了一下一天能赚个接近两百元，这样自己每个月的餐饮费可以不用麻烦父母掏钱了，站着收台也权当减肥了，平时让自己起早贪黑的学习专业课本自己也学着难受，换个环境提早进入一下社会有些基础工作经验也是好事，谁知道现在这个就业形式以后刚毕业会不会是服务员呢。

　　夏天的风灌进蓝牙耳机，伴着安然最喜欢的《起风了》发出呼呼的响声，干净的白色短t被风掀起呼呼作响，齐肩的短发扬起飘逸的流水感。

　　“叮当”，金碧辉煌的电梯载着各式各样的人，头顶小黄帽的外卖小哥，推着婴儿车来享受生活穿戴整齐的美女少妇们，背着双肩包的安然看着电梯屏幕里不断闪烁的楼层示意。
　　“到了！”电梯门打开，一片繁华的饮食区景象，“要来尝尝我们家的火锅吗？”应该也是年纪差不多大的兼职吧，安然这样想着，微笑着摆了摆手，寻觅着椒百媚。

　　“请问你是微信联系我的哪一个？”老板胖嘟嘟的脸上挤出友善的笑容，看来所谓万恶的资本家还是很和善的嘛。

　　“这个！”

　　“你是附近的大学生吗？这样的，我们今天中午先试工一下，你先看看能不能坚持做下来试工是不给钱的哈，我们要长期做才有钱拿。”老板的白牙明晃晃的。

　　“好的！”安然很喜欢这个老板。

　　安然在老板娘的带领下很快就熟悉了整套流程，工作很简单，就是顾客来之前把餐具摆放好，走之后把餐具端到洗碗池去并把桌子擦干净，或许这就是不会给自己带来任何增值的兼职吧，但总比躺在宿舍漫无目的地玩手机强。虽然如此，安然做事也还是很认真卖力，因为安然的妈妈从小就教育她，不管做什么工作，付出的努力要对得起这份工资。

　　“你把这瓶水给客人加满哈，加热的！”老板一边对顾客笑着一边把水瓶递给安然，在这里消费的都是中上阶级的学生吧，毕竟一顿饭下来五百块是怎么都要的，值得老板这样点头哈腰地供奉这些衣食父母们，安然这样想着。

　　热水，在哪里呢，毕竟今天第一天来，确实还不太熟悉。

　　前方两米有一个黑黝黝瘦高的拿着对讲机的少年，看着也和自己差不多大，估计在这里兼职很久了吧。

　　“你好！可以问一下热水在哪里接吗？”

　　少年刚对着对讲机说完了什么，锋利的侧脸一转，看了一眼安然，估计心里面嘀咕了一句新来的，用手指了指，“那里！”

　　安然一脸茫然，但毕竟也经过了那么多年义务教育的磨炼，自己解决问题的能力还是有的，于是顺着他指的方向去寻找。

　　“这里！”少年突然从安然身后跑出来，指了指一个角落，里面摆着一个立方形的热水机。

　　“好的，谢谢你！”安然对着少年漏出了感激的微笑。

　　少年又拿着对讲机开始指挥了，他好像是指挥上菜的吧，安然不确定，这样猜测着。

　　椒百媚很大，分为两个区，老板给安然说的是A区，A12，安然初来乍到，说实话还不是很清楚每一个编号对应的桌子在哪里，提着刚刚打的热水，看着穿梭的人群，听着激烈昂扬的背景音乐，或许定格的只有安然那一个小时二十大洋的青春。

　　“家里来客了！”“欢迎光临椒百媚！”领客的总管把在外面排队的顾客领进来，店里年轻的服务员叫着老道的语调应和着。这句家里给安然了一种回归小团体的感觉，安然从小就不是那种特别合群的小孩，在家里说话也是思量再三，同行服务生的微笑，亲切的话语，安然真的有一种温暖的感觉。

　　川菜的香气喷薄在激昂的音乐中，来来往往悠闲的食客和不停忙碌的相同年级的服务生，穿梭在同样一个空间，仿佛控诉着不同的命运。安然呆愣了一下，或是命运的交织让她不惊异然，或许自己一年前还是这样高高在上挥着父母金钱的大学生罢了，有时候安然也想，为什么父母不是月入十万的人啊，这样的话自己的人生是会有多幸福。

　　“找不到吗？哪桌？”棱角分明的脸庞和安然吃得圆圆的脸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好像也说着少年这十几年的辛苦，也不知道单薄的少年这十几年或者是二十几年是叛逆地堕落还是崎岖的苦难。不过在这样经济发达的地区，若是叛逆的富家公子哥，这个年纪，怎么也得出国镀个金吧，安然心想。

　　“A12！麻烦你啦！”安然一边想着一边有礼貌地回复着，在这个川流的人群里，找个同样打工的问问情况也是蛮难得的，大家手里都有自己的事，很难抽时间来带你这个新人。

　　少年口罩外漏出的眼睛溢出沁人的笑容，有点像安然最喜欢吃的莲蓉蛋黄月饼的莲蓉馅，软软的，淡淡的，甜得顺滑，安然有点怔然，很多年了，心脏好像在莫名地跳动，估计是小说看多了吧，安然心里深吸了一口气，想压抑住少女悸动。

　　正午十二点过一点，店里的人越来越多，安然也开始做收台的工作，比较简单，就是把食客吃过的餐盘待客人走了端到洗碗池去，再把桌子擦干净。

　　安然从小就是读书的料，稍微重一点的活已经很多年不做了，端起椒百媚精致的餐盘还是有些吃力的，主要还是怕打碎，怕是打碎一个一天都白干了。

　　安然端得很慢，弯着腰轻轻慢慢地分批次端着，擦桌子也不算熟练，摆餐盘也被饭店里的白总管教训了好几次，不过好在最后总算是会摆放了。虽然总被总管催干快一点，但也许看在安然认真的份上，也没被说什么重话。

　　叽叽喳喳地，果汁杯哐哐地碰，一群身着运动装带着眼镜看着还蛮斯文的男大坐在需要安然打扫A区的过道旁。

　　每次安然端着盘子去洗碗池或是提着擦桌框都能刚好从他们身边路过，这群男大也有意无意地打量着安然，让安然很不舒服，有种被自我感觉阶级地位很高的异性俯视的感觉，想不注意到他们都难。按学校来说，也不至于相差太多，甚至安然可能还比这几位优秀，但做着服务员的工作，总有种低人一等的感觉。不管是家境还是学历，都好像赤裸裸地被人打量，安然从小就要强，很讨厌对自己有优越感的人。

　　正胡思乱想着，安然硬着头皮收着这群膈应男大旁边的餐桌，好巧不巧，老板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你过来”，老板又漏出了招牌的微笑，不过安然有些害怕，有点皮笑肉不笑的感觉，隔壁的男大也看了过来，一脸看好戏的表情，“你是准备再收一趟嘛？”，老板的语气有点严厉，安然怔住了，还不是怕打碎你家的盘子嘛，安然心里嘀咕着。

　　“现在饭店这么忙，收盘子最重要的就是效率，你放下我来，你看看这样就收好了，你去擦桌子。”老板终究还是个善人，自己敦实的胖手看起来毫不费力地端着一摞油碗碟往洗碗池走去，还不忘回眸一笑，又和善道，“你看端碗时要像我这样直起身来，就没有那么费力啦！”

　　看戏的男大也收回了眼珠子，又开始嘻嘻哈哈，哐哐碰杯，又在谈笑风声起，少年的世界如果有不用操心的金钱负担，或许就应该是这样无忧无虑吧，安然这样想着，好羡慕这些经济发达地区的富贵子女呀，小时候读范仲淹喝冻粥块考学，高中的时候读《送东阳马生序》，“以中有足乐者，不知口体之奉不若人也”，那是觉得自己一定是天命之子，干得过来来往往的三代从商，现在的安然做梦都想能够肆无忌惮无忧无虑地游玩这年少时光。

　　虽然在西部山区读书，但是安然从小努力，读的都是重点学校，在那样资源极度匮乏的地区，读好学校要么是非富即贵，要么是特别能吃苦的孩子，那几年感受到的落差一直以为努力一点就可以赶超的。安然童年并不算幸福，同年龄段的幸福在要强的她心眼底一直是一根刺，是羡慕还是嫉妒，那么多年，安然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早已分不清了。

　　“我来吧！”不知道什么原因，自从安然被老板“提点”了之后，每一次收盘时瘦削的少年都会抢过安然收的碗碟，黑黝黝的手臂一把抱起一桌的盘子往洗碗池走去，漏出好看的肌肉线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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