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霙弄晚

　　延熙元年冬十二月初一，是日大雪。一路从宫中来的人浩浩荡荡地来到了宋国公府，宋国公笑着将天使迎进了府中。为首的宦官扯着尖细的嗓门，道：“宋国公，接旨吧。”
　　“是，是，中贵人。”宋国公率先跪下，府中众人也纷纷跟着跪下。
　　那宦官从袖中掏出一卷轴，清清嗓门，道：“王者祇膺宝图，奉若天命，必在详求淑哲，所以翊宣风教。姬周之盛，本自姜任之烈。虞舜之圣，亦资皇英之助。盖化行于内，而隆教以孚。位正于中，而人伦以叙。始于宫阃，逮于家邦。前典具存，敢忘脩举。京畿谢氏。秉性纯良，和顺积中。顷自作嫔帝室。毓德椒涂。关睢播美。可册为淑仪。有司择日备礼，与正月初五册命入宫。[1]”
　　圣旨宣读完毕，宋国公立刻叩首道：“承受皇恩，不尽感激。”国公府众人也纷纷谢恩，只有在圣旨中被提到的谢飞霙仍旧傻傻地跪在原地，一旁的表姐梅昭月见了，伸出手把她按了下去。
　　宦官念完圣旨，脸上立马堆出笑容，把宋国公扶了起来，道：“国公，恭喜啊。”
　　“不敢不敢，今日还要多谢中贵人，”宋国公看了一眼呆若木鸡的谢飞霙，又悲伤道：“唉，只可惜我那早逝的妹妹看不见女儿出嫁了。中贵人，待臣侄女进宫，还望你多多照拂啊。”

　　“你也知道你妹子早逝，她在天之灵看到她女儿进宫去了，给皇帝做妾，又怎么想。”送走了天使，府里的老太太，老宋国公的嫡妻便把这个不成器的儿子叫到了书房里质问。
　　“你做得好啊，瞒着我让飞霙进宫当妃子，”老太太接着冷声训道：“你妹子早逝，你妹夫染疾也死在了任上，只留下飞霙和她哥哥一儿一女。飞霙哥哥去偏远之地上任，临走前把她送来了你这个舅舅府上。飞霙不到十四岁就来了，我把她当宝珠一样捧在掌心，你这倒好，她才过了一年不到的安生日子，你就把她送进了宫里给新帝做妾，连皇后都不是。她母亲是我国公府唯一的女儿，她父亲也是家风清正的读书人，他们若是还在，会眼睁睁地让你把飞霙送进宫去？”
　　老太太骂得有些喘不过气来，喝口水继续道：“还有那新帝怎么登基的你难道不知道吗？在京城领兵谋反，和那镇国长公主一起弑君弑父，前太子现在还被他关在大牢里。除了妄图攀龙附凤之辈，京城中哪里还有好人家愿意把女孩送进宫？”
　　宋国公听到自家母亲说得这么直接，被吓了一跳，压低声音道：“母亲，小声小声啊，别被皇城司的人抓到了，这些人现在为官家办事，一个个都不是吃素的，前些□□中好多前太子的党羽都被抓了。这官家跟我说要飞霙进宫当淑仪，我怎么拒绝的了？”
　　老太太要被这个儿子气笑了，冷哼一声道：“国公府的脸面难道连官家都拒绝不了。也不是当皇后，就是一个小小淑仪。你说飞霙已经许了人家了，难道不简单？京城中那么多贵女，那新帝要充实后宫大可再去挑其他人。你这个唯唯诺诺不成器的样子，你爹爹怕是要从坟中跑出来打你一顿。”
　　宋国公的头埋得更低了，道：“今天上朝有官员就直接被拖下去了，真是一点情面也不讲。母亲啊，自爹爹去世以后，我们国公府是一日不如一日了。我在这新官家面前，是大气也不敢一声啊，更别说违抗他的命令了。这飞霙进宫去当淑仪，我们国公府在外也更有底气了。”
　　老太太用拐杖敲了敲地，震声道：“你要她一个无父无母的小孩子家家，去给一个偌大的国公府挣面子，没出息的东西。若是当年你妹妹是个男子，这国公之位哪轮得到你来继承！”
　　“母亲，别骂了，别骂了。”

　　表姐梅昭月拉着谢飞霙在书房外悄悄偷听，梅昭月听完很同情地看了一眼飞霙，眼前的少女扎着两个小团髻，圆圆的脸上长着一双圆圆的眼，白净的脸颊被冻出两团红色，正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眼眸半遮着，情绪有些晦暗不明。
　　是在害怕吧，梅昭月上前拍了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慰，虽然她有时候会欺负这个看起来有点傻傻的又胆小的表妹，但毕竟也相处了一段时间，听到未来的夫君是这样的人，肯定是畏惧的。
　　这时，飞霙的侍女善善跑了过来，怀中抱着什么用纸包着的东西，递了一个给飞霙道：“姑娘，好了好了。”
　　飞霙突然抬起头来，喃喃道：“终于好了，真是等了好久。”说完便飞快地把纸拆开，里面的烤红薯露了出来，飞霙刚要伸手去剥皮，指尖就被烫得赶紧缩了回来。善善立马拉过她的手道：“姑娘，你真是的，这么着急干什么，小心点。”
　　被善善骂了一顿，飞霙讪讪地缩回了手，等着红薯凉下来。望着善善怀里剩下的烤红薯，又咽了咽口水，转头对梅昭月道：“表姐要不要尝尝？”
　　难不成刚刚她是在想烤红薯的事，梅昭月不知该怎么说，看来她是白担心一场，摆手道：“不用了表妹，好吃就多吃点吧。”

　　晚饭时分，宋国公一家，还有飞霙都聚在家中厅堂里吃饭。宋国公夫妇都低着头，表兄梅昭日似乎神色郁郁，老太太看着宋国公夫妇，神情冷淡。飞霙眼神飘忽，不知在想些什么。饭桌上只有梅昭月一个人面色如常。
　　宋国公夫人打破了这沉默，面带讨好的笑容给飞霙夹菜，道：“飞霙啊，就要进宫做淑仪了，今日做的都是你爱吃的菜。”
　　飞霙回过神来，正要接过舅母的菜，老太太突然道：“哼，你们夫妇两安得什么心别以为我不知道，我是老了，但眼和心都还亮着。飞霙进了宫，你们也跟着鸡犬升天。”
　　宋国公小声反驳道：“母亲，别这么说。您儿子哪是鸡犬啊。”
　　“只可怜了我家飞霙，还偏偏选到下月初五进宫，小小年纪，进了宫我怎么照拂她……”老太太说着说着，眼眶就红了。
　　飞霙看着外祖母这样，也跟着难过起来。下月初五是她的生辰，也是她及笄的日子。父亲母亲去世前，每年生辰，母亲都会给她准备一大桌子好菜，父亲和兄长也会精心准备给她的礼物。在父母去世后，也有兄长一直陪在身边。
　　现在她一个人孤零零的在京城里，身边只有疼她的外祖母可以依靠。可现在是她马上就要进宫了，连外祖母也要见不到了。想到这，飞霙落泪，一滴滴泪滑过脸颊，落到脖子上的兔毛领上。
　　老太太抱住飞霙，也忍不住哭起来。表姐梅昭月看到祖孙二人抱头痛哭，劝慰道：“祖母，别伤怀了，担心伤了身子。飞霙表妹，你也别哭了，你不是爱吃好吃的吗？宫中肯定有不少在宫外见都见不到的食物。”
　　梅昭月说完，老太太怀中的人渐渐停止了哭泣，振作起来，朝老太太道：“外祖母，别担心我了。表姐说得对。而且娘之前也总说我傻人有傻福，我进宫再不济也是淑仪娘子，混混日子，吃香喝辣应该没问题的。”
　　老太太看着眼前没心没肺的外孙女，只觉得更担心了。

　　第二日，谢飞霙因为昨日之事，心中惆怅，难得没有赖床，很早便醒了。
　　父母在世时，腊月本是是谢飞霙最喜欢的一个月，不仅仅是因为要迎来新的一年，还因为腊月近年节，母亲忙着家中大大小小的事务，没空管她，飞霙可以闲散地度过这一个月。
　　可今年不同了，飞霙来到了国公府，还要准备进宫之事，这让她有些不知所措。
　　飞霙摊在床上忧伤了一阵，长叹一声，眼看着天大亮了，善善跑来进来，喊道：“姑娘，快醒醒，昨日宫里来了一位江尚仪，你记不记得？她今儿一早就来找你了！”
　　善善见到飞霙已经醒了，便麻利地给她梳洗，把飞霙弄下了床。
　　飞霙穿戴整齐推开门，迎面而来的冷风冻得她一激灵。
　　一道冷冰冰的声音传来，“女公子，我是宫里来的江尚仪。从今日至这月的最后一日，我会负责教女公子宫中礼仪和怎样处理宫中事务。”江尚仪看着四五十岁，表情十分严肃。
　　飞霙连忙一笑，应声，道：“是，是，我一切都听江尚仪的安排。”这位尚仪看着威严，她进了宫少不了要仰仗这位，还是表现得顺从些好。
　　江尚仪叹气，道：“女公子，今日第一课我便要教你不可在人前露怯，您今后是要进宫当的。在宫中需要小心谨慎，步步为营。女公子，你明白吗？”
　　谢飞霙捣蒜似地点点头，江尚仪也不知道她明白没有，这谢家女公子看着稚气未脱，听说下月才及笄。虽说父母都不在了，可眼前的女孩看着也是娇生惯养起来的孩子。新官家也不是个脾性温和好相与的人，她小小年纪便要进宫，也真是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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