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能比我们更接近对方

　　大年初一的中午，周亦安醒来，迷迷蒙蒙地打开手机，在零零散散的拜年信息里，她看到老金发的微信：“醒没，打不打麻将？”
　　“有谁？”周亦安简单回复。
　　“你又不认识。”回复的人毫不客气。
　　“不认识我干嘛去？”她正准备继续睡去，骚扰电话已然打来：“你什么时候能收拾完？”电话那头的男声听起来非常轻快愉悦。
　　“我又没说我要去……”北方冬天的太阳光并不刺眼，但周亦安困意尚未褪去，并不想沐浴在这片和煦的阳光下，她恹恹地把被子往眼睛上蒙。
　　“你昨天不说了今天不串亲戚，闲着也是闲着，还不如找点事儿干。江湖救急嘛，经典三缺一！其他人我都接好了，你快点哈，我车都快开到你家小区了！”
　　“大过年的你真是绝了……”周亦安坐起来，拍了拍自己的脸醒神。
　　“快点快点，回头请你吃饭！”
　　“滚蛋！你倒说说你哪回请我了……”
　　“真的，还从上海给你带了蝴蝶酥呢。还有十分钟就快到了，抓紧哈！”
　　简单洗漱后套上羽绒服和棉靴，周亦安就下了楼，还没走到小区门口，某辆黑车就招摇地响起了喇叭。周亦安循声望去，就看见老金摇下车窗，亮出他招牌的露齿笑。而隔着老金，在副驾驶的位置上，她再次看见了那张她不想看见的脸。
　　老金下了车，笑嘻嘻地帮周亦安打开后座的门，“新年快乐！蝴蝶酥拿着。”
　　“你不是说人都接好了？麻将三个人打？”
　　“去顾念家玩儿啊，今天她也一个人在家，大过年的咱上哪找开门的麻将社？”
　　“你不是说没有我认识的吗？”周亦安气道。
　　“那可不是我发的！”老金扬起下巴指向某人。
　　“哦，你说这位，那我们确实不认识。”周亦安讥讽道。
　　“这倒是真的，要不我们认识一下，我叫胡不归。你呢？”果然讨厌的人总是有一个特点，那就是没皮没脸。
　　“她叫周亦安。”老金又开始插科打诨，“在北京读研呢。”
　　“厉害啊！你学的什么专业来着？”
　　“文艺学。”周亦安淡淡答道。
　　“具体学的啥？要不您给大伙说说！”
　　“那我还就不想给您说呢？”
　　“呦！老金，我是哪得罪她了吧！”
　　“你俩的破事儿我哪知道！”老金打趣道。
　　“对了，你和顾念这是又和好了吗？”周亦安问道。
　　“你指哪方面和好？现在我们不在一起，但还算是朋友。”
　　“所以我当时就和你说，熟人就不适合在一起，多麻烦。”旁边的人漫不经心地搭腔。
　　“你和你那位怎么样啊？”老金转过来又问周亦安。
　　“还是那样呗！”周亦安道。
　　“感情倒是稳定，也有好几年了吧！”老金道
　　“三年半，之前也没想到会一起这么久。”
　　“是啊，也不知道人家看上你啥了呢！”惹人厌的声音再次传来。
　　周亦安一口气涌上心头，她怒道：“你管人家看上我什么？怎么倒也没见你被谁看上！”
　　“倒也不是，只是一直没再遇到合适的。”答的人这次倒一本正经。
　　“合适的都有对象了呗。”老金道。
　　没有回答，周亦安的心却默地沉了一下。
　　在顾念家里的麻将桌上，周亦安有点心不在焉：这些年的寒暑假期里，老金总是试图张罗四个人一起打麻将，但鲜少成行。他美曰其名要培养爱好消遣时间，实际上却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而“沛公”心里是怎么想的呢？这些年来他们分分合合，却也一直没断了联系，外人看在眼里，也是没办法“旁观者清”的。
　　“胡了，周亦安你今天坐炮筒上了吧！来来来，再罚一杯！”老金嚷道。
　　周亦安心里懊悔，早知道最开始说“赌”钱的时候她就不该说自己没钱。现在已然有几分醉意，她决定开溜：“得了，天都快黑了，今天先到这儿，我得回家了。”
　　“又耍赖！别想逃啊，再玩两锅，喝多了胡不归可以送你嘛，包你安全到家。”老金道。
　　“那哪合适。”对面的声音幽幽传来。
　　周亦安笑了，“确实是不合适，这杯我干了，咱们下次再约。”
　　酒喝得有点急，周亦安的头有些眩晕，立在小区门口吹了吹冷风，感觉清醒了点，就开始往前走。
　　“又走错路了。”背后戏谑的声音响起。
　　“多谢提醒。”周亦安硬着头皮打算往回走。
　　“喝醉酒在岔路口喜欢右拐也可能是一种人类习性。”
　　“跟着我一起走也不太合适吧？”周亦安反讽道。
　　“也不算吧，就是刚好顺路而已。”某人大言不惭道。
　　“我怎么不记得我和你顺路？”
　　“咱们之前又不认识，你是怎么知道我和你不顺路的？”
　　“行”，周亦安咬牙切齿，“那我就和你顺道走一路。”
　　夜幕好像是一瞬间就落了下来，大年初一的街上张灯结彩，但是少有行人，一片喜气洋洋中反而透露出冷清的味道。两人不再搭话，只是默默向前走。沉默中周亦安想起，曾经数不清的晚上，两个人也是这样，无言地走一段路，但后来不知怎的，那些日子就那样渐渐蒙上了尘埃。伤感之时，周亦安的胳膊却突然被抓住，她回头，发现某人贼兮兮的脸凑了过来，“别出声，你有没有听见猫叫？”
　　周亦安侧耳去听，四周静悄悄的，除了风声，她什么都没听见。
　　“你是不是听错了？我怎么什么都没听见。”周亦安狐疑道。
　　“那不可能，估计猫被困在这辆车底下了。”某人蹲下，开始往旁边的车座下面望，“真的有猫叫声，你过来听听。”
　　周亦安将信将疑，蹲在车旁边屏息再听，周围依旧是一片阒静。她向下望去，许久也没发现“传言中”猫的影子。
　　“猫被困在下面了，估计出不来，咱们得给报警把它救出来。”
　　周亦安不可置信地摇了摇头，“这根本就没有猫叫，你要打的话自己打吧，我要回家了。”
　　“你能不能有点爱心，底下困着的可是条生命，你们学人文的就这么冷血？”
　　“行”，周亦安气道，“你打吧，我在这和你等着拯救生命！”
　　“我手机刚没电自动关机了，你把你的借我一下。”
　　“我手机还坏了呢！”周亦安没好气地说。
　　“谁信呢？刚才还看见给你发微信呢！在这个兜吧……还有密码，身份证后四位，平安夜对吧……”
　　“不要脸！”周亦安暗自腹诽。
　　“喂你好，是这样的，我们在的这条街上有只猫被困在车底了，想问您这边能不能帮忙联系上车主，让他把车挪一下……嗯……嗯，好。”
　　“警察怎么说？”蹲在车边上，周亦安继续往车下瞧。
　　“让我们再等一等车主呗。”
　　“那你还拿着我手机干什么？”
　　“也没干什么，就是看看你的黑名单里都有些什么人……”
　　“除了你自然没有别人。”
　　“那我就不用独享这个殊荣了，总搞特殊也不太好，你说对吧？”
　　“还给我。”她没好气地说。
　　“忘了问你，你和你对象怎么样了？”手机被递到了周亦安眼前。
　　“刚才车上不是答过了，还那样呗。”周亦安打开了手机。
　　“那叫什么答案？哦，通话记录刚被我删了。”某人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心虚。
　　“怎么不是答案呢？有些人真是奇怪，总是出现幻听，不知道是不是需要看看脑子。”
　　“周亦安。”
　　“嗯。”
　　“你觉不觉得，我们蹲在车边，有点像偷车贼？”
　　“所以呢？”
　　“起来回家啊！”周亦安被拎着站了起来，某人开始推着她往前走。
　　“那猫咋办？”周亦安调侃道。
　　“刚才回头看了一眼，那只猫已经跑了……”
　　“胡不归，你觉不觉得你这样很无聊？”
　　“不觉得，而且我现在也没弄明白我哪得罪你了。”
　　“你没得罪我，我只是不想自己和自己过不去。”
　　“没明白，你们文化人说话都这么弯弯绕绕的吗？”
　　“怎么不说你自己没文化？”
　　“可能是没文化，但是我也不拧巴，你这样的脾气人家居然能忍你三年半？”
　　“我是拧巴，而且真让你说对了，其实我和常柏舟恰好刚分手了，这答案你还满意吗？”
　　大年初一晚上的鞭炮声依旧劈里啪啦响个不停，周亦安窝在被里正翻着朋友圈里各家晒的年夜饭，几条消息前前后后地跳了出来：
　　顾念：“你和常柏舟是真的没可能了吗？今天桌上我看见胡不归一直在看你，我觉得倒是可能有戏，要不你们试试呗。对了，你和常柏舟的事老金问起，我就说了，你不介意吧？”
　　周亦安回道：“没事儿，早晚大家都会知道嘛。我现在就挺好的，不想谈恋爱的事，就像某人说的吧，太麻烦了。”
　　周亦安回复的时候，老金的消息已经发来：“安全到家了吧？怎么大家伙都知道的事儿，独我一个人不知道呢？不太够意思啊！”
　　“大哥，是我失恋了好吗？你也不晓得关心关心我的心情，还是多想想哪天把我的饭安排上好吧。”
　　彼时另一方消息显示出来：“我刚才不是故意的，你别往心里去。”
　　“你那边没戏的话，或许咱俩也可以凑合凑合。”
　　“你忘了？熟人不适合在一起。”周亦安回复后，许久都没有消息再发来。她忽然就想起来一首歌，那首歌是怎么唱的？她点开音乐软件，让杨宗纬有点沙哑的声音在房间内响起来：
　　从什么都没有的地方，到什么都没有的地方，我们像没发生事一样，各自地走在路上。
　　……
　　忘掉的人只是泡沫，用双手轻轻一触就破，泛黄有它泛黄的理由，思念将越来越薄。
　　……
　　我也曾经憧憬过，后来没结果，只能靠一首歌真的在说我……
　　略带哭腔的嗓音夹杂着鞭炮声不绝入耳，纷扰的人事金戈铁马般闯入梦来，只是这一次她的心好像不会再有悸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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