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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逢与相遇
“恭英,恭英。”
我正站在门口抖一块肮脏的地毯。我与那个声音之间蒙了一层细蒙的、纷扬的灰。
我抖毛毯的手停下。
灰也停下了。
灰停了,我看见对面的人在笑。
可我却如同瞬间凝固了样,扯不开嘴角。
烈日在晃动,晒得人浑身的血液都沸腾了。\"怦——\"我清晰地感受到胸腔中发出一声巨响,还未来得及听到回声,整颗心迅速落坠到无尽的深渊。
我不知道此时此刻我的脸上是什么表情,茫然,错愕,还是惊讶?
“恭英,恭英,我是青芽!”那张净白的脸上细长的眉毛被太阳晒皱了,“你不认识我了吗?”
“青芽”两字在刚刚腾空的胸腔里冒出了青芽,迅速抽长。
怎么会呢?
我怎么会忘了她?
转眼竟已经十八年了。
“恭英,恭英。”青芽隔着烈得要人命的日光还在叫“恭英”。
*
那年夏天的日头,也是烈得这样要人命,太阳烈,土地也跟着裂,裂得七沟八壑的,我赤脚跑过干裂而滚烫的土地,我的脚也跟着裂。
我在这样的烈日下赤脚跑过了13个年头。
遇见青芽的那天,我刚从山上割完猪草回来。我背着一篓子猪草,赤着脚跑过坑坑洼洼的石子路。
但那天我跑,是跑去住在井边的张云嫂家看热闹的。张云嫂家的门口的井边,围了一窝蜂人。
在农村这个狭小的天地里,屁点大事都可以成为惊天轰雷,吹来一阵风也能落成一场雨。如果是从村外面来了陌生人,那所有脖子便都会伸过去,所有眼睛都会好奇地看过去。
我也爱看热闹。我抓紧背篓的竹带,将头从人群的夹缝中探进去,恍然间看到了一双干净的白色球鞋,鞋面缀着一圈紫色的小花,中间的两根带子交叉着。那双白球鞋好看极了,是时下女孩子们都爱穿的款式,穿起来显得脚秀气又灵巧。
我不由得抬头看它的主人。只见鞋的主人,脸白白净净的,像上了釉的白瓷,眼睛清清亮亮的,尽管被一群人围着看,眼神却一点儿也不躲闪,丝毫不怯,一看就是从城里来的女孩。
她的眼鼻和旁边的女人很相似。女人描眉擦粉,身材玲珑有致,蓬松蜷曲的头发飞扬在肩头,手上挎着皮包,涂成大红色的指甲如鲜血一样艳丽,很是引人注目。这样的打扮,对于几乎一辈子都呆在这个偏远贫困山区的人们来说,只在挂历上看到过。
女人就这样目无表情地站着,基本不和人搭话,只偶尔拣一两个话茬回答一下。
显然她俩是来找杨云嫂的。围观的人头交着头,互相挤眉弄眼地嘀嘀咕咕。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杨云嫂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
我的目光在这两张脸上流连了片刻,最终停留在那张白瓷般的脸上。
白鞋的主人像接受到了某种信号似的,很快也将目光投向了我。她望了一眼我光着的脚,然后望进我的眼睛,像是在用眼神询问:“你怎么不穿鞋?”
她清亮的眼睛眨了一下,继续询问:“你不怕烫吗?”
尽管从那眼神里,我没读出什么恶意,但是那一瞬间我幼稚的自尊心受到了强烈的撞击。
她的目光如同一根火柴点燃了我那双晒得黝黑又皲裂的脚,脚被烧得火辣辣的,那火一路摧枯拉朽,烧到了脸上,烧得脸也火辣辣的。
我生平第一次因为赤脚而感到这样地窘迫。
出于对自尊心可笑的维护,我像只逃窜的老鼠似的逃出人群,扒开背篓里的猪草,拿出我的黄色橡胶凉鞋。凉鞋的底面已经从中间裂了一条缝,鞋后跟塌陷下去,磨出了豁口。
我套上鞋飞快地跑开了。
总之,青芽就这样留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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