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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涯地角有穷时,只有相思无尽处
我点高香敬神明,
抚我心中意难平。
神前不缺三炷香,
人生何止万种愁。
再把高香举过头,
神明不染世间愁。
朝云殿里。阿念和小夭肩并肩坐在殿前的秋千上,对月谈心。
“阿姐,明天便要成婚了,你感觉怎么样?”阿念问小夭。高辛王禅位玱玹后,阿念便由着自己心意嫁给了玱玹哥哥。可出嫁后,玱玹视她如亲妹妹一般,两人每年在高辛相处的一个月与婚前并无两异。平日里她独自居于五神山,过着无拘无束,却清冷寂寞的生活。
“第三次穿嫁衣了,还真不知道,应该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小夭半开玩笑道。
“姐夫对你可真好,愿为你生、为你死。这样的感情,真是令人羡慕。” 阿念想到了自己,眼神变得复杂起来。
小夭凝望天上皎洁清透的月光,感受着微风徐徐拂过她的耳畔。
“是啊,他很好。我这一生,所求不多。他既愿不求回报、真心待我,我便愿嫁他、护他、与他相守一生。这很公平,不是吗?”
阿念点点头。不知为何,阿念似乎品出小夭语气里浅浅的落寞。她叹口气,沉默下来,也不再多说些什么。
次日,轩辕城的朝云殿三帝齐聚,婚礼规模不大,规格却是古今未有。璟和小夭拜堂行礼,给长辈和观礼的友人们一一敬了酒。
敬完酒后,轩辕王和玱玹便打算动身赶回神农山。看着他们出了殿门,小夭突然叫道,“哥哥,能单独和你说几句话吗?”
玱玹落在后面,和小夭来到一处偏殿。
小夭低声说,“听说蓐收已经将洪江的军队逼得节节败退...玱玹,我能不能求你一件事?”
玱玹很意外,小夭从未求过他,更何况使用如此卑微的语气,好奇问道,“什么事情?”
“你能不能,放过相柳,饶他一命?”
玱玹沉默地盯着她,若有所思地回道,“相柳就是防风邶,是吗?” 见小夭点头,他续道,“你们难道现在还有交往?”
小夭坚决地摇摇头道,“我们早已恩断义绝,此生此世都不会再相见。但不管他如何对我,我...还是希望他能活着。”
玱玹皱起眉头,“可他杀了丰隆,我必须给中原氏族一个交代。但我向你保证,如果他肯放弃,我可以给他一次消失的机会。但你知道,爷爷和我多次招降相柳,甚至允诺随便他提条件,可他依旧不肯背叛洪江。一直以来,不是我不肯放过他,而是他不肯放过我。”
小夭死死握住拳头,咬住了嘴唇。半晌,轻声说道,“我明白,谢谢哥哥。请你一定要尽你所能,遵守这个承诺。”
玱玹等人走后,小夭便回到大堂内继续在宴席中敬酒。许是因为大婚庆典太过激动,待仪式结束后,小夭已经醉得不省人事,直接迷迷糊糊睡到了第二天天亮。
次日清晨,璟和小夭登上了朝云峰,祭拜小夭的亲人。临下山前两人向下望去,四野无声,云雾缭绕,漫山野花开遍,将群山染上丰富多姿的颜色,一眼望去,让人心旷神怡,豁然开朗。
璟感慨道,“小夭快看,天地间有如此美景,是多么可贵啊。”
小夭沉静地看着眼前的景色,总觉得这句话似曾相识,心中划过一瞬的怅然若失。璟见她没有回答,便上前一步抓住她的手,柔声说道,“小夭,时间不早了,我们下山吧。”
小夭和璟去山下的打铁铺寻找高辛王。自禅位后,高辛王便在这寻了个偏僻之处,开了个打铁铺子,每日迎来送往、亲切周到,任谁也难想象到,这是曾经精明伟岸的帝王少昊。
店里高辛王不在,苗圃和左耳见他们二人,忙迎上前来恭喜祝贺一番。璟拱手行礼,眸中尽是笑意,小夭也淡笑回应。不打铁时,高辛王常去附近号称千年老字号的破酒铺子。苗圃为璟和小夭带路,几人沿着街道向酒铺行去。
昨日涂山族长璟和轩辕王姬西陵玖瑶大婚,算是城里发生的天大的事,满城的人都在津津乐道,夸赞他们是天造地设的神仙眷侣。
高辛王倚靠在一楼的窗前,听着众人的议论,低头默默饮酒不语。他曾不止一次见过小夭独自一人拿着她的那面宝贝镜子回忆往昔。婚礼前最后一次父女俩谈心,他没忍住再次向小夭确认,是否真心愿意嫁璟。
彼时,小夭似是有片刻沉默,但很快就淡笑回应,
“世人都觉得这是最合适的选择。我当然愿意。”
高辛王见小夭和璟过来,挥手招呼他们坐下来。酒馆里人声嘈杂,好不热闹。
七八个士兵走了进来,领头的官爷满脸喜气地大叫:“店家,上好酒好菜!今日我请客,见者有份!小二,给每个人都上一杯酒,庆贺轩辕军队打了大胜仗!”
高辛王正打算询问璟,二人后续作何打算。小夭举起酒杯安静地品啜,头微微侧过去,似乎在凝神倾听。
见店内有人感兴趣地问细节,官爷便兴奋道,“这可不是一般的胜仗,神农义军的九命相柳死了,你们肯定不知道那厮有多凶残厉害!”
小夭拿酒杯的手猛地一抖,酒杯猛然滑落到地上。她全身似是被定住一般,僵坐在木椅上。
璟俯身把酒杯捡起来,关切地望向小夭。高辛王也不再说话,看着小夭沉默了起来。
那位官爷在邻桌落座,还在绘声绘色地描述战况细节,
“...在轩辕的猛烈进攻下,洪江的军队节节败退,缩在深山不出,不正面应战。蓐收大将军坚壁清野,放火烧山,逼得洪江不得不撤出山林,逃往海上。蓐收大将军早派了精通水战的禺疆将军率领水兵把守,准备截杀洪江。
本来计划万无一失,可相柳实在厉害,竟然带着一队死士,以弱胜强,击退了禺疆将军,为洪江开出一条血路。一连追击了几日几夜,最后,终于在海外的一个荒岛上追上了洪江...
一千多人对十万大军,没有一个人投降,全部战死。禺疆是神族第一高手,却一直打不过早已受伤的洪江。后来,蓐收大将军下令所有士兵万箭齐发,洪江被万箭射杀。他死后,露出了原身,是九头妖...蓐收大将军这才知道上当了。”
另一个官爷补充道,“我还听说啊,当时情况极其惨烈,那九头妖死了以后,连尸骨都化成了毒水...”
那些人的声音离小夭忽远、忽近,一句句话语像是刀子,狠狠朝她扎了过来。
“他死了。”小夭不受控制地呢喃,只觉得双耳轰鸣,头痛欲裂,心口像是被人掏了一个大洞,麻木而空洞。相柳总是那样强大,她从未想过他居然也会死。
她仔细回忆,却发现两人最后一次见面的场景是如此模糊,湖畔那一次他决绝冷漠离去的背影,算是告别吗?他们似乎还没有来得及正式告别,他就已经永远离开。一种莫名的恐慌像是潮水将她包裹起来,倏地,小夭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知觉。
璟一直默默关注着她的情况,见她软绵绵地倒下,便一把抱住她。他微微颤抖,唇色发白,抬起空闲的手放出一只白色灵狐传音给苗圃,随后便将小夭抱起,送回朝云殿。
高辛王、阿念、苗圃、左耳都聚集在朝云峰上,气氛很是凝重。消息已经传到了神农紫金顶,玱玹最近忙得脱不开身,便派遣最好的御医鄞快马加鞭往这边赶。
城内最好的医师轮流诊断,却一个也说不出昏迷的原因,并无外伤、也无内伤,用尽各种灵药、输送多少灵力,依旧唤不醒小夭的神志。
哑医鄞这会儿也赶了过来,仔细诊断后,用力摇摇头,用手势表示自己没办法。小夭自己的潜意识不愿意醒过来,所以外人是救不了她的。
鄞讲话一向坦诚直白。高辛王听闻,脸色微变,连忙道,
“鄞医师连夜赶路,甚是辛苦。既然医师也束手无策,苗圃,不如你先安排医师去休息。”
屋内,璟的眉头微微皱起来,面上血色似乎都被抽干一般,发白的手指紧紧抓住自己的袍袖。
一个多月过去了。
小夭依旧毫无声息地躺在那里。烈阳和阿獙接这会儿也从玉山赶了过来。听璟详细描述了昏迷前后的情况,阿獙心下已经有些了然,沉声说道,
“让我试试,但请诸君先出去吧,烈阳留下协助我就行。”
璟慢慢松开小夭的手,恍惚地起身离开,声音嘶哑道,“麻烦了,无论如何,一定要让她醒过来。”
待所有人出去,阿獙用灵力探查了一番,和烈阳对视一眼,苦笑道,
“情人蛊早就解了,按理说,她和相柳应当再无牵扯。难道真是因为相柳死了,所以小夭潜意识里不愿意醒来?她明明一直以来喜欢的是璟,怎么会对相柳有这么深的感情?”
烈阳皱起眉头,眼神是心疼,惋惜道,“可真是一对彻头彻尾的傻子。”
阿獙叹息,“我原本还庆幸,她选了璟,没重蹈她爹娘的覆辙,这辈子总算能有个安稳的归宿。
嘴上说着这辈子绝对不要像她阿娘一样,可她毕竟是那两人的女儿,可能骨子里早已默认了另一种选择。”
他顿了顿,又说道,“罢了,让我当个恶人吧,虽是向相柳承诺过什么都不能说,但现在这情况,守不守诺已然毫无意义。若知道是为了救小夭,相柳想必不会怨怪我。”
阿獙凑近小夭耳边,一面输入灵力,一面淡淡道,
“若你真是因为相柳才如此,请你一定要为了他醒来。你不知道为了让你安稳无忧地活着,这个傻子做了多少安排...
你的情人蛊是他耗费了一条命解的;你服毒自杀后的海贝是他给阿念那丫头的,上面都是他一早布下的以命续命的血咒;救活了璟的那对鲛人夫妇恐怕也跟他有关系,不知道是用什么方法救的;还有你婚礼的那个大肚笑娃娃,那也是他亲手做的,扶桑木滚烫灼人本就难雕刻,不知费了多少功夫,才成了现在的模样...
但这一切,他都不让我们告诉你,只为你能毫无负担地活着。他心甘情愿地把你推给璟,也是觉得,璟就是这世上最最适合你的人,希望你们两人可以平平安安地走下去。”
小夭只觉得自己漂浮在一个无边的黑暗空间,一开始听不到什么声音,但当“相柳死了”这个念头突然划过脑海,就像是一道烟花,在黑暗的静谧中,马不停蹄地炸裂开来。
两人过往种种,那些曾经她努力压抑、尝试忘记的细节,如同画片一般闪过眼前,他是轩辕城和轵邑城潇洒如风的防风邶、海底夜夜相伴和精血相融的救命恩人、伤心时总会陪伴她聊天的知己、抢婚后清水镇沉默相伴的相柳。
可他偏偏也是刺杀玱玹、杀了丰隆、湖畔心狠斩断一切的敌国军师,他的每次拯救都伴随着无情的交易,他的矛盾态度每每让她困惑无比。他总是擅自替她做出选择,再一次次把她推开,让她一点都感应不到他的心意,更不敢产生丝毫的奢望。
他死了。从此陌路,此生此世永不相见。小夭潜意识压抑了几十年的情绪,像是洪水开了闸,漫天的黑暗像是粘稠的悔意,狠狠地将她囚在这里,怎么也出不去。
阿獙的灵力打开了一道裂缝,他说的话一句句像是水流从裂缝渗透进来,带着刻骨的冷意。相柳、九头妖怪、防风邶,你究竟是谁、你为什么、你又凭什么!
阿獙和烈阳沉默焦灼地凝望着小夭。
不知过了多久,阿獙瞥见泪水顺着她眼角无声滑落下来,她的眼睑似是轻轻颤动了一下。阿獙这才浅浅松了口气。
傍晚时分,小夭缓缓睁开了眼睛,望着天花板失神。虽然才过去一个多月,但疲惫地好像重新走完了一生。
璟陪在她身边,见她醒来,柔声道,“小夭,你醒了。要不要吃点东西。”
见小夭回避他的眼神,璟明显地失落,眼里的光黯淡了下去。两人陷入沉默。
“对...不...起...”小夭声音还带着一些嘶哑,“真的对不起...” 似乎除了这三个字,此刻她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璟握住她的手,声音带着一丝无力,“求你,不要跟我说对不起。”
璟自嘲地笑笑,更似带上一丝哽咽,
“我从来都知道的,小夭。无论什么时候,你的眼睛总是先看向他。我总是卑鄙地拉住你,努力地抓住你。我真的怕,只要松懈一点点,你就会永远离开我。
但真的没关系,小夭。未来很长,我可以、也愿意一直等。
他已经...不在了,往后种种,我会陪你一起渡过,永远都不会离开你。”
小夭靠着他,神色淡淡的,没有一点眼泪。见璟看了过来,她居然还微微笑了笑,轻轻打断了他,
“我真的没事,都已经过去了,我们不提他了。”
璟的心里一阵痛,眼泪落了下来。
小夭恢复得很快,几天时间就回到了之前的状态,跟阿念神色如常地聊天。独自一人的时候,小夭偶尔会对着虚空发呆,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按照原本的规划,璟和小夭该启程一路向东行,先去青丘住一段时间。
璟小心翼翼地关注着小夭的表情,问道,“小夭,你想去哪里?青丘、清水镇、高辛、神农,你想去哪里,我都可以陪着你。”
小夭突然咬了咬嘴唇,有些试探般地问道,“璟,可否给我一点点时间,十五年,不,五年就好。我想一个人出去走走。”
看着璟的眼神,小夭心底泛起一丝愧疚,“我承诺,时间到了,我一定会回来找你。就给我留一点点时间,好不好...”
璟微微点头,安抚地环抱住小夭,声音宛如叹息,
“好,五年后,我在青丘等着你。”
离别的那日天气晴朗,微风徐徐,适合远行,高辛王、阿念前来送别。
两架马车向两个方向而去。璟透过窗向后望,直到另一架马车小到看不见了,才不舍地收回了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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