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作纸

　　16年，夏，碧空如洗。
　　又是一年高考落幕。

　　百无聊赖的谈姝姝穿着皱巴巴的白T恤，宽松的粉色休闲裤上带着永远洗不掉的彩笔印。

　　茶几上铺满了积木，指导书却被扔在好几米外，谈姝姝坐在地上，眯着眼睛死死盯着自己看心情拼出来的、且完全看不出来是什么的玩意儿，好像能盯出个洞来。

　　视线停留在此，耳朵却竖起来在听爸妈卧室的声音。

　　“我让你买的酒你买了吗？”

　　“买了买了，你说的我都买了，我也知道他们家替我们照顾姝姝，就算你不说，我也会给他们家每个人备好礼物的。”

　　谈妈白了他一眼，“你知道什么啊你知道，你知道他们家大儿子今年考上祈北了吗？”

　　“啊？”谈爸愕然抬头，看起来有些憨厚，“我就知道他们小儿子和姝姝是同学，大儿子我还真没了解。”

　　谈妈清点着礼物还不忘踢谈爸一脚，“你不是说你什么都知道吗？买个礼物把你能的！”

　　谈爸还想辩驳几句，舔了舔嘴唇却消了声。

　　“我跟你说，他们家大儿子许徜徉今年考上了祈北，以前就学习好，现在谁不知道啊，街坊四邻什么的都想找他给自己家孩子补补课，但好像他都没同意。我之前打电话问了问沈曼，她说她儿子嫌麻烦不想给小孩补课，最多也就在家里教教他弟弟。”

　　“切！”谈姝姝在空荡荡的客厅里发出没人听得见的鄙夷声。
　　不就是考上个好大学吗？整个宋英巷传得好像他当上了国家领导人一样夸张。

　　谈姝姝一把推倒无规则拼起的积木，以表达自己的不屑。

　　许徜徉，宋英巷里口口相传的“乖孩子”，长相成绩人品没一个差的。家家户户没有谁家的孩子没有听过那句，“你学学人家徜徉哥哥！”

　　被这句话折磨得最深的就是谈姝姝，当然，这是她自己认为的。

　　事实上，应该是他亲弟弟，许云游，她的同学加发小，深受其害。

　　卧室里的谈话声总是伴随着各种礼品袋相撞的摩擦声。

　　“我寻思着，反正姝姝也总是麻烦他们家，徜徉既然愿意给他弟弟补习，我们礼物也送到位了，那等下多说点好话，加姝姝一个，毕竟明年就要中考了。”

　　“我不去！”

　　客厅里谈姝姝大喊，打断了卧室里的谈话。

　　她这声音刚落下，卧室虚掩的房门就被大力推开。

　　“你不去什么呀你不去！人家还不一定愿意教你呢，你还不去？你说你……你但凡有对面徜徉哥哥一半聪明努力，你也不至于考倒数第一啊！倒数第一！你已经留过一级了啊！”

　　谈妈一边说一边拍门，那架势好像是谈姝姝再有一句反对，那巴掌就不是落在门上，而是她脸上。

　　“我不去！”
　　谈姝姝是个典型不怕死的。

　　许家就住对门，若是再大点声音，他们一家人也能加入“群聊”了。

　　谈妈大步迈进，就差指着她的鼻子破口大骂，“你怎么这么没礼貌啊，你不会叫哥哥啊，人徜徉哥哥过年给你送了新年礼物呢，你有谢谢人家吗？”

　　谢谢？谈姝姝已经没有耐心了，拼好的积木也被拆得七零八落，然后扔得老远。

　　真是谢谢他，一打练习册，门门都不落，生怕她和许云游过年过得太舒坦。

　　“反正我不去。”

　　“你不去也得去，你看看你自己，倒数第一！你还有脸玩！”

　　谈妈的眼神扫过客厅的每个角落，显然是在搜寻打孩子的工具。

　　就在马上要扬起扫把的时候，谈爸看准时机出手拦下。

　　谈姝姝面无表情，根本不害怕。

　　“这是干嘛啊，有话好好说，咱们好不容易回来一趟，有什么不能好好说的。”

　　谈爸在外头做生意，出差是家常便饭。谈妈在医院上班，早出晚归。大多时候，家里都只有谈姝姝一个人。要么就是没有人，谈姝姝跑到对门许家去蹭饭了。

　　谈妈稍微冷静了一下，但还是紧皱眉头。
　　又不是智商有问题，怎么就能考倒数第一呢？都这种时候了，还不补补课，那就真晚了。

　　“不行，我得和沈曼好好说说，一定得麻烦麻烦徜徉。”

　　谈姝姝还想辩驳，谈妈却已经带上东西去敲对面门了。

　　——

　　许家客厅，两边父母来回拉扯。

　　“我知道你急，我也是一样啊，云游和姝姝是同学，都是明年中考，要真是高中都考不上怎么办呀！”

　　两个母亲坐在一起唉声叹气，谈姝姝躲在沙发侧面，一屁股坐在地上，两根手指堵住耳朵。

　　旁边还有她的“革命”战友许云游。

　　班上的倒数第一和倒数第二。

　　“我觉得，这次可能躲不过去了。”

　　许云游面如菜色，以前不是没被爸妈逼着上过补习班，但想逃就逃想睡就睡，都不能拿他怎么样。

　　可换了亲哥补习的话，局面就变成了想被骂就被骂，想被揍就被揍。

　　“我可不怕。”谈姝姝小声道，用傲娇的语气向许云游表明自己的决心，又怕被大人听见，再换一顿唠叨。

　　许母拍了拍谈妈的手，“我和徜徉说说，反正要教云游，多姝姝一个不多。”

　　“真的……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谢谢你们。”

　　“快别说这种话。”

　　“……”

　　许云游拉着谈姝姝弓着身子转移阵地。

　　“要是我哥不同意就好了。”

　　谈姝姝冷笑一声，“你是他亲弟弟，活该的，我可不是。”

　　“咚咚咚！”

　　“徜徉，对面谈叔叔谭阿姨来了，你出来一下呗。”

　　没反应。

　　“肯定打游戏呢。”许云游在角落里嘀咕。

　　“咚咚咚！”

　　许母加大了敲门力度。

　　“徜徉！”

　　戴着耳机的许徜徉回头看了一眼，发现门在振动。

　　“等我一下，我处理点事儿。”

　　他给连麦的队友交代一句便起身去开门。

　　一米八七的许徜徉，面容清俊，穿着一身白蓝色运动装，朝气蓬勃。

　　“怎么了妈，有事？”

　　开门也是直入主题。

　　“你不是答应妈妈给云游补习的吗？想跟你商量着多加一个人……”

　　许徜徉抬手打断她，扶额无奈。

　　“妈，我不是说了吗？我不想管别人家孩子，许云游也就算了，不听话我能揍一顿，那别人家的孩子我能吗？”

　　谈姝姝扒着墙角去看他，对他的反应很是满意。

　　身后的许云游探出头，眼睛提溜着转了一圈，忽然站起来，嗓音嘹亮。

　　“哥！姝姝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不能抛下她一个人学习进步，你放心，她皮糙肉厚，脸皮也厚，能打能骂！”

　　“对呀！我们家姝姝皮孩子，徜徉你放心大胆的教！你打也好骂也好绝对没有人会说你半个字！”谈妈帮腔道。

　　谈姝姝：“？”

　　她愣了愣，随后看许云游的眼神像是要杀人。

　　“许、云、游！我真是谢谢你！”
　　压着声音咬着牙。

　　“是姝姝啊。”许徜徉歪了歪头，只能看见她扒在墙角的几根手指。

　　他的印象里，谈姝姝一直是个话不多的小姑娘，安安静静的，只是不笑的话看着不太友好。

　　文静的小孩，再调皮也调皮不到哪里去。

　　“行吧。”

　　“谢谢你啊徜徉！”谈妈很是兴奋。

　　“不客气谭阿姨，我还有事就不陪你们了。”
　　他礼貌笑笑，关门关得非常利落。

　　继续快乐游戏。

　　整个世界还剩下一个不快乐的人，就是对着许云游摩拳擦掌的谈姝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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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幕降临，许云游非常殷勤地搬桌子搬椅子，为他和谈姝姝补习创造良好的环境。

　　他那积极又兴奋的样子，乍一看好像真的是回头是岸，要努力学习的样子。

　　许母还夸了他两句。

　　打完一局游戏出来倒水喝的许徜徉走到他房间门口，将里里外外以及他这个人打量了一遍。

　　嗯……许云游这个笑容，一看就是什么奸计得逞，小人得志。

　　“和姝姝一起补习就这么高兴？”

　　本来只是将好兄弟拖下水的兴奋，听到这一句，倒是提醒了许云游。

　　“哥，相信我，我们的补习生活有了她，一定精彩百倍！”

　　水杯抵到嘴边的许徜徉手上动作顿了顿。

　　谈姝姝他不算特别了解，只知道她父母都很忙，所以会经常在他家吃饭，话和表情一样少。

　　可他对许云游很了解，这句话配上这个期待的表情，让他瞬间有了不好的预感。

　　“姝姝成绩怎么样？”

　　许云游笑眯眯的，“鸡立鹤群。”

　　许徜徉白他一眼，“那词叫鹤立鸡群。”

　　“我知道啊！”

　　许徜徉愣了愣。

　　“我亲爱的哥哥，您知道您弟弟我是班级第四十九名吧！”

　　许徜徉一口水喝到底，面露无语。

　　“你直接说倒数第二呗。”

　　许云游摆摆手，“唉！虽然事实如此，但这样不方便凸显我遥遥领先倒数第一。”

　　“就你那惨淡的分数还能用上遥遥领先？你们班倒数第一是残障儿童吗？”

　　许徜徉转身去放杯子，只听见身后的许云游猝不及防笑出了声。

　　“不是残障儿童。”

　　“是谈姝姝。”

　　许徜徉回头：“？”

　　十五岁的谈姝姝，是班级永恒不变的垫底；是街坊四邻眼里的问题儿童，是爸爸妈妈眼里令人头疼的叛逆女儿；是许父许母眼里没人陪伴的可怜小孩；是许云游的好“兄弟”；是即将闯入许徜徉生活的“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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