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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中新月(一)
东龙大街临着灵开河,暮色刚下,夜色正起,灯火依次燃起,一整条河便灯火通明,看的人眼花缭乱。
两侧全是酒楼花坊,各式各样的画舫轻舟停在河道上,只从这岸边走过,也能闻得阵阵香风扑面而来,更不用说各种莺声燕语琴曲歌声了。
当然今晚最令人瞩目的莫过于凤鸣坊。
昆仑玉碎凤凰叫,芙蓉泣露香兰笑。
这说的便是凤鸣坊妙音魁首惜月娘子了。
一双芊芊玉手泡在水里,指尖染了蔻丹,更显得肤色如脂。
“欢意。”月娘唤了侍女,一个穿着绯色衣服的小女孩儿递过帕子,一双大眼睛扑闪扑闪,期待地看着她。
月娘擦干手,放下帕子,轻叹一声:“别高兴地太早了,现在我是熬出头了,但是捧我的是他们,哪一天若是我摔的粉碎,也定是因为他们将我高高举起的。”
旁边的烛火被河风吹得摇了摇,欢意的眼睛里也闪烁出光芒来:“月姐姐你不要这样说!我看到好多世家公子都来了呢!那当朝新科状元都夸你呢!说你‘什么歌声像凤凰叫,花儿听了也会笑’呢!”
月娘终于忍俊不禁:“是‘昆仑玉碎凤凰叫,芙蓉泣露香兰笑’。”
“是是是!你瞧瞧楼下,都坐满了,就等着你了。”欢意手中攥着湿帕子,连连点头,“月姐姐,我们的好日子终于来了!我们再也不用跟芝兰姐姐他们挤在一个小院子里练琴了!我们终于有出路了!”
这就是出路么?
听了这些话,月娘脸上并不见轻松,她今年才十六岁。
但她早在六岁那年,因家道中落被发配为官妓时就已明白自己的命运,所以她面上没有任何不谙世事的稚嫩。
有的是经过伪装和千万次演练过的“稚嫩”,以及惹人怜爱的风情。
月娘站起身轻拢纱幔,描摹精致的眼睛藏在帷幔背后,看着楼下一个个志得意满高谈阔论的公子们。
出路?
她的出路是他们。
“玉妈妈,这要等到什么时候啊?我们在这都喝完三壶茶了,连个人影儿也瞧不见,莫不是你嫌我们点的茶太便宜了,故意压着惜月娘子不给大家见吧。”
一位长相还算英俊的公子用扇子敲着桌子,指了指身边另外一个人:“再说我等得起,旁边这位可等不起啊!你知道他是谁么?他是当今......”
“子方。”那名男子打断了他的话,声音不急不缓,温温润润的。
转身对凤鸣坊的掌事妈妈笑了笑,“休听他胡说,我们不过来了一会儿,请惜月娘子不必着急。”
他教养好的让人有些形秽,玉妈妈笑着说:“哪有的事!谁不知道林公子的父亲是当朝户部的大官,他带来的朋友岂敢怠慢!只是月娘今天是第一次见客,难免准备久些,不然也怕怠慢了各位贵客!”
是了,三年一次的妙音魁事上,各位娘子是在帷幔后表演,然后由当场的客人丢花评选出来,没有人能见到这些娘子的长相。
不过有些画舫的娘子早就出阁待过客人,也不算神秘。
但这位惜月娘子之前一直被妈妈调教养在后院里,从来没见过客人。
因此昨晚实在称得上是一鸣惊人。
正谈笑着,周围突然一静。
春三月的京都已经是暖意融融,风儿裹着湿润的春意穿过画舫的轻纱,缭到众人的面前,将之前的酒气吹散,送来了一阵若青草似杜若的淡香。
一名女子缓缓下楼,精致的绣鞋随着她的动作若隐若现。她穿着一身白色衣裙,外面罩了一层淡绿色薄纱,微风习习,众人呆然不动,独她站在阑干中央,衣袂翻飞若蝴蝶。
众人被她那如水雾般蒙蒙的眼睛一瞧,登时就有些飘飘然,不自觉呼吸也放轻了。
若说西子再世,只怕也就得这般长相了,那林子方呆呆地看着。
“惜月.....娘子!”一个书生打扮的人突然站起来,满脸涨红,结结巴巴道:“这......这是我这些年写的词集!前日有幸听到娘子仙音,实在是......我......引娘子为知音!请一定收下!”
他说完豆大的汗珠从脸上滚下来,拿着词集的一双手都有些颤抖。
场面登时就有些凝滞,玉妈妈不动声色地冲欢意使了个眼神,欢意立马跑过去接过词集,但那书生还呆呆地看着月娘。
月娘冲他微微颔首,眼神中带着些许感激:“谢谢公子,月娘不胜荣幸,一定珍藏。”
这书生这才坐下来,擦了擦头上的汗,喝了一大口茶。
众人第一次见她真容,一时也有些呆住了。
而月娘似乎是第一次见这么多生人,又经过刚才那个书生一打岔,有些怯然,站在楼梯上有些无措,说完话抱着琵琶,求救似地向玉妈妈投去了一个眼神。
玉妈妈见事先预想的效果达到了,连忙上去将月娘搀下来,笑道:“唉呀!我们家姑娘第一次出来,认生着呢!诸位不要见怪,这就让我们月娘唱个曲儿给大家松快松快!只是登台之前,不知道我们月娘今天有福气喝上哪位贵人的酒呀!”
月娘听了,也有些羞怯地笑了一下。
众人见多了风月场的老手,也见多了怡红院花魁的傲气,但这般女子却实在见得不多。
一名穿着十分富贵的老头点了点拐杖,旁边一名侍从捧出一叠银票,高声道:“离东昌家老爷出两万两请惜月娘子饮一杯酒,暖暖嗓子。”
这是画舫的规矩,第一次登台的歌妓会由客人请饮酒,一般第一晚价钱越高证明歌妓越受欢迎,往往这第一晚的价钱能决定歌妓后期的地位和长期的大客人。
之前最好的歌妓是流光舫的流光姑娘,第一晚便有客人出一万五千两饮下了第一杯酒。
五陵年少争缠头,一曲红绡不知数。
离东昌家乃是数一数二的富商,两万两实在是让月娘今后坐实了魁首之位。
旁边的小厮手脚麻利地倒上酒,放在托盘弯腰小跑托到月娘面前。
月娘拿起来朝昌老爷福了福,缓缓饮下酒。
她之前没饮过酒,轻咳了两声,眼角浸着胭脂红,脸上瞬时蒙着一层淡淡的霞光,她如南方三月的桃花一般,好似拨一拨就能洒下含着春意的露水。
那昌老爷咽了咽口水,又挥了挥手,侍从会意,又拿出两万两:“昌老爷请惜月娘子再饮一杯。”
月娘顿时怔住了,望向玉妈妈。
一般一杯即可,多了就不讲规矩了。
但这昌老爷年纪这般大,此时两颊泛红,还忍不住吞咽口水,任谁都看出来这老东西再想什么了。
玉妈妈“哎呀”一声,挥着帕子笑道:“这就不讲规矩啦!昌老爷要是想跟我们惜月娘子喝酒稍后便是,不急在这一时呀!”
但那昌老爷看着月娘若芙蓉的面颊,摇摇头,又加了两千两,执意要月娘再饮一杯。
送词集的书生登时就站起来,怒气冲冲:“大家都是来聆听惜月娘子的仙音,岂容你这种腌臜念头的人在这里亵渎她!”
此话一出,从外面顿时出现几个护卫,那昌老爷斜眼看了一下书生浑身寒酸的衣裳,不屑道:“只怕你进这门就把身上的家底掏干净了吧?跟我在这里叫板?”
话刚说完,那几个人便把书生拖了出去,周围嘈杂起来,只是任由他呼喊挣扎也没人敢帮他一把。
昌老爷敲了敲拐杖,示意小厮倒酒。
那小厮正左右为难不知如何是好时,一个清越的声音响起:“我出五万两。”
周围顿时一静。
只见一位身穿月白色长袍的公子站起身来,萧萧肃肃,爽朗清举,他探扇轻笑,向昌老爷拱了拱手,道:“我出五万两,请惜月姑娘,饮杯茶。”
那昌老爷不察居然有人跟他叫板,一抬头,只见那名公子眉目清俊,举手投足皆有龙章凤姿之态,想着这是京都,若是惹上不好惹的人就不好了。
于是他只好咽下这口气,点点头便作罢。
那头小厮手脚麻利立马准备沏茶,却听那公子道:“不必再沏了,用我这里的罗汉八宝茶吧,对姑娘的嗓子也好。”
月娘抬眼看着那位公子起身提壶倒茶,神态温柔,心突然跳了一下。
第一次见客就这样结束了。
月娘这晚唱了十首曲子,后面再没饮酒,只饮茶,今晚的客人都很客气,当然月娘更多是坐在林子方带来的那位公子身边,那位公子说他姓元,却没说家世,月娘不好多问,只陪着聊天。
临走时,元公子没有像其他客人送一些金银玉石给她,他只说了一句话:
“今夜一弯素月当头,又听得姑娘歌声,实在了无遗憾了,本也想送些姑娘什么,但总觉得这些身外之物会辱没了姑娘,那我便送姑娘一个承诺吧,只要后面我力所能及,一定为姑娘做到。”
月娘有些讶然:“这......元公子先前得解围已经很让我感激了,实在不需要再送什么了。”
那元公子笑了笑,没说什么,跟着林子方离开了。
此时外面凉风吹拂,月娘躺在贵妃椅上,有些疲态。
玉妈妈和欢意还在打点今天收得礼物和银子,她捏了捏食指,忍不住问了出来:“玉妈妈,那位元公子,是什么来历呢?”
玉妈妈打开了一副字画,有些咂舌:“你这个傻丫头,陪了一晚上,还不知道人家是谁啊?”
“那是当朝新科状元,丞相之子,元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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