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活命，只好成为世界最强

　　李梦寻死了。
　　死在人间一个热闹菜场旁的小巷子里，躺在昨夜蓄起的积水里，污水把她最爱的那条粉色裙子弄脏了，但她没法生气。
　　好在她手里拿着桂花糕，已经吃过一口了。
　　她最喜欢吃桂花糕，小的时候穷苦吃不到，有能力的时候已经入了宗门学仙法，师父不许她贪口腹之欲。
　　这天早上醒来时，李梦寻觉得脑袋清明，身体轻盈，就好像回到了中毒之前，她知道这是回光返照，也许今日就是死期。于是她求师兄，想吃一口心心念念的桂花酥。
　　“师兄，你下山时能不能给我带一块桂花酥？”
　　此前季徽之从没听过她喊自己师兄，乍一听，难免诧异，想起她如今毒入骨髓的身体，心中万分怜惜。这个向来有君子美称的人答应了她的请求，临行前他犹豫了一会儿，伸手轻轻抚摸李梦寻的发顶，低声安慰她：
　　“抱歉，中毒很难受吧？再坚持一会儿，好吗？”
　　李梦寻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没有微笑也没有哭泣，她没告诉他自己可能坚持不了了，只是固执地重复她的诉求：
　　“师兄，我想吃桂花糕。”
　　季徽之下山了，然而李梦寻抱着剑坐在山门口，等啊等啊，一直等到日薄西山，也没等到他回来。
　　没有办法，她只好自己下山。
　　她下山来到了一个人间的小镇。白天刚下过雨，空气里弥漫着潮湿清新的味道，此时正是春季。
　　李寻梦当了自己的剑宗弟子令牌，换了几个铜钱，她用这几个铜钱买了一根发绳，一个剑穗和一块桂花酥。
　　她用发绳束了发，把剑穗系在剑上，走到巷子里的时候她咬了一口桂花酥，然后眼前一黑，鼻子一凉，便直直地摔了下去。
　　李梦寻倒在积水里，鼻子里流出的血黏黏的糊了一脸，嘴巴里桂花糕的甜腻和血的铁锈味混在一起，呈现出一种腐烂般的奇怪味道。
　　小巷子里没有人，但可以听见旁边菜场的动静，热闹的叫卖声传进耳朵里，遥远的像是来自另一个世界。
　　模糊的视野里，远处夕阳的一线光芒格外明亮，然而夕阳缓慢坠落，黑暗翻涌着，要把着最后一点光也吃掉。
　　就在黑暗完全笼罩的那一刹，李梦寻悚然一惊，恢复了一点神智和力气。她把桂花酥塞进怀里，用剑柄撑着地面试图站起来，可惜地面太滑，她又摔了一跤，就再也没起来。
　　李梦寻就这样死掉了。
　　她的灵魂离体，飘摇着向高处飞去，浑浑噩噩中，她的过去如走马灯在眼前闪过。
　　李梦寻的母亲是青楼里的花魁，父亲是个穷苦书生。适逢战乱，青楼被抢砸，书院被烧毁，二人共赴同一逃亡路，于是相知相识相恋，结合有了李梦寻。
　　两个人都没什么能力，还带着一个孩子，每天捡捡垃圾吃吃树皮，终于，李梦寻五岁的时候，她成了孤儿。
　　为了活下去，她躲进一个寺庙里，寺庙里很多流民，大家聚在一起报团取暖。然而，寺庙里住着一只妖怪，它视流民们为食物，圈养起来，不多时，大家都被吃了，只剩下李梦寻和另一个女孩秋渺，妖怪嫌两个人太过幼小，吃着硌牙。当那恶妖终于决定吃掉二人时，一道剑光从天而降，仙人登场，救下二人。
　　仙人姓李名何从，乃是天上砺剑宗的长老，他见二者可怜，又有修仙资质，便问二人可愿入宗门当弟子。
　　没有拒绝的理由，两个人进了砺剑宗，从外门弟子做起，资质都不错，于是秋渺入了梅峰学琴，而李梦寻拜入竹峰修剑，成了李何从座下弟子，二人从此分道扬镳。
　　那一年，李梦寻十五岁，刚刚摘取了舞夕大比的桂冠，借领赏之名向李何从拜师。
　　十五岁的筑基，放眼整个荒芒界也是罕有，一时间李梦寻名声大噪。
　　李何从曾对李梦寻说，你根骨极佳，天资聪颖，又心性坚忍，将来必大有可为。岂料世事无常，李梦寻死在了露头角之前，以狼狈的姿态。
　　李梦寻的灵魂越飘越高，从人间飘到了荒芒界，飘到了砺剑宗。
　　砺剑宗的主体是一片直冲云霄的群山，山巅终年积雪，冷酷肃杀，如宗名不近人情。
　　除了梅峰。
　　春季的梅峰十分美丽，大片的桃花连成云海，花团锦簇的中央，是秋渺居住的地方。
　　李梦寻飘进这花海中的小院，发现房内乌泱泱得坐着好些人，十分热闹。
　　秋渺坐在床上，脸上是大病初愈的苍白，她手捧一朵雪莲，神色欣喜。
　　秋渺的床边，季徽之正温柔注视着她，笑道：
　　“我特意去妙音宗采的雪莲，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秋渺掩口轻笑，还没来得及说话，一旁的小弟子抢着答道：
　　“师兄你可真厉害，我听说这雪莲生长环境极其恶劣，非冰窟不有，非金丹难采，而师兄你不但采来了，颜色还极纯净，想来是废了很大功夫了！”
　　就连季云南也点头道：“不错，徽之有心了。”
　　秋渺俏脸微红，轻声道：“多谢师兄了。”
　　几人又关心了一下秋渺初愈的身体，加之几句闲话，不多时，室内便一片欢声笑语，好不温馨热闹。
　　突然，门外一个弟子慌慌张张地跑进来，大喊道：“不好了不好了！沧浪师姐她……”
　　小弟子的神情仓皇，声音里带着哭腔：“她的命牌碎了，师姐死了！”
　　温馨的氛围被打破，所有人表情都变了。
　　然而出乎小弟子意料的是，众人并没有对这个消息表现出多少悲痛与震惊，就连李梦寻名义上的师父季云南的脸上也是波澜不惊。
　　只有季徽之表现出了一点意外：“怎么会……明明……”
　　小弟子还在语无伦次地说：“傍晚有人看见师姐下山去了，结果就再没回来，然后命牌就……”
　　沉默之中，季云南挥了挥袖，示意小弟子退下。转头发现秋渺皱着眉，便叹息一声，安慰道：
　　“秋渺你莫要自责，伤了身体。”
　　“天命如此，莫要强求。”这德高望重的老者摸了摸胡子，“她的牺牲是为了我们整个修仙界的未来，她会为此感到荣耀的。”
　　李梦寻站着一旁远远地看着他们，忽然觉得这一切都十分可笑，以至于她忍不住笑出了声。
　　是啊，天命。
　　因为天命，她和秋渺得以拜入仙宗；因为天命，历练途中她和秋渺会遇上破封印而出的大妖；因为天命，唯一的解药给了秋渺而她只能等死。
　　因为天命，她努力挣扎求生，到最后只落得一句“莫要强求”。
　　这时，她听见一个声音：
　　“你恨吗？”
　　一股不知从何而来黑雾缠上了李梦寻的身体，她感觉到天穹上有一股强烈的吸力引她离开，然而这黑雾牢牢的抓住她，强行使她留了下来。
　　“痛苦吗？”
　　“不甘吗？”
　　无数个声音在她耳边痛苦尖叫，无数张脸在她眼前扭曲挣扎。
　　一个中年男人抱着他的断臂哀嚎：“我在战争中失去了双手，为了活命，我当了逃兵，回到家乡时才发现我的妻子被杀孩子饿死，就连我自己也被山匪杀害。”
　　一个女孩赤身裸体，她抚摸着自己的脸轻叹：“我是纯水灵根，天生炉鼎，被自己的师父觊觎，关在地牢中活活折磨致死。”
　　她眼中流下两行血泪：“我天赋绝佳，本该前途无量的……”
　　“都是因为这该死的，该死的，该死的命运！”
　　那个女孩又哭又笑，扭曲的脸上爬满了黑色的纹路。
　　“我们什么都没有做错！”所有声音齐声呐喊，他们仇视的目光齐指天空，“我们为什么是这样的结局？”
　　黑雾不停的膨胀、分裂，最后凝聚成一个虚幻的影子，在李梦寻身边游走，在她耳边低声蛊惑着：
　　“我有办法让一切回到开始，帮你复仇，帮你摆脱命运……”
　　黑雾死死地盯着李梦寻低垂的脸，他浑身充满了愤怒与仇恨，仿佛是世间所有负面情绪的聚合体。
　　然而李梦寻沉默了一会儿，却说：“我不恨。”
　　“技不如人，我愿赌服输。”
　　李梦寻的目光很平静，她透过眼前的黑雾看向花团锦簇前方，那里，她的师兄惯常穿着一身白衣，脸上因为她的死讯染上了悲伤，突然，他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快步向李梦寻所在的地方走来。
　　“不可能！”黑雾变得更加愤怒，“我听见了你的不甘，你的欲望，你有求于我，我才能出现在你面前！”
　　听见这话，李梦寻低低地笑了起来，“是这样吗？”
　　她低头看向自己空荡荡的双手，十指缓慢的握紧又松开。
　　这双手并不好看，布满老茧与伤痕，粗糙如同树皮。
　　这双手和野狗抢过吃的，和妖怪求过绕，挥过上万此剑。
　　她突然伸手抓住黑雾，直视那双包含疯狂与痛苦的红眸，“我并没有说谎，但是……我想活！”
　　“为此，我可以付出任何代价！”
　　在她的主动接纳下，黑雾几乎是不受控制得迅速暴涨，遮天蔽日的黑雾疯狂涌向李梦寻，巨大的痛楚几乎要撕裂她的灵魂，李梦寻觉得自己的灵魂在反复的打碎又重组，每一次重组都有新的、不属于她的东西被加进来，黑雾的大笑，似哭似号，萦绕在她耳边。
　　模糊中李梦寻听见什么破碎的声音，还有一声不知是从现实里，还是记忆中传来的：
　　“……师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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