滂沱

　　2006年春暮，济南的雪还未停，从秋末到现在一直断断续续的。陈幼倒是读不懂老舍的冬天，济南的冬天明明冷的刺骨，大雪封城，送信的人可能也堵在了路上。

　　这是她等信第六个年头，也是济南的第六场大雪，而每一年她都用大雪封路安慰自己。

　　屋里的炉子冒着热气，她不再趴在窗边，回屋喝了口热水，和往年一样窝在被窝里再也提不起任何一点点的兴趣。

　　或许天妒有情人，她好像已经想开了，爱与不爱一样可悲罢了，少时不过转眼云烟而已。

　　正值下午，屋里只有晦暗的灯光，屋外也只是一片晦暗，倒有些长冬将眠的意味儿了。即使这样，送信的人可从来没有休息日，晚了一天那巷子里的思念可又得等上几个月。

　　雪地里一高一低的脚印缓缓前进，头顶的小洋帽落满了雪，白茫茫的只教楼上的人看不清人的位置，天地人都融为了一体，怀里的信倒是滴雪未沾。

　　陈幼正睡着门却突然被敲的“砰砰”作响。

　　“有人在吗？有人吗？”送信的大声吼着，声音在雪地里传出了老远。

　　“陈幼女士，你的信！”

　　陈幼突然惊醒飞快的过去开门，她感觉自己的手抖的不想话，今天的门格外难开，搭在把手上的手抖了几次都没有要打开的痕迹。

　　“没人在吧。”送信的人小声嘀嘀咕咕了几句就要走，门终于从里面打开了。

　　陈幼急切了接过，不对已经可以用抢这个字了，她抢了过来，不记得自己是否颤颤巍巍的道过谢，或许有又好像没有。

　　她记不清楚了，大雪天儿风吹得她脸生疼，她却久违的生出一丝暖意，她或许是哆哆嗦嗦的关上了门然后溜到了床上。

　　晦暗的灯光下她打开了两封信。

　　一封“陈幼同学亲启”另一封只有署名“办公厅”，她有了点不太好的预感，怔了好久才慢慢打开那一封信，一瞬间天旋地转 。

　　陈幼同学：

　　别来春半，见信安。

　　最近安好否?大学学业一定很重吧，你有认识新的人吗?陈幼同学还是那么沉默寡言吗?明明刚刚分别不久我却感觉过了几年，路途遥遥，不知道你收到这封信的时候是什么几月？最好不要是让你难熬的盛夏，陈幼同学要天天开心！

　　不用担心陈幼同学，读书大概是与我无缘，好在如今虽然累点但是有钱拿，上天对我也算是仁慈了给我留了点余地。

　　春天还好受，只怕夏日难熬。矿井里面黑漆漆的一片像是能吃人一般，半点光也透不进来压抑的很，讲真的，我不喜欢这里，似乎每个人都安于此了，陈幼你说的对这里真的会吞噬掉我。

　　你说专业课很难，没关系的，你是很棒的女孩，你已经迈了很多步了，孑然一身，十七八岁，你的日子还长，不必慌张。

　　陈幼，我很想你，这封信从秋末等到现在，还好让我给等到了，还好你还在我身边，不然我真的不知道怎么过了。

　　矿井里的日子突然有了盼头，我在宿舍的白炽灯下看了一遍又一遍你的来信。我有点后悔，我为什么没有带一张照片走，或许生活会更开心一点。

　　陈幼同学 ，落笔自此，我祝你日日安乐。

　　季远，2001.3.14

　　陈幼好像是一尊石像，此刻冷静的有些可怕，没有想象中的天崩地裂，也没有无能狂吼，她知道他们大概是再也见不到了，日日安乐好像是一种诅咒一样，她后来再无宁日 ，日日劳心挂念，迟到了六年的信在此刻清晰明了了起来。

　　她机械的移动着手打开了另一封，是报纸，印在首页的是“几年前某某矿井坍塌，无一生还”

　　她想不明白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候，是她已经放弃一切的时候，其实季远到死都没有放弃过她。

　　陈幼只是微微愣神神，然后在仅有的旧衣服里面挑出了最喜欢的一件大衣，戴了个旧围巾，拿了钱包，毫不犹豫的踏出了门。

　　大明湖结了冰，垂着的枯柳枝上落满了薄薄的雪，包裹了一整个济南的冬天，这个时候有了几分散文里的样子，附近多了许多来看雪的人，陈幼一路逆着人群心里祈祷着火车没有停班。

　　她在天将黑的时候赶上了去四川的最后一班火车，直到坐上火车她的心都浮在虚空上。陈幼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上的火车，但在一路上风景变得开阔的时候才知道自己似乎冲动过头了。

　　不过没关系，她这一生就冲动过几次，几乎每一次都是为了季远。

　　火车开的很慢，陈幼只想快点到四川，只有踏在故乡的土地上，心才能落到实处，况且季远会在这里等她的，她坚信不疑，季远一定在某一处他们偷偷相拥的地方等她。

　　火车过秦岭的时候，陈幼看着茫茫雪山突然哭了出来，憋了一路的情感在此刻达到了巅峰，她不愿意相信那封迟到是信，说好了要一起走就一个人都不能少。她开始小声的啜泣可是连哭声都是虚无缥缈的，落不到地上，也没有回音。

　　大山是纵容的，它永远在这里等着孩子归乡，就像陈幼从来没有远离季远一样，过了这坐山的封锁就是四川了。

　　她的梦想在那里腐烂，爱人在那片土地上沉眠，可是她从未走远，牵挂也在那片土地 ，爱恨埋入尘土。

　　陈幼靠在窗边看不清雪，其实四川根本没有雪，但是心里的大雪从未停歇。

　　陈幼只是偏着头，把脸埋到臂弯里面任何人都看不清她的情绪，那样是不是她就没有哭过了？季远说她以后要开开心心的，那么陈幼就不能哭了。

　　可是悲伤几乎要将她溺死，她早已搁浅，眼泪从来没有停止的时候，哪怕声音嘶哑，哪怕眼睛早已浮肿，她停不下来。

　　陈幼曾经以为季远是神仙派来的救兵，于是她每日烧香拜佛，其实季远只是匆忙路过，在江她抛入水火。

　　黎明破晓，蛰伏的秦岭渐渐远去，再也看不见一点雪的踪迹，空气里浮动着一层雾，从一座山到另一座山，四川的痕迹越来越重，看着素净的白雾却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陈幼终于有了点悲伤以外的情绪，一种怀念在她的心脏里面横冲直撞，随时都可能冲入高山中。

　　季远，我回来了，你说过我们还有很久。

　　不辞而别的人下辈子一定不能幸福。

　　算了，季远，你苦了这么多年，我祝你万事胜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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