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殇

作者:雪非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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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1 章


      一夜大雨抖落了几片落叶,地面积满了水,似是海浪奔袭的回流,小厮揉着眼睛懒懒走向大门,一如往常的开启府门,一个人影急匆匆的跑了出去。

      奔跑惊起的水花,溅射在小厮的身上。

      “下雨天慢点,哎呦我的新衣服。”

      门卫提起自己溅湿下摆,一副愤愤的表情,深深的呼吸了一口气走向琳琅阁后院。

      琳琅阁后院有一处孤楼,最高处的殿内绘着各种各样的鸟类图案,色彩斑斓,地毯上织花鱼纹,珠玑履地,黑漆漆的书案压着一张染着新鲜血迹未启的信封。

      赤尾正襟危坐,端起紫砂壶给楚秦斟满香茗,看着楚秦装作毫不在意的慢慢品茶,骨节分明的手指玩弄着茶盅。

      楼内歌舞升平,衣袖飘荡;鸣钟击磬,乐声悠扬。檀木松香,烟雾缭绕。

      楚秦坐在绣有孔雀的四扇屏风前与她相对而坐,琢磨着一盘未下完的棋局。

      赤尾看着他清俊冷冽的脸,抬头望了一眼压着的信,疑惑道“老王爷殁了。”

      他放下茶盅,抓了几粒棋罐里的棋子,放在手心里敲了敲发出清脆的响声,咬了一下后槽牙抛在了棋盘上。

      赤尾眼底迟疑的闪了一下:“我去探一探。”

      楚秦从怀里拿出一块带有一角残缺的令牌,背面隐隐约约带着一丝暗红。

      我双手将要接过令牌,楚秦有些迟疑,最后还是松开了手,我拿到手后低头握在手里摩挲了很久,尽力感受他留有的余温,不知不觉加重了手中的力度,恍若还能感受到当年从死人堆里爬出来来的滋味。

      “劫后余生,你住在琳琅阁,在外尊称婵姑娘,这层身份给了你许多便利。”

      我正要说出你还记得赤尾的时候,信候传来通禀:“有拜帖请世子去杨家。”

      楚秦接过拜帖,低头对上我的双眸,急忙起身躲闪拿起挂在衣架上的披风来不及披在身上走了出去。

      我看着他健硕的背影跨过宅院,之间的距离就像隔着一道宿命的枷锁,我走不进,他迈不出。

      我坐定喝完一壶茶,挥了挥手:“你们都下去吧。”

      众舞女乐师退避两侧关上房门退了下去。

      房间空荡,唯独剩我一人,我双目紧紧盯着他用过的茶器,想着全屋上下只有茶盏边缘还沾染着楚秦的气息。

      我撤下棋盘,走向妆奁,对着铜镜重新挽发梳妆,打开匣子拿出一卷银针摊放在桌面上,粗细长短不一,最好的藏匿利器。

      我细心地一根一根捻起插在发髻内,看着镜中的自己愣了愣神,万事千帆,物是而非。

      八年前我是赤阳的赤尾郡主,父亲乃是赫赫有名的赤阳军候,一场灭门惨祸赤尾不得不隐形埋名唤作婵媛,还学会了杀人的本事。

      那是一个春末的初晨,犬吠,狼吼,缕缕黑烟升腾弥漫,世界末日一般的大宅院里我身着绫罗彩衣大口大口喘气,掀开木板地阻挡才从地窖里爬出来,院内外尽是尸骨,父亲为我庆生的合欢树已然倒塌,小花园的清水河变的腥臭暗红。硕大的院子里一地残肢腐尸,我拼尽力气走出大院,劫难余生的我犹如风中摇曳的残烛,一吹就灭了。

      我去杂院找来工具混杂着泥土和鲜血埋葬了整府上上下下一百多口人,找来一块父亲一直锁在库房里的金丝楠木当做全府人的墓碑,我献上三拜九叩的大礼,临走时止不住擦拭流落的眼泪。

      我走到界碑前双手紧紧握成一个拳头,到底是谁?是丞相?王爷?亦或者是哪家将候文臣,何必至南阳于死地。

      偌大的宅院里只留下一块残缺的令牌,我只得北上才能够找到令牌的主人知晓答案。

      路途遥远,一路乞讨一路向北,可怜的我连唯一证明身份,官家赏的玉镯都弄丢了。

      一路饥肠辘辘,被路过的贪婪牙人捆上马车,跟着一车年轻貌美的少女摇摇晃晃进了京都。

      一进京都城门,大道笔直宽广,坊间分明,黑瓦青砖,街道繁华,商摊小贩叫卖声此起彼伏,来往的行人络绎不绝。

      车箱盖着黑布走在康阳大道上,光线穿过幽暗狭小的缝隙打在我的脸上,我难以启齿得委屈混在着不甘。

      约莫走了一个时辰到一处寂静狭隘之地。

      日落月升,漆黑的深夜,她和姐妹们北赶下车捆绑在一个角落里,牙人才卸下所有防备,宽衣解带准备在买主家歇脚,盘算着她们价值几何是否买个好价钱,一路颠簸牙人们好不容易坐下喝酒吃肉,酒香诱人,看管她们的牙人多贪了几杯,我摸到一片石块趁着牙人与买主交谈甚欢,趁着他们不注意磨断绳索和姐妹们挣脱逃了出来。

      一路上没有吃过几口东西的我,体力不支跌倒在狭窄小巷,被身后追来的的牙人抓个正着。

      我想尽全力爬起挣脱,可五大三粗的牙人抓住我的头发,抬手朝脸上扇了一巴掌,嘴里嘟囔着:“看你长的水灵,想在京城买个好价钱,让你跑。”

      话音刚落又在脸上重重地打了我一巴掌,撕扯着头皮的剧痛,我拼死踢了他一脚,奈何我手无缚鸡之力,怎么也挣脱不了。

      我见到一个身影用声嘶力竭朝前大喊救命。

      一坛酒从天而降朝着牙人砸了过来,牙人一声“哎呦”倒地。

      我爬到墙角捡起地上的石块用以防身。

      牙人呲牙咧嘴摸着刚刚砸到的地方呲牙咧嘴:“他娘的,竟敢耽误老子办事。”

      那人影逼近是一个蓝色水绣的男子提着一坛酒:“这黑漆漆的小巷里真是打扰我的兴趣。”

      牙人激怒掏出刀指着他叫嚣:“哪里喝醉酒来的毛头小子,你知道我是谁吗?”

      那人装作一脸淡定的把酒送到嘴边一饮而尽:“你是谁?与我何干?”

      牙人想要上前教训男子,男子一个后退让牙人打了个趔趄。

      男子顺手将酒坛子朝牙人砸去,牙人机灵一躲,男子见状伸手抵在牙人的下颌一个漂亮的上推掌,让牙人掉落几颗牙齿摔倒在地,他又抬腿飞踹牙人,牙人倒在墙边晕了过去。

      窄巷打斗后一片狼藉,我撑着身体颤巍巍扶着墙壁站了起来:“多谢,你叫什么名字?”

      他一身酒香冷冷地站在原地。

      我感觉眼前眩晕将要倒地时一双强有力的大手拖住了我,恍惚之间我碰到坚硬的胸膛和看到一张模糊的脸晕了过去。

      我再张开眼睛醒来一身冷汗,发现躺在一处大通铺上,仿佛我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我抬手发现身上的衣衫全然换去,抬眼望去全屋干净整洁,不尽繁华,沓上鞋子扶着墙走出房外,一群与我一般大的女子舞袖练腿嬉笑打闹像一朵朵田园里盛开的鲜花。

      “你醒了?”身后传来一声沧桑的声音。

      我转身见到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婆婆,说:“这是?”

      “不要怕,这是质宫。”

      我疑惑得发问“质宫?”

      “就是专门接纳外族或降者后代的馆舍府邸,也有王公贵族的遗孤。”

      说着她靠近我说:“你现在在偏院的乐坊,后院是世子们居住的地方,每个人都有专门的别苑,昨儿你被出城回来的章管家发现晕倒在门口,就把你抬了进来。”

      我垂手摸索着衣服上的花纹,难道昨夜的救我之人是章管家?

      婆婆看着我怯生生的样子说到:“衣服是卫林给你换的”说着她指着劈着叉大大咧咧说笑话给大家听得姑娘。

      我看着满院子梳着两垂髻说说笑笑的大家,有些伤感,我本也是这样和姐妹们无忧无虑生活着。

      我的肚子不争气地咕噜咕噜的冒泡,婆婆慈目和蔼得笑了笑:“来来来,饿了吧,跟我来,这里有吃的。”

      她拉着我朝屋内走去,打开柜门,拉开匣子,三两包裹,三两张烙饼,一大把的肉干,几块糕点平铺在桌子上,一把竹筷放到我的面前。

      “来,吃吧。”

      赤尾看了一眼老妇狼吞虎咽起来,着急进食噎了一下,细心的老妇端来一碗水,我眼泪忍不住地流了出来。

      “婆婆~”鼻头一酸,我控制不住上下颤动的嘴唇委屈道:“你让我想起我娘了。”

      婆婆连忙环抱住我不停抽搐的身躯,任由我在怀里抽抽噎噎哭个不停。

      婆婆语调温柔抚慰:“人生在世不过百年,事事都不能顺遂,姑娘你想哭就大声哭出来吧。”

      赤尾许久的压抑的情绪瞬间爆发,涕泗交下,身体剧烈的起伏嚎啕大哭的声音惊动了乐坊排舞的人。

      林月茹叉着腰:“她哭什么,是我们好心收留了她,军队打了胜仗,我们还要准备庆祝舞,她这样一哭好像我们不乐意似的。”

      卫林拉了拉她的胳膊:“你不能这样说,她也是可怜人,我们接着练就是了。”

      “哎呀!人家好好的心情都被搅和了,你们练吧。”

      林月茹离开几步远还朝着卫林做了个鬼脸,她一进门就坐在自己床铺上抱怨:“哭什么哭,烦死了。”

      我立马禁声,像只受伤的小兔子不知所措。

      老妇叹了口气:“月茹~,你也是这样进到质馆乐坊的,说话不要这样咄咄逼人。”

      林月茹拿起一块肉干伸手递给赤尾:“我也不是故意的,呐,你叫什么名字?我叫林月茹。”

      我迟疑一下,伸手接过来,吞了一下口水:“我叫婵媛。”

      我下意识地不敢报出自己的本名,哪怕是救过我的人我都不敢说出真名,生怕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乐坊不养闲人,老妇每日盯着大家练习乐舞,我虽然在赤阳学过礼乐女红,鉴于乐坊的她们本就是练家子,我只是每日帮着晾晒晾晒衣物打扫打扫院落和处理餐食,其余时间就坐在她们一旁观摩学习。

      阳光正好,我一如既往的晾晒衣物和盖被,院里正好开着一丛丛的鲜花,几瓣沉沉的,压得枝条弯弯的,一阵风吹过,枝条微微颤动。要是在赤阳府邸里,商姑姑早就剪下几只插在了我的床头。

      我叹了口气,一月有余,虽然阴差阳错进了京都还有质宫也不知道玉镯丢失后怎么找到爹爹的挚友,赵太傅。

      迎着阳光,我甩动着衣衫,泛起的水雾在空中划出几道彩虹,好似前方拥有光明的未来。

      我都没有察觉到楚秦世子依靠在廊柱喝酒。

      他手拿着一坛酒送往唇边,看着阳光下晒晾衣服忙碌得我,嘴角微微上扬,仰头把酒一饮而尽。

      我感叹那日虚弱憔悴的身躯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多谢章管家救了我一命。

      我晾晒完活动了一下酸涩的肩膀瞧了瞧四下无人便和在南阳一样躺在了草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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