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事无常

　　阿莘来到上海已经快三年了，和母亲一起，来这人间天堂走了一遭。

　　傍晚，绚丽的霓虹灯凸显着东方明珠的辉煌，外滩的洋房让人在这座城市中迷惘，黄浦江上耀眼的光芒却有一种近代的沧桑。
　　阿莘想：要不就这样了吧，带着妈回山东老家吧。
　　第四次了，第四次被公司拒绝了，这次的情景比以往凄惨一点。她是被保安给架着出来的，过路的白领都不住分出眼神给这个年轻女孩。阿莘不在意，甚至都觉得习以为常了，因为在这俩三年来，这种眼神没有千次也有几百来次了，那是一种高高在上，看蝼蚁般的眼神。但他们却不自知。

　　一样的月亮，一样的建筑，一样的路灯，一切都和往常一样，又仿佛有不同。阿莘突然想知道世纪公园的银杏是否开始落下，它们可安好？可房东催交房租的声音又涌向脑子里。阿莘看着眼前别墅的围墙。
　　这一堵墙，硬生生隔出个楚河汉街，隔开了富人与穷人，可谓是泾渭分明。

　　温哥华有一条街﹣- East Hasting Street 。那是加拿大最贫穷的街道之一，聚集着许多吸毒的人，这在中国属于不法之事却在那条街上是寻常的。还有温哥华的贫民窟，这座城市的阴暗面，无数无家可归的孩童和穷困潦倒的末路者。那里的一切是如此破碎不堪。

　　阿莘觉得那的贫民窟有一点比上海好，他们那会发社会救济金，可上海不会，无形中像是有诛人的手。但阿莘又觉得她幸运，她还有母亲，还有一个家。

　　廉价的酒精搅在啤酒里一瓶瓶被阿莘灌下去，鼻间充斥着近处烧烤摊的味道，混杂着浓烈的尼古丁。她双目迷离，脸上带着醉酒后的红，浑身软散，整个人都是要倒下去的样子，像被压倒的稻草。可又不是，阿莘眼里有着一丝光，是坚定的，难以忽视，但微弱的像是如果被一棍子敲下去就会熄灭。

　　电话响了，是陈医生。阿莘滞了一瞬，酒都被吓醒了，这么晚了，他打过来，不会是出事了吧。她强装镇定地接通的电话，那头的话却令她如临深渊。

　　"阿莘，你赶快来医院一趟吧，你母亲……母亲的情况危急。"

　　阿莘紧赶慢赶到了医院，浓烈的消毒水味混杂着夏日的闷热钻入鼻腔，她跑去陈医生的办公室。他已等在门口，见她跑来，虚虚扶住她，拍拍她后背以示安慰。桌面上早已放着一杯温水，此时阿莘没精力注意这些，满心满眼都是母亲。

　　母亲在她大学时突发肺癌，彼时母亲一个人待在老家，守着她那颗银杏树。一切都在意料之外，阿莘退学了，为了母亲。阿莘把母亲接过上海来看病，她就在上海打工赚钱。可如今母亲还是抵不过癌细胞的打击。

　　"阿莘，你母亲刚刚突发胸腹痛，我已经将转她转入紧急病房了，她肺癌中期还能治，会好起来的，你别担心。"陈医生温厚的声音传入耳中，阿莘听得出来陈医生在尽力安慰她，可她也懂得事实怎样。接下来无数次的化疗，手术，药品等需要大量的钱，不是个小数目，要母亲痊愈更甚。

　　阿莘真的觉得自己好累，身体被抽干了精力。她做过洗碗工，扫地的，打杂的，打零工的，也进小公司工作过，阿莘什么都做，她只想赚钱，只想治好母亲的病。阿莘也有野心，她想进大公司，可他们瞧不上她，大学中途辍学，长得不出众，没什么特长，觉得平平无奇。

　　不能这样想，回了老家，母亲就真的没有希望了。阿莘恳求陈医生让母亲长期住在医院以防突发事件，恳求医疗费晚点交，陈医生答应了。

　　阿莘穿上无菌服进病房看望母亲。母亲脸上是如此安详，眉眼间仍有飒爽的影子，敌不过岁月，母亲已经老了。阿莘对母亲细语，"妈，过几天等你醒了，公园的银杏就要落了，到时候带你去看看吧……妈，我走了。"

　　银杏啊，是母亲的心疙瘩，早年间，母亲在解放战争当军医，遇到了父亲，他俩的故事也曾是一段佳话。上天就是喜欢开玩笑，父亲为了掩护战友和近处已受伤的母亲，上前作诱，被敌军击毙牺牲。父亲生前种了颗银杏树，就在老家，母亲就这样一直守着它。

　　阿莘更加拼命，她想每年都带母亲去公园看银杏。

　　上天也喜欢撒糖果，后来的一天晚上，陈医生告诉阿莘，他联系一家爱心基金会寻求救助，现在已经有了足够金钱来治母亲。怎么来形容阿莘当时的心情呢，慌乱，震惊，无措，千言万语汇聚成她脸上一行行泪珠。

　　一切都如同走向正轨，母亲的病情慢慢有了好转，不会突发危险，阿莘也在上海一处杂志社安定，但也时时做兼职，想回报那家基金会。

　　和往常一样，阿莘来医院看望母亲，她今天先来了陈医生办公室，门没有关紧，交谈的声音就这样传了出来。

　　"老陈啊，你说，你是有多善良咧，为了小姑娘的母亲，这么大一笔医药费就这样付了，当今大好人啊！"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想帮就帮咯！”
　　阿莘心里早已记住这不变的温厚，脸上总是展这笑，神情里是道不尽的祥和。

　　那是陈医生。

　　阿莘僵在门口，她好像什么都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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