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酒樱月跋

作者:Bigcatca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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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序幕


      裴春香在一场小雨中发呆。

      她抬起头,看见媚香楼长长的屋檐垂下一片水幕,茫茫然就像艺伎房门前放下的珠帘,空气中四溅纷飞的水花落在了她的脸上,冰冷彻骨。

      金陵的春日总是这样,雨不停的下,彻夜彻夜地轻轻敲击人们的耳膜,整片长江平原都笼罩在一片雾蒙蒙的云烟里,白天见不到温和的日出,晚上见不到明亮的乌云,她有些讨厌这样的雨天,尽管最初沿着河流来到这座城市的时候,她还有些喜欢这样温柔的雨,安眠地枕着雨鸣和细雷入睡,可是她已经有点倦了。

      夜色深沉,金陵城家家门户都紧闭着,唯有媚香楼的阁楼烟火璀璨,整条秦淮河畔都在冰凉的大雨中妩媚生歌,即便在城市里最远的角落,你也能透过如丝般的雨幕听见远远传来的,艳丽女子们的娇笑和打闹,媚的人骨头都软了下去。

      裴春香站在屋檐下,后背紧紧贴着媚香楼的墙壁,地上溅起的水花打湿了她的裤脚。

      她想要一个噼里啪啦的小火炉烤干她湿掉的衣服,如果可以,她还想要一碗家乡的胡辣汤和烤油馒头,浓汤里面混着豆腐皮和软烂的木耳。她饿了,在媚香楼里打杂总是没有时间吃饭和休息,不停在贵公子和歌妓旁穿梭,就像一群光鲜亮丽的白天鹅里混进了一只脏兮兮的丑小鸭。

      她还怕那些落到她背后的目光,那些沉重的,带着蔑视和打量的视线。

      裴春香想自己该离开这里了,离开这个富丽堂皇挥金如土的媚香楼。这里没有人喜欢她,毕竟她不会任何讨好男人的技巧,也不会像个天真的小女孩一样对男人们笑,连老鸨觉得她是个瘦巴巴的纸片丫头,空有一张还不错的脸蛋和柳条似的细细眉眼。

      媚香楼是金陵最大的青楼,即便是这样的雨中长夜,楼内也仍然处处挂着大红的绸缎,粉色的帘幕后欢声笑语,脂粉和鲜花的香气流溢到空气的每个角落,红烛高烧,照出一片春色暖人。

      可逃到媚香楼门口屋檐的裴春香脸色苍白,今夜她又是一头在人群里钻进钻出的丑小鸭,没有什么时间让她抽空吃一口食物充饥,就只好饿着肚子卷袖劳作,细若稻禾的纤细手臂卖力的拖动拖把,却没有人低下头看一眼她的努力和满头汗水。

      雨还在下,沙沙的下。

      整座金陵都笼罩在一片茫茫的雨雾中,秦淮河的小船在那些雾中来去自如,她看不清那些船夫的脸,也看不清她的人生和命运。

      其实她本来偷偷拿了一份客人不要的鲜花饼在怀里的,可是她出门的时候走的太急,那酥脆香甜的鲜花饼在怀里挤成了无数的碎片,等她来到门口的屋檐下放开胸口时,呆呆的站了很久很久。

      在偌大的帝都金陵,又一个普普通通的春日雨夜,又一个年纪幼小的女孩仰头望天,雨丝混着泪水打在青石铺成的走道上,清脆如刀鸣。

      大夔王朝消亡后的八十年乱世,曾经兵荒马乱的混乱时代被那位帝王的手所迅速结束,玄武大帝陈天明携手青州的蛮族开创了新的时代,虎豹骑的铁蹄踏平上三州的土地,天骠军团的大旗则攻克了下五州的国门,二十七岁的玄武大帝开启登基大典,黄袍加身。

      金陵成为了大鷰王朝的皇都,源源不断的黄金和朱木都随着秦淮河流入城内,奉天殿中端坐的帝君面如蒙尘,冷漠而强硬的注视着属于他的江山,只听令于大鷰皇帝的二十万天骠军团整装待戈,谁也不敢冒犯他的威严。

      这便是故事的背景了,温软芳香的秦淮背后,却是无数诸侯国将士的尸横遍野,血泪哭泣,裴春香的父母便是在那段浩瀚野蛮的战争中失去的性命,吴国被攻克的那日,钱塘郡火光冲天,熊熊燃烧的烈火简直要把整座西湖都烧干,她在青州神骏如恶鬼般的马嘶中跪地哭泣,看着父母人头落地。

      七年过去了,她已经不太记得那时的恨,只是忙碌的为了活下去三个字而奔走。

      她想离开媚香楼,可是又不知道自己能去哪里。在初到金陵的时候,她一个人找了很多家店铺谋生,却只是无功而返,只到被一个好心的歌姬姐姐收留在媚香楼杂物间里,好说歹说的央求着老鸨许久才终于让她有了工作,那时她已经挨了很多天的饿。

      她能去哪里?她不知道。这个世界似乎对父母早逝的小孩子并不友好,她才十三岁,没有好的身板也没有好的头脑,就是像头呆头鹅似的笨拙,也学不会在人前低头哈腰。

      河畔上来来去去的小舟消失在她的视线里,她大概在无声的抽噎着,可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居然在哭,只是胸口麻木的跳动着,什么感觉都没有,金陵的春雨温柔而残酷,洗去了一个孩子的悲伤和惘然。

      这样的小雨日子里,客人们都会缩在船棚下面避雨,坚决的不会把为了见歌伎小姐而披上的名贵衣物掺上半点雨水,谨慎的好像一头避雨的狗熊。

      可居然有一个人从容地站在船头淋雨,举着酒壶在手中痛饮。

      他像是一个凌厉刀客,又或者是衙门的捕快,因为他穿着一身灰色的斗笠和蓑衣,整身都已经湿透了,修长的古刀挂在腰侧,剑鞘纹着天花乱坠的星河纹路,漆黑而古朴。他右手高举酒壶对着天空哗哗的猛灌,举手投足间都有股凛然的傲气,对于裴春香来说直白点的话就是“强大”。

      什么都不怕,什么也不在乎,她只见过官府里的大人物来媚香楼会有这样披靡天下般的傲气。

      可他...在对谁不在乎呢?大人物们来媚香楼是想表达对于莺莺燕燕的不屑和鄙夷,那么那个人在秦淮河上的傲气,又是谁对呢?

      他喝完一口酒,摇晃那只壶,壶里的残酒“咣咣”的响。

      那人侧耳听,似乎是在惋惜。

      小舟渐渐地划过媚香楼的门口,裴春香鬼使神差的盯着他看,眼睛深处忽然地燃烧起一团野火。

      他注意到了这个孩子执着的视线,于是扭过头去,笑着发问:

      “小孩,你知道哪里有酒卖么?!”

      他是狂笑着问的,好似他并不是在和裴春香对话,而是和一个身高体壮的将军对峙。

      她也不惧,踮起脚尖在屋檐下朝他大喊——

      “此处便有好酒与美人,客官!”

      佩着古刀的舟客笑了,分明她见不到隐藏在斗笠阴影下的表情,却能感受到他的惊喜和意外。

      小舟在水面上浮半分,他居然直接从河面跃到了长街上,望着裴春香呆呆的脸咧嘴傻笑。

      “那么走吧,还等什么呢?美人?”

      宽厚暖大的男人手腕揽住了她的腰,她就那么疑惑并且惊诧着被他拖进了媚香楼,全场的目光立刻都照在这两个湿漉漉的落水狗身上,她又羞又恼,却逃不开男人大力的手。

      “我……我不是美人啊……您抱错人了……”

      “谁说的?你这小鼻子小眼生的不是挺俊俏的么?难道你不是美人,那些脸上胭脂涂的和面粉缸一样厚的女人才是美人么?”刀客义正言辞的哼哼两声“庸俗!”

      “我……不是……”

      裴春香有些晕头转向,她好像看错人了,她以为那么与歌舞升平的糜烂秦淮不兼容的刀客会是个惊世骇俗的浪子,他会伸出手问她你知道昆仑山在哪吗?然后她说在这个世界的最西边,要骑最快的好马才能骑到昆仑山白雪皑皑的山脚,那里的山顶住着白衣飘飘的王母娘娘和一头大鸟,然后她点点头,便上了他的船和他共赴昆仑……

      淫贼嘿嘿地笑着,用加大了一点力度揽住裴春香,金陵城的梅雨湿气从他的衣服上铺天盖地的透过来。

      情急之下她本能的望向那个对她一直都很好的歌妓姐姐……却没想到淫贼的魔爪也伸向了她的恩人。

      好了,现在淫贼大手一挥,左手搂着歌妓右手搂着小女工扛哧扛哧的便上了楼,连老鸨都没有拦他们。因为一枚金铢买下了她们二人今夜的时间。

      这就是他们的第一次相遇了,很多个日后的夜晚,女孩和男人坐在篝火旁侃侃而谈,聊到的时候女孩总是咯咯地笑,男人总是窘迫的无地自容。

      “那个时候我真的很像淫贼么?”

      他指了指自己虽然不再年轻但仍蛮清秀的脸,眼神真诚。

      “毛燥燥的揽着两个女孩在青楼楼梯里跑的男人,不像淫贼就怪了。”

      男人沮丧的低下头,表情难过。

      三十岁的刀客从江南水乡的青楼旁捡起了一只还年幼的小黑猫,于是从此他们便开始流浪世界,要去见最高的大山最烈的日出最宽的大海,把柄古刀要保护的对象也从一个人变成了两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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