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窗寄傲

　　启箬国泱都。
　　正值初春，城中已连续落了四日的小雨，流言蜚语伴随着风雨游走在大街小巷，街角孩童三两一聚，逗弄着雨歇后叫嚷的青蛙。潮湿昏暗的水汽粘附在呼吸里，呵出一道白雾消散，各处的商铺稀稀落落开着门，偶有行人匆匆走过。
　　几日前各地天现异相，日月同辉，隔日折子递到御前还在谄媚讨好，直呼陛下治国有方，是国泰民安之象，过个两三日消息不知道怎么传的，又变成了这日月同出，却是覆日之象，帝命钦天监监正林天卜算，一夜后，林天暴毙钦天监，只留下纸上一句不知所谓的话。
　　紫薇落陷，有女位主七杀，天命所归。
　　好似在暗示什么。很快，未解的谶言被人散播出去，如同燎原之势席卷泱都，多数意指后宫妃嫔，祸乱朝政一说。
　　陛下听闻勃然大怒，下令彻查这谣言从何处而来。
　　要说这启箬国虽设有钦天监，却极少让他们卜测吉凶这类玄而又玄的事情，往前数几代倒是有位皇帝信奉此道，特设过国师一职，后来皇帝一死这位子就形同虚设。毕竟吉凶祸福乃天定，岂是人力所能预测。此次大发雷霆，实乃帝王心思难测。
　　当今陛下弱冠之年继位，而今已有十九余年，膝下皇子公主各三位。皇长子出自妤贵妃，二皇子同四皇子养在皇后凌氏身侧。二皇子本是德妃之子，德妃生下皇子不久触犯圣颜废了妃位打入冷宫，驳了抚养皇子的权利，送到多年无子的皇后身边，直到四皇子出世也一同养在膝下。三位公主只有如桉下嫁平阳侯，随之留在封地远离都城。另两位还尚未婚配。
　　在后宫妃子里皇后凌氏是户部尚书嫡女，妤贵妃出身商贾，淑妃是左丞相抬得平妻所出，湘妃入宫时日短，且出身低微，是地方官员送进宫的江南美人。而早已在冷宫疯癫的德妃，一大家子人十几年前年被抄家斩首，要不是念在她生了个皇子，坟头草都该两丈高了。
　　在都城中颇负盛名的扶荼楼里，达官显贵、文人书生齐聚，或是高谈阔论，或是饮酒作乐环抱佳人。而前者居于雅阁，后者隐在厢房。
　　“听说了吗？西陵来人了，可真是头一遭。”一人开口。
　　“是西陵萧王府的人?”另一人声音稍显迟疑，听着声音年纪也就二十来岁。
　　“西陵还有别的人?你说这是不是为着太子身边那位来的?”
　　又一人开口接道。
　　“八九不离十，毕竟西陵就这么一位小世子，同当年名誉诸国的萧王妃一样是美艳无双。就是这命运，我看和困在笼子的鸟雀差不多。”
　　雅间之间只隔着一道屏风，谈论的声音从屏风对面的雅间传来，尽管压低了声调，也有两三句落在耳中。
　　搁置在桌上的折扇被一双修长如玉的手打开，扇柄上清晰的刻着两个字‘绪风’。只听得他喉间传出声低笑，丹凤眸里闪着冷冽的光，若是旁人瞧见，定少不得叹上句是位清风朗月般的人物。
　　在他对面一人着月白锦袍，玉冠俊颜，端着杯未满的环玉酒醉饮，闻言漫不经心的笑了声“有趣。”
　　随侍的小厮垂眸安静的站在不远处，等候吩咐。
　　“眼下这热闹殿下可看够了?”折扇复又合拢，扇骨磕在桌边，扇的主人神色平静。
　　“看不够，难得听见有人对你论上那么两句话，也不知屏风那边是哪家的小子。”
　　话音刚落，屏风那边又在絮絮的说着。
　　“说到美人，当世传国中美人有三位，分别是南芬阁仪衾少主，太子府萧柏术以及域外女舍兰，不知这三位相比，谁更胜一筹?”
　　“世子岂能与女辈比较。”端着酒杯的公子似笑非笑，抬高音量回了对面，敲敲桌面，身后的小厮领会到主子的意思，上前挪开屏风，使得对面三人容颜得以一见。方才还话语不断的三人霎时起身，神色慌张，惶恐的起身行礼，齐声拜见。
　　“翰林院夏席、宁靑、漆思扬参见二殿下、萧世子。”
　　此刻雅间里端着酒杯的便是二皇子黎星河，另一位持扇不语的是太子府上的萧柏术，西陵萧王之子。
　　“美貌，皮相罢了。固然令人悦目心猿意马，也不值当放在明面上谈论，低俗。”黎星河饮尽杯中酒，笑吟吟说着，也不许他们起身，侧目看着冷着一张脸的萧柏术“世子，你说是也不是?”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得至亲之貌是子女幸事。殿下，慎言。”萧柏术淡然开口，面上瞧不出半点异样。
　　“无趣，世子之貌，无出其右。哦，你们三人是自个儿领罚，还是本皇子亲自动手。”话音一转，黎星河眸光闪烁，没去瞧他们三人的表情如何，自顾自说着话。
　　那三人脸色苍白，似是怕极了。
　　“殿下，一两句不中听的闲话，还能定罪不成?何必兴师动众的。”萧柏术语气重了些，打断他的未尽之言。
　　见萧柏术没有责问这三人的意思，黎星河哼了声，下颚微收，这才开口“退下吧，莫让本皇子再听见这类低俗的话。”
　　屋里又回归平静。
　　此刻热闹也看了，也该回归正题。
　　“世子知晓此次进京西陵派的是萧王府的何人?”黎星河明知故问，一双杏眸讶然的扫了眼萧小世子。
　　“西陵的折子已递到御前，来人乃是家父。殿下若只是说这些，萧某尚能答上一二，别的无可奉告。”
　　萧柏术冷淡的同二皇子对视，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一丝戏谑。
　　西陵数年前是先帝亲赐给萧王的封地，先帝驾崩前，怜惜小世子年幼丧母，留下旨意特许萧王之子择日进宫由太子妃照看。于是在新帝登基第一年立下太子后，就遵循先帝遗诏召萧王之子入宫，同太子一起由皇后照看，明里是太子伴读，实则入宫为质。那时太子年幼不谙世事，再加上两人年岁相仿，皇帝不曾让人苛刻对待，渐渐的也无人在意萧小世子这质子身份。朝臣们看在眼里心思各异，旁敲侧击过几次皇帝的态度，都是暧昧不明，久而久之便不敢妄动。
　　而且这些年萧王一派担心着小世子的安危也未有行差就错，萧王又固守西陵，等众人发现当年入京的十岁稚子同太子一派越走越近时，小世子在太子身侧，迄今为止都有八年了。
　　黎星河和朝中大部分人一样，想的多自然顾虑也多，太子与萧柏术，以及西陵萧王一派，是一丘之貉，还是貌合神离，这干系着朝中某些党派的利益。黎星河本就抱着试探的心情来见的萧柏术，听他这语气，就知道他在有意划清界限。
　　萧王明面上多年没出西陵，如今这请旨来都城，谁知道是什么心思。
　　“你这让我如何说。”黎星河哑然，又道“我有一问，若是来泱都的不是萧王，世子是否会起了心思回西陵去？”
　　“殿下，人的出身是没有办法改变的。您还未启蒙时就由皇后抚养长大，您又是否对生母有一丝留恋？妄想改变什么？萧某听闻德妃盛宠时宫中无人能比，当年的惨案源何起，想必殿下也并非无动于衷吧。”萧柏术眸中冷光一闪而逝，皇室的事，里面或多或少掺杂着一些不可告人的心思，德妃当年锋芒毕露，荣宠不衰，压了皇后一头不说，其父更是在朝堂遮了半壁天，落得个满门抄家斩首，谁动的手还能算的清吗？
　　“世子这是何意?”黎星河眉头一皱，目光犀利的看着他站起身，挥手屏退侍从。
　　“二殿下，萧某与殿下可不是推心置腹的关系，言尽于此，殿下莫太执着了。”
　　白衣胜雪，眸光潋滟，萧柏术笑了笑一拍衣裳转身离去。身后的黎星河盯着虚空中某一点良久不语，杂七杂八的念头在心底转了几圈。
　　皇后凌氏是大家闺秀，正儿八经的家中嫡女，那年德妃失势，尚在襁褓的二皇子被过继给凌氏，好生养着几年，皇后就怀上了四皇子，也就是如今的太子殿下。最开始那几年靠着皇后的庇护安然无恙的长大，等到四皇子被册立太子，皇后对他就冷淡了很多，也就是那时起，他才知道自己生母是冷宫里那个疯了的女人，意识到皇后平日里的柔情目光里一半都是怜悯同情。
　　对于他来说，纵然生母疯癫，母族落魄，旁人的挑拨也不会让他心里有半分不忿，无皇后的养育，哪有今日的二殿下。可若当年之事另有隐情，他绝不会坐视不理。
　　二殿下的想法萧柏术能猜的出个大概，说这些话是有挑拨之意，宫里三位皇子，一个是皇长子黎峭，一个是废妃之子黎星河，还有位嫡出的太子黎容与，看着是风平浪静，但只要人还没坐上那个位子，动了心思的人只多不少。而且早晚有人会利用二皇子的身世做文章，作为太子的伴读，他数次与皇后照面，知晓皇后对待二皇子并非凉薄，碍于亲子才多有忌惮疏离，皇后曾说过“星河与容儿若是无储位之争，本宫自不会薄此厚彼”。
　　只盼二皇子莫同皇后离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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