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在手人在抖

作者:拂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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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相救


      楔子

      某日,灵云寺来了名男子。
      白裳领口一圈儿绒毛,暗纹绸鞋,黑瞳黑发,波光潋滟,风流倜傥。他左手一壶桃花酒,右手一只烤鸡,就把钱进来从花和尚身边换了过来。钱进来感觉自己是被卖了,这只不守清规的臭和尚!
      一路上男人沉默不语。忽而又瞧他一眼,忽而垂眸,不知在想些什么。不过他应该不是坏人。钱进来感觉。
      春寒料峭,桃花夹岸而生,绯红色枝桠如大片锦云,横错交接,上遮天,下遮溪流眼里,肩头,天上天下,都沉醉在酒一样幽香深处,挥之不去的绯红醉人心扉。
      “我记得,这似乎叫红叶溪?”男人侧头看钱进来微笑,他笑得很好看,令钱进来忍不住问他是谁。
      “我是你爹。”男人眸光微动,很认真道。
      “可我不认识你。”钱进来亦很认真:“花和尚说我是从溪水里飘来的小妖怪,入寺收伏免得作乱人间,我怎么会有爹。”
      “那我就是老妖怪呗,”男人蹲下身,握住钱进来的肩膀,内双眼角宛如狐狸尾巴微微上翘,沉若深潭:“你看我像不像。”
      “像,”七岁的小孩平斜嘴角,忽然又有点说不出的难过。风拂过脸庞,宛如拂在心底微微涟漪,少顷又道:“不管你是不是开玩笑,你可不可以像村里牛二娃他爹娘对待他的那样对待我啊。”
      “怎么对待?”男子斜眼睇他。
      “就是……”怎么说呢:“谁打我你就帮我打谁,谁骂我你就帮我骂谁!”
      男子轻轻勾起唇角:“任性不好”
      “哦,”钱进来收回了攀着男子臂弯的手。

      岸旁丛生的桃花叫做红叶碧桃,那桃不仅花,连茎叶都带着胭脂般的嫩红色,落到溪水里,染得一溪天光云影都是沉沉浮浮的绯红。
      载一船花,一壶酒,一溪云。
      有时搁下酒杯,男子朦着半开半阖的醉眼,幽幽念道: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明明是不懂的这首诗是什么意思的,因为男子看起来很哀伤,所以小小的钱进来也就跟着哀伤起来。有时男子吹笛,他吹竹叶呜呜咽咽曲不成调,有时男子做饭,他就在旁边添茶递醋。其实,真正与家人生活应该是怎样的状态呢。钱进来没拥有过,不甚明白。开始对他提的那些要求,一半是臆想一半是观察。不过,无所谓了啦,跟花和尚也是一样过,舒舒服服的不用动脑子就行了。
      不料第二天,男子就命他早起学武。
      可怜钱进来一身筋骨,肩不能抗背不能提,这一动手动脚非剥了他的皮,拆了他的骨不可。他眼巴巴的望着男子:“武功是什么玩意儿,能吃吗。”
      “不可以吃,”男子站在花树下,背手负手,衣随影动,风姿倜傥:“但别人骂你的时候,你可以吓唬他,别人打的时候,你可以揍的对方满地找牙。”
      钱进来一闻,眼睛瞬亮,想了想又道:“有没有简单又厉害的可以学?”
      空手白刃。
      不花气力,讲究的是快与巧。实为扇耳光脱裤带抢对方武器的良方!眼见着爹化手为影,迅速射入溪里捉起一条小鱼,好不羡慕,可惜自己怎么都捉不住,任由了一日日练习,爹说那是个日积月累的过程,可是还没有两个月,他就要走。他们原来住在一只梭形斗篷小船上,爹走后没多久,那只船不知怎地就断了绳子,顺波逐流,载着一船的落花,往山下去,往远处飘,过了云隐村,过了遥远的城镇,再溯流而上,渐渐的开始有人传言说看见了一只载满绯红干花的小船,一去了,却又怎么都寻不着。

      此后急景流年,他再未见过他。

      第一章相救

      终年到头,天幕宛如重叠的灰棉絮,洒下细雪小絮,落在青隐山的石阶上,钱进来拢起袖口在呼啦啦的冷风中拎紧酒壶,仰望苍白草木夹道的这几百台石阶,忍不住暗骂。
      这死花和尚,身为出家人明明喝酒吃肉,偏还要研究佛法经论,曰什么佛在心中,何处不是佛。那佛经中还有修行有千日行,千万里,一步一叩拜,表明向佛的虔诚——花和尚怎么不来荒雪野岭上站一会儿呢!
      懒惰不愿意动弹就明说好了,偏还要摆出这副冠冕堂皇的态度。
      也是,若不端着装着点儿,谁来这灵云寺供奉香火呢?所以他能成为一庙主持,自己只能成为寺庙打杂的而已!
      钱进来仰头想咆哮天地以万物为刍狗,寒风就钻进了嗓子眼,抽得肺部一颤一颤的咳嗽,轰得声,前方一株雪松垮下枝丫,厚重积雪飞扬靡靡,宛若飞尘柳絮,吓了钱进来一大跳,若非自己不知何时宫里突飞猛进,练成了狮吼功。
      啊呸,明明爹只教了自己空手夺白刃?
      万一两种武功冥冥之中有所相连呢,毕竟人经脉贯通的嘛。
      万径无人的阶梯上,百无聊赖的人心底俩小人正辩论得热火朝天,以至于当钱进来眼角瞥见松树后一抹绯红时,着实吓了一跳。
      天寒地冻间宛如恹恹残烛。
      不似人样。
      若非是红狐?
      传言人归凡道,仙归仙道,而狐是介于两道之间,赋天地精气,生来禀承灵异,万物之中最有修炼得道的机缘,更何况是红狐这种难得一见的狐中珍品?奇疑锁住脚步,钱进来偏离了台阶缓缓的走向那片雪雾犹舞的松树。
      呼啦啦啦松海风涛,寒风像刀刻在脸上,隐隐约约听见几声断续呼喊。
      “救命……”
      寂寥的山上,早早无一人,钱进来吓得汗毛倒竖,一个激灵被冷醒过来,往昔在书中看过的聊斋志异故事在脑海里翻来覆去,不过他可不是胡思乱想的书生,更不是降魔卫道的道士,作为一个寺庙打杂的,看多了世间拜佛许愿的人们的丑相百露,贪婪自私。万一今儿运气不好撞见恶妖呢,钱进来拍拍脑袋,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核心保命能力,往后退步,不料枯枝烂叶搅成软阱,一下绊得摔了双腿仰天。
      真倒霉,钱进来嗷嗷惨叫着撑起身体,掌心触碰到一块细腻柔软,低头一看竟是块成色极其晶莹剔透的鸳鸯玉佩,雕刻活灵活现,价值绝对不菲。
      这——莫非就是传说中的狗屎运,钱进来耗子大的脑容量还未来得及反应过来,搭眼处又瞅见了只绣花鞋。
      钱进来捏着玉佩,立身往前方看去,绣花鞋正对的,恰恰是雪松方向,此时此刻那片绯红仿佛风中残烛即将熄灭,有气无力的帖服逶迤于雪地,不消片刻,就要消融殆尽了般。
      钱进来凑近两步,捡起了绣花鞋。
      鞋面金线锁云雀,尚有淡淡余温,钱进来心中忐忑一跳,真该死,自己简直是胡思乱想的混账,莫非那声是人?
      可为何要在寒冬腊月躲在树林中。
      可惜,呼喊早已停止。他无人可问,愧疚铺天盖地弥漫心头,钱进来迫不及待的往树林深处深一步浅一步走去。
      渐渐的看见了红衣覆盖下的轮廓,似是女子身形。钱进来三步并作两步,脚下踩松啃了满嘴脏雪,他爬起来噗噗吐出,可惜这下正反两面都湿了,但也无所谓了。拨开枝桠走过去,雪地上正静静的逶迤着她。像悄然盛放的雪莲,肤色白净,水雾泅染般的青眉细长均匀,眼光紧闭,黛色睫影,随着钱进来抱她出林,雪光流过肤色衬得愈白,宛如幽幽黑暗里砰然生出来的一朵青莲。
      钱进来手脚发烫,背起女子以超常速度爬上青隐寺。

      青隐寺是千万名不见经传小寺庙的其中一座,以花茶和那口传言可洗涤心灵污秽的井水而引来香火。倘若再过三四月入春后,后山遍开瓜爪菊、牡丹、紫玉兰、葱兰、金鱼草、鸢尾等花草,只可惜恰逢浓冬,都焉了。
      花和尚坐在团蒲上喝花茶,哐呛门被推开,钱进来卷着风雪冲进来:“快来看看人啊,她好像快死了。”
      花和尚赶紧小拇指伸进耳朵堵了堵,最后在钱进来几里哇啦的骂声中弹了弹顺出来的耳屎,慢悠悠的放下茶杯。
      “净瞎找事,”虽嘴上这么说着,却手中没停,花和尚观了观模样,把了把脉,翻了翻眼皮,查了查舌苔,“没事儿”,搓搓手继续去捧他暖烘烘的茶杯:“换掉湿衣,先送回客房休息再说。”
      钱进来望着女子渐渐红润的脸色,发间残绕枯枝、脸上略有伤痕,似是树枝所刺,总算松了口气。
      背到客房,又让烧水,烧好水,又让煎药,忙碌大半天,擦拭女子脸上污渍时,棉帕仿若擦拭薄胎陶瓷……钱进来就傻笑起来,我救她一命,她醒来后是否会像聊斋里写的那样嫁我做媳妇儿啊。
      呸呸呸,瞎想什么呢,我钱进来才不是这么不正经的人呢,佛曰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但愿这玉样儿的女菩萨能保佑我长命百岁子孙延绵。
      花和尚端着可怜巴巴的午饭就盛着几片大白菜站在客房门口,看着钱进来满脸春光的把药一勺勺舀起来倒凉准备喂昏迷不醒的女人,由不得连连摇头,真是天要下雨,小畜生要嫁人,拦都拦不住啊。
      汤勺倒印寒光,哐当落在地上,粉碎。
      冰冷凉意横在钱进来脖子上,钱进来惊诧的望着身侧的女人。
      “这是哪里?”一声娇声。
      本托着下巴打午盹儿的花和尚被惊醒,循声看到房中一幕,像打摆子一样吓得乱颤的钱进来,由不得怒从心中起,呵斥道:“女施主手下留人,休要恩将仇报!”
      女子闻言,神色间已熄灭三分敌意,原本就娇媚上翘的眉眼环视四下一圈,青灯古佛,说话人一身和尚装束,恍然明白是什么地方,然而仅仅半步之遥的钱进来感受到了女子的一举一动,随着女子警惕收回匕首的举动,悬在半空的心更是像蹴鞠落到地上,砸得满脸冷汗轰然蒸腾成热气。
      “青隐寺,这里是。”
      说话的人声若蚊蝇,女子望着钱进来通红的脸,一双小眯眯眼一直在自己身上转悠,猥琐神色毕现,心底兀得翻腾出反感,若非先看见他贴身靠近自己,自己何来先下手为强?本来并非不是良善之人。
      “谁给我换的衣裳。”女子握紧拳头。
      “是老纳的女香客。“花和尚双手合十道一声诺,抬脚走进屋来,身形端庄,慈眉善目:”你尽可在这里歇息好了再走,无碍。”
      “谢谢师父,“女子矜持的点头道了声谢,犹是疑虑道:“那这位是——”
      “打杂的,“花和尚冲钱进来喊道:“快去厨房把碗洗了,柴火劈好。”
      钱进来冲花和尚翻了个白眼,转身将药碗端到女子面前讨好道:“先把药喝了吧。”
      女子掠眼,如月光印寒霜,钱进来缩缩脖子:“可惜勺子碎了,”又委屈又殷勤,真有当仆人的样子。女子微微叹了口气,接过悬在半空良久的药碗。
      “谢谢。”
      她终于跟自己说话了!钱进来胸口像被沉鼓暮钟撞过般嗡嗡乱响,以至于没注意到女子忧愁的语气,心里犹还思量着小姑娘怕苦等会儿要不要去厨房拿俩蜜饯,记得有些女香客自己喜欢吃啥就供奉菩萨啥……
      面前纤弱的绯红影子一晃,走到窗边推开了窗,“小心身子骨”还未从钱进来口中说出,女子皓腕翻过,将汤药通通倒掉。
      寒风将钱进来的小心肝吹成一片一片。
      “阿弥陀佛,”花和尚唱了声喏拂袖就走,对于这种存心找事的人,从来报着世事我曾努力成败不再与我的想法。
      身负武功却掩埋深雪半死不活,若是仇家对头又为何没有丁点伤痕?行为诡异,来历不明,由花和尚一手带大的钱进来岂会想不到,但是他还是止不住的心痛啊,要知道这药他熬了俩时辰,俩时辰,眼睛都瞅了个半瞎居然换来的不是美人投怀啊。
      钱进来还未来得及飙马尿,女子先行一步的落下了泪来。
      她侧对着自己,双手抠住冰凌老霜的窗棂,未挽束的发丝垂落丝缕,勾勒得下颌宛如笔挑刀削,清减又明艳。
      满园皑皑投影入她双眸,俱揉碎成灰败。
      如此伤心,竟逼得平常情绪都提不上来,钱进来的心复杂的揪在一起,“我不怪你好了……”还未来得及脱口,一句呜咽打断了他。
      呜呜呜呜——女子张开嘴,放开喉咙大声哭起来,哇哇哇哇哇——
      如盛夏惊雷,突然滚至,天呐,这是什么阵势?劈得钱进来眼冒金星,连退数步,身后蓬起串飞雪,连院中觅食的松鼠都被吓跑起来。
      虽是隆冬天气,但不乏善男信女,若被听到后院女子痛哭可得引起何等误会?失节事小,脸面事大啊,待熟悉了嚎啕节奏,钱进来犹豫着要不要劝解两句,念两句阿弥陀佛施主施舍点香油钱,刚抬脚,女子豁然把脸从掌心抬起,缭乱黑发湿漉漉的贴在雪肤红眼间,眼珠缩小,变得惶恐又疯癫:“滚滚滚,你们全都给我滚!!”
      她咆哮着,拔身冲前抓起桌上花瓶,“滚——”
      “哗啦——”撞门扉碎成一地,幸在打小练了点闪转腾挪基本功的钱进来一路逃到好远才没听见哭声。
      原本以为撞见了女菩萨,谁料撞见了母夜叉。
      白瞎了那张好看的脸。
      惊吓的冷汗贴在衣服上冻得皮缩肉颤,钱进来极度郁闷的一头钻进厨房,灶台暖和,他往里加了把柴火,视线落在角落的炉子上,炭火黑红,煮了半个时辰的新药草安安静静的,被痛苦煎熬着。
      他想起她,这罐药本是煨给她的。
      不知道她究竟遇见了什么事情,竟会崩溃如斯。
      醒来手脚灵敏的模样,也不像有疯的模样啊——诶,钱进来起身往炉子里也填了把炭火——我不是好心白眼狼,只是不想药草被浪费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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