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锋

　　第一幕：

　　（三更半夜天，杀人放火时。

　　夜空深处，一轮半圆半缺的月孤悬，朦胧的月辉穿过重重黑暗，将古老的城笼罩在一片幽寂之中。

　　归人已归，过客不返。看不见黯淡的油灯，听不见哒哒的马蹄。城里人大多已进入睡梦中，没有睡的也将门扉紧闭。偌大的城，只有呼啸而过的烈烈的风，和寂静的夜里方能听到的虫鸟之音。

　　城东，一处深宅大院，红色的灯笼随风摆荡，灯时隐时现，尚顽强地散发着微弱的光。没有人去注意，一道身影裹着风跃过了高墙大院，在白色的月光里只留下淡淡的一抹湛蓝。

　　布局精美的院落里。）

　　中年男人（衣着华丽，吓得连连退却）：你……你……你……你是谁！

　　青年（相貌普通，一袭蓝衫，削瘦的身姿，身后拖着一柄长长的剑，剑封在木质的剑鞘里。他也不追，淡淡地）：剑客，朝阙。

　　中年男人（几乎目眦尽裂，眸光里透着浓浓的惧意）：朝阙，天下第一剑客！你想要干什么？

　　朝阙：杀你。

　　中年男人：我与你无怨无仇，为什么要杀我？

　　朝阙：有一人，出白银一千两，取你性命。

　　中年男人：就算你是剑客，也要守王法，岂能随便杀人！

　　朝阙：你确有取死之道。（从怀中取出一张纸笺，扔在中年男人的脸上）

　　（中年男人抓起来一看，向来养尊处优的脸上顿时惨白一片。

　　纸笺上写道：

　　钱大坤，男，四十八岁，柳城首富，其所敛之财皆取自不义。新历元年，圈占城南田地一百三十余亩，所属五户人家均家破人亡。新历二年，与柳城大小官员勾结，侵吞赈灾银十万两。新历三年，强娶佃户之女李氏，逼死其父母。新历四年，承办济民桥，偷工减料致桥垮塌，死七人伤十五人。新历五年，当取汝性命！）

　　朝阙：你有何辩护之词？

　　钱大坤（早已经瘫软在地，拿着纸笺的手直打哆嗦，这纸笺上所言句句属实！）：我……我……我……

　　朝阙（冷冷地）：我只杀该死之人。

　　钱大坤：我给你五千两！不……我给你一万两，你饶我一命！

　　朝阙：一万两赎不清你的罪孽，今夜你的命在下代收了。

　　（朝阙一步踏出，身后的剑取下，横在两人之间。剑还没有出鞘，只是那凌厉的锋芒已按耐不住。

　　钱大坤吓得心胆俱裂，将死之际竟生出了许多力气，他撒开臃肿的脚步，穿过一道道走廊，想要往有人的地方逃去。他一路跌跌撞撞，身后，青年的脚步声不紧不慢。那天下第一剑客的名号，那一柄长长的剑，就像悬在中年男人的心上一样，随时会毫不留情地斩下。

　　终于，他跌落在地，青年削瘦的身姿倒映在他的脸上，月光下，他的脸上遍布阴影。）

　　钱大坤（扯开嗓子）：来人哪！杀人啊！救命啊！

　　朝阙（眉眼轻蹙）：不要喊了，免得累及无辜。

　　（钱大坤哪里肯听，他想惊动府里的护卫，以求得一线生机。下一秒，一道寒光划过，快得似是一种错觉，他的眸光里的惊骇被定格住，轰然倒地，脖颈间只有一道细痕，没有半点鲜血流出。

　　朝阙坐在一旁的石凳上，取出一块白布轻轻擦拭他的长剑。

　　他的神情专注，眸光与剑芒相交，再与皎洁的月辉相映，剑上没有血，布上也没有血，他只是习惯性地擦拭，一遍又一遍。

　　“青锋寒光现，封喉不血出。天下第一剑客，果然名不虚传。”黑暗中，有一道声音传来。

　　朝阙并没有应答，他甚至没有抬头，修长的手继续擦拭着他的长剑。

　　一个青年男子走出来，步履间从容自若，一袭白衣胜雪，在深夜的黑暗里稍显违和。）

　　白衣青年：你的青锋剑还是一样的快。

　　朝阙（瞥了他一眼，淡淡地）：你穿得过于显眼了。

　　白衣青年（轻轻一笑）：今夜来深宅大院里杀人放火的可不是我啊，不过……（他的眸光在钱大坤脖颈的伤口处一扫而过，不见半点鲜血流出，天下怕只有青锋剑可以做到）凭你朝阙的身手，又何需忌惮。

　　（朝阙没有接话，他收起白布，把剑收回剑鞘，起身就要离开。）

　　白衣青年：等一下。

　　朝阙：何事？

　　白衣青年：那件事，考虑的怎么样了？

　　朝阙（停下脚步，抬头望天上孤悬的一轮半圆半缺的月，良久，才幽幽地）：此生，我不愿再入天都了。

　　（那一座名为天都的城，本意为天下之都，曾经是国家的都城，也是横亘在辽阔北域的最恢宏的一座城。然而，对于朝阙来说，它更是一处不愿提及之地。）

　　白衣青年：我已经答应幽王爷了，他要招募的人不只是我，更是你，天下第一剑客。

　　朝阙（转过身，摇头）：我没有答应他，对于做幽王爷的家臣更没有兴趣。

　　白衣青年：难道你打算做一辈子的剑客吗？

　　朝阙：一辈子的剑客，也没有什么不好啊。

　　白衣青年（上前一步，逼近他）：难道你忘了，就是因为剑客的身份，你和她才走不到一起！你还要将这个错误延续下去吗！

　　朝阙（他的眼紧紧地锁住白衣青年的眼，眼里是一片猩红和迫人的狠戾）：别提她！（一个“她”字，一段倩影，若隐若现，刚从朝阙的心上浮现，又被他硬生生斩断）

　　朝阙：还有，我的剑客身份，不是一个错误！

　　白衣青年：好！我不提她，可是总有一天，你的青锋剑会不再锋利，你拔剑的速度会不再快，你的天下第一剑客的名头也会被人取缔，所以我不只是在为自己着想，也是在为你着想。幽王爷很赏识我们，尤其是你，师兄。

　　（一声“师兄”深深唤进了朝阙的心里，白衣青年和朝阙本是同出一门的师兄弟，而他，也是剑客，排名天下第二的剑客，封弈。）

　　朝阙：唤我一声师兄，就不要勉强我，封弈。

　　封弈（无奈地）：好吧，我不勉强你，我并没有答应做幽王爷的家臣，我只是答应帮他做三件事，那三件事，只凭我的力量做不了，所以我答应的时候带上了你。

　　朝阙：你本来可以不答应，为什么要和那些朝堂上的人有牵扯？

　　封弈：迟了，就算我是排名天下第二的剑客，在他们眼里，也不过是一只蝼蚁。我没得选择，师兄，如果你不帮我，我可能会死。

　　封弈：师兄……（等着朝阙的回答，月光映衬他的白衣，白衣周围弥漫着层层的凉意）

　　朝阙（叹了口气，终于）：好，我随你入天都，最后一次。

　　第二幕：

　　（天都，原来为东胤国的都城，高十仞的城墙，象征着无坚不摧。五年前的那一场改朝换代，虽然国号未变，东胤却早已经不是以前的东胤，而天都城，巍峨如故。唯一改变的，天都不再是东胤国的都城，而成了幽王爷的封地，和这座城里形形色色的人。

　　用了整整十日，朝阙才一步步走到天都城脚下。

　　风灌入他的蓝色长衫，散落的长发时而遮住他的眼，他抬头，透过眼前的发远远望去，十仞高的城池像一座山，生生压抑在他的心头。他一人一剑，显得渺小。如五年前一样，他无力地从这座冷漠的城里走出，只留下残阳，孤寂的背影，和身心俱疲。

　　五年后，他回来了，虽然他不愿再回来，而且也不能改变什么。

　　五年前，他和她之间，是天堑；五年后，他和她之间，是鸿沟。

　　他和她早已错失。

　　在一派熙熙攘攘里，朝阙踏进了天都城。

　　幽王，是当今皇帝的左膀右臂，新东胤国的擎天之柱，在五年前的那一场改朝换代中立下过赫赫战功。

　　朝阙和封弈进入幽王府，在管事的带领下，穿过一座连着一座的亭台楼阁，尽头处是一座清澈的湖，在湖中心，静静地矗立着一间凉亭。

　　亭中，有两人。一人端坐，金冠，玉带，紫袍，银履，仿佛与生俱来的贵胄之气。青花茶盖轻轻点着茶盏，一双丹凤眼迷离，氤氲的热气渐渐升起，雨前龙井的茶香在热气中弥漫开来。

　　他是幽王爷。

　　幽王身旁站立一人，粗犷的面容，黑色武士袍将他精壮如虎狼一般的身躯掩藏，双手抱胸，双目紧闭，教人窥测不出他的神情。）

　　封弈（单膝跪地）：参见幽王爷。

　　（幽王却不看他，眸光在一旁的朝阙身上停留，朝阙拖着一柄长长的剑的削瘦身躯依旧挺拔。封弈拉扯朝阙的衣襟，示意他说话。）

　　朝阙：剑客，朝阙。（短短的四个字，不冷不淡，不卑不亢）

　　幽王（笑了，茶盖合上茶盏，将溢散的茶香掩盖。这么多年，用这般语态与他说话的人，还没有）：天下第一剑客，果然名不虚传。

　　封弈：王爷，师兄出身江湖，不知道朝堂规矩，失礼之处请王爷赎罪。

　　幽王：无妨，排名天下第一的剑客，难免有几分傲气。封弈，起来吧，你做得不错，真的把你的师兄请出来了。

　　封弈：王爷的旨意，封弈不敢有违。

　　幽王（修长的手指着朝阙，对站立身后的男子）：钧烈，他的实力比你如何？

　　钧烈（蓦然一睁眼，如觉醒的猛虎一般，气息在朝阙身上一扫，那气息极具侵略性，而朝阙却不动声色。钧烈粗犷的脸上尽显跃跃欲试）：很强！不过动手的话，我不会败！

　　朝阙（一直没有说话，突然）如果动手的话，你一定会败。

　　（钧烈的身上顿时爆发出一股气势，那气势极端狠戾，而且霸道无比，向朝阙席卷而去，而朝阙一人一剑，风姿依然，甚至于他的蓝衫也一动未动。）

　　幽王（抚掌一笑）：哈哈，英雄惜英雄！找个机会，你们可以切磋一下，不过点到即止，你二人都是本王的左膀右臂，不许伤了彼此。

　　朝阙：我不是来做王爷的家臣，封弈答应替殿下做三件事，我是他的师兄，我会帮他，但仅此而已。

　　幽王（挑眉，看向一旁的封弈）封弈……你是这么说的？

　　封弈（赶紧地）只要是幽王爷的吩咐，封弈……和师兄，万死不辞。

　　朝阙（眉眼轻蹙，封弈此刻的话和之前与自己说的并不一致）：封弈愿意为王爷万死不辞，朝阙只为王爷做三件事。

　　幽王（一抹失望从他的丹凤眼里一闪而过）：好！好！好！既然你有身为天下第一剑客的风采，本王又怎会强人所难，你和封弈暂住在我的王府里，三件事办好之后，本王放你们走。

　　朝阙：谢王爷，请王爷说到做到。（施了一个江湖人之间的拱手礼，拖着他的一柄长长的剑转身离去）

　　封弈：师兄说话一向直来直去，请王爷赎罪。

　　幽王（摆了摆手）：非常之人有非常的脾气，本王不是小气之人，你也去吧。（他渐渐收回落在那一道削瘦的背影上的目光）钧烈，你怎么看？

　　钧烈：是一柄好剑，却过于锋利。

　　幽王：你是说他的人，还是他的剑？

　　钧烈：既是他的人，也是他的剑，用不好的话，会反被他所伤。

　　幽王：本王能用他，自然就能用好他，否则，就干脆毁了他吧。

　　幽王（眸光蓦然一冷，如千年不化的寒冰。修长的手一顿，青花茶盏重重地落在亭中的石桌上，茶盏碎裂，茶水泼洒出来，把整张桌面浸湿）不过一介剑客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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