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言不尽陌上情

　　2006年的那年夏天

　　夏日清晨的晨曦已洒满河面，河面波光粼粼泛着金灿灿的光芒。清晨的微风吹过带来一丝丝的凉意，驱散了连日来夏日酷暑的闷热。

　　街道上早餐店早就开始忙碌起来，包子豆浆油条，各种香气四溢，唤醒了人们的味蕾。

　　这个时候正在放暑假的孩子们显得精力十足，一大清早就开始呼朋引伴的，约在一起钓鱼虾。

　　沈毅和宋晓华在一旁欢乐地忙活着扒蚯蚓捞小虾当鱼饵，这可是决定今日战果的首要任务。

　　沈陌忙着整理前两天一股脑儿收起来的自制鱼竿，线都坨在一起，需要十足的耐心解开来。

　　她一边瞥眼看看那个今日也很难得来凑他们这群小孩子热闹的人。

　　他穿着白色的T恤，蓝色的牛仔裤，骨节分明的手拿着一根树枝在转动，慵懒地背靠坐在柿子树旁，夏日的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斑驳的洒在他棱角分明却不显瘦削的脸庞上，侧着脸沈陌还能看到他根根分明而纤长的睫毛。

　　沈陌停了手里的动作，痴痴地望着这一幕，觉得明媚而美好。

　　宁静的画面被他清亮的嗓音打破，“阿陌，你知道……你玉明姐有男朋友吗？”

　　沈陌愣了愣，片刻后沈陌扯开笑脸，嬉笑道：“书承哥，原来你和晓华一起来钓鱼虾是有预谋的呀。”

　　他叫杜书承，比沈陌大六岁，两年前来到杭州上大学，假期住在沈陌家对面的他家表姐家里，久而久之就成了沈陌的‘书承哥’。

　　杜书承闻言，长臂一伸给了沈陌一个板栗，“小丫头，想什么呢！”沈陌捂着额头嘟嘴瞪眼地说道：“你不就是想追玉明姐嘛。那我告诉你，玉明姐可是有一个很帅很帅的男朋友，你没有机会的。”说完，起身就想走。

　　随即手腕被抓住，“小丫头，真生气了？我是帮我同学问的。”回头看到他含笑的双眸。

　　沈陌愤愤道：“你有求于我，不贿赂我，竟然还打我，不理你了。”

　　说完，只听见他轻笑着，将沈陌拉回去，“好，是我不对，一会钓完鱼，我请你吃甜筒吧。”

　　沈陌继续嘟嘴生气，“不够，钓的鱼和龙虾都是我的。”

　　他笑意直达眼底，“没问题，只要你能抢得过晓华。”沈陌开心地笑了。

　　时而有些小脾气，时而被人哥哥似的宠溺着的日子，没有忧虑，没有烦恼，她常觉得那样子与沈毅、晓华、书承一起玩闹的日子，真好。

　　关于杜书承的身世，沈陌曾经听奶奶茶余饭后跟妈妈聊起过。

　　宋晓华的母亲是杜书承的表姐，他们夫妻在杭州打工，就租住在沈陌家的对面房子。为了方便照顾宋晓华，也把他带来杭州上小学，和沈毅上的同一所学校。

　　杜书承从小就没了父母，由爷爷奶奶带大的，自己争气考到了杭州读大学。一般假期他也不回老家，留在杭州兼职工作，顺便替他表姐管管放假的晓华。

　　这个暑假，沈陌本来可以和以往无数个暑假一样过的没心没肺，无忧无虑。

　　可是在那年夏末的某一天，从那个夜晚起，什么都变了。

　　暑假最后一天的傍晚，沈陌接到沈毅的电话说把第二天一早要交的暑假作业落在她家了，沈陌吃完饭走出门打算给他送过去时，夜幕已经降临，出门的时候瞧见杜书承和宋晓华站在楼角下聊天，她就跑过去笑嘻嘻地问他能不能陪她走一趟，她怕回来的路上天太黑，一个人不敢走，杜书承同意了。

　　那晚皓月当空星光璀璨，他们一前一后说说笑笑，可在回来的路上路边窜出来一只黑不溜秋的野猫，吓的她尖叫了一声后连连后退，却没想到退到了一个温热的怀抱里，“没事，别怕，就是一只黑猫而已。”

　　他粗壮有力的胳膊从身后环着沈陌的肩，温热的安慰声萦绕在她耳边的那一刻，令沈陌脑袋空白了一瞬，僵住了身子不敢动弹。杜书承有些担心的问她，“阿陌你没事吧？”转过她的身体上下打量她，沈陌在月光下看着他的脸，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脸颊感觉热热的。

　　突然一把将他推开，“我没事，我……想起来还有一点作业没写完，我先回去了。”说完转身慌不择路的急急地往家里跑，把杜书承的“你慢点啊……”留在了夏末的夜风里。

　　一路上，夏末的晚风凉凉，沈陌脑中还是一片混沌。

　　一直以哥哥一样身份出现在她身旁的人，在不小心跌进他怀里的那一刻，突然好像有什么东西变得不太一样了。

　　第二天，她就开学了，开始初中的第三个学年。杜书承去了学校，也很少会回来。

　　初三的第一个学期过的很快，看这些同学补课提升，看那群同学打架逃课，也看着同学们哭着笑着或无所谓的拿着成绩单回家过年，一个学期就这样过去了，沈陌也用稳定优异的成绩迎接新年的到来。

　　只是，书包里的那个写满杜书承名字的笔记本，房间里放满千纸鹤的礼品袋子，MP3里列表循环播放的情歌歌单，路过他家门前有意无意的偷偷张望。

　　是真的，不一样了，多了什么她一时却说不清。

　　农历过年，当然是孩子们最开心的时候，因为不管是多是少，总会有亲戚给红包的，之后拿着钱去买鞭炮烟花玩具车。而且到了大年初一，可以穿上一个多月前就准备好的新衣服，把自己穿得美美的跑到长辈面前，获得许多赞美声来满足自己小小的虚荣心。

　　大年三十是非常忙碌的，奶奶和妈妈、婶婶大清早地就起来开始准备饭菜。临近中午就要把饭菜摆放好，再在八仙桌的两边各摆上五个杯子和五双筷子，之后在两边放上两条长凳，然后在南边放上烛台点上蜡烛。

　　这样子的用意，说是要请故去的人回来吃饭，以示团圆之意，等结束之后，下午由家里的父亲，拿着盘子端着一只煮熟的，屁股上却要留着羽毛的公鸡去一里外的小庙请神。点一对蜡烛，烧一些元宝，放四个或八个炮仗，倒了敬茶再回来。这些都算是地方上的一种除夕祭祀的方式。

　　这些弄好后，就要开始准备晚上的年夜饭。沈陌静静地在一旁帮妈妈婶婶洗菜，奶奶看到她在，特别惊讶，“呀，阿陌啊，你怎么在这里，不出去玩？往年可是想找都找不到你呢。”

　　沈陌依旧洗着手中的菜，耸耸肩，“鞭炮烟花我都玩腻了，不好玩。还是在这帮帮忙好了。”一旁的婶婶听她这么说，笑道：“我们家陌丫头突然转性了啊。嗯，过年就十六岁了，该懂事了。”

　　沈陌拿着摘了一半叶子的芹菜回头说道：“婶娘，我一个月前才刚刚过完十四周岁的生日啊，您可别把我说老了啊。”

　　婶婶笑道：“咱们这就兴虚岁。谁让你偏生在十一月份，落地为一岁，过年又一岁，白让你长了两岁呢。”

　　她妈妈的声音传来，“别光顾着聊，等着你的芹菜下锅呢。”她朝婶婶吐了吐舌头又继续奋斗起芹菜。

　　沈陌刚摘完芹菜，起身将芹菜递给妈妈。沈毅风风火火地跑进来，“姐，姐。”拉起她，“和我出去玩。”说着不由分说的将她拽出厨房去。

　　沈陌边走边问：“阿毅，你干嘛啊！”沈毅回头咧嘴笑着说：“书承哥回来了，我们去找他们玩啊。”她心里咯噔一下，问道：“书承哥往年不是直接回老家和他爷爷奶奶一块儿过年的吗？”

　　沈毅皱眉思索：“这个……听晓华说好像……他们的大伯也来杭州了，所以书承哥就把他爷爷奶奶都接过来过年了。”

　　沈陌被沈毅拉着来到晓华的家里。她没想到杜书承的爷爷奶奶已经那么苍老，两位老人都已白发苍苍，爷爷更是拄着拐杖。晓华很热情的和爷爷奶奶介绍沈陌和沈毅，她笑着给二老问好的同时，偷眼看四周寻找杜书承的身影。

　　此时，杜书承从晓华的房里走出来，对着二老说道：“爷爷奶奶，我把我的屋子整理了，你们就住那屋，我就和晓华睡一屋。”

　　几月没见的杜书承依旧那么的干净美好。

　　他对二老说完话才看到沈陌和沈毅，“阿陌，阿毅，你们来了啊。”

　　沈毅笑嘻嘻的叫了句：“书承哥好。”

　　沈陌也只好跟着，“书承哥。”

　　杜书承笑容满面点着头：“姐她们在厨房忙着，我先去帮忙。”

　　沈陌和沈毅在晓华家玩闹了一会，他俩好各自拿了战利品才回家。回到家就看到爷爷、舅爷爷和表哥在客厅里看电视，表哥看到沈陌和沈毅笑道：“你们两个跑到哪里去了，我来都没人迎接我啊。”沈陌和阿毅一左一右在他旁边坐下，沈陌问：“阿哥，阿嫂怎么不来？”

　　“你家阿嫂可是大忙人，得赶着年夜饭回来呢。”

　　“那舅奶奶呢？”

　　“来了来了，在厨房帮忙呢。”沈陌点头，没有再问，低头看着手里Z大纪念校庆的冰箱贴看的很新奇，一边拿起桌上的砂糖桔吃起来。

　　只听见爷爷和舅爷爷的对话，爷爷说道：“我估计今年九月都得搬走了。”

　　舅爷爷哼了一声，“我倒要瞧瞧我们二期能赔多少，我估计五十万封顶了。”

　　爷爷叹了口气，“那有什么办法，里头一期都拆的差不多了，我们还能怎么样。”

　　舅爷爷声音大了些，“要不是那个某某某，搞什劳资的开发建设，我们也不用搬走。”

　　听到这话，坐沈陌身边的表哥开口了，“爸，你这是什么话，咱们镇子能够开发那是多么幸运的事。我们现在属于落后的农村，可是一旦将咱们镇子开发出来发展起来，一定会带动我们这里的经济。”

　　舅爷爷哼道：“老子在这住了大半辈子，给我几万块钱要我搬走，我可不干。”

　　表哥无奈，“爸，不是几万是几十万，你忙活了大半辈子见过那么多钱吗。这个先不说，以后还会分给我们几套房子，这是别的地方求都求不得的。”

　　舅爷爷沉默了，爷爷笑着打破沉默，“来来来，吃核桃，吃核桃，大过年的不提这些事。”

　　那时候的沈陌听到了这些，却没有听到心里去，还有些云里雾里，也并不知道他们口中的开发建设意味着什么，只顾着看手里的东西，一边将核桃剥了壳往嘴里塞核桃肉。

　　新年过的很快，之后看完元宵晚会后的第二天就要开始初中的最后一个学期。日子照样和往常那么过，太阳升起时，迷迷糊糊的起床刷牙洗脸吃早饭，然后迎着春天的晨曦踏着脚踏车去学校，之后度过课程满满而又平静的一天，平静地在记忆里找不到一丝深刻的映像。

　　这样平静的日子在五月的一个宁静傍晚打破了。

　　有时为了上学近一些，沈陌会连着住在爷爷奶奶家，以至于某天放学回到家竟因没带钥匙被关在门外，只能坐在门口等爸妈回来。

　　宋晓华见到坐在家门口的沈陌，跑过来笑嘻嘻的问，“阿陌姐，你是不是没有带钥匙呀？”

　　沈陌点点头，“对的呀，才四点，我爸妈也不知道啥时候能回来呢。”

　　宋晓华上去拉她起来往前走，一边热情说，“你去我家等吧，顺便想麻烦你一个事。”

　　沈陌任由他拉着，“什么事呀？”

　　宋晓华嘿嘿笑，“我哥下午2点多回来的，说是中午同学聚会喝的醉醺醺，睡到现在还没有醒，我们要去参加我爸朋友的婚礼，你能不能跟我妈说，顺便可以帮我们看着他一下。”

　　沈陌心头一紧，问他，“书承哥回来了？”

　　宋晓华点着头，已经把她拉进屋去。宋晓华的妈妈正拿着包要出门的样子，宋晓华对着她说，“妈，沈陌姐说她没带钥匙要在我家等她爸妈回来，顺便可以帮我们看一下我哥，这样就不用把我留在家里了吧？”

　　宋晓华的妈妈望过来，沈陌顺着宋晓华的意思点头，“阿姨，你们可以去忙，我反正没事。”

　　宋晓华妈妈笑了笑，“那就麻烦阿陌了哦，我备了一些菜在冰箱里，要是你走之前书承醒了，你让他自己烧点吃。”

　　沈陌点头，“好的。”

　　宋晓华喜滋滋的跟着他妈妈出门，回头对她挤眉弄眼，嘴里无声的说着谢谢。

　　沈陌看着大门被关上了，她突然感到一阵紧张。犹豫了三秒后，就往杜书承的房间走去，轻轻地打开门，房间窗帘拉起来了，显得房间里有些昏暗暗的，沈陌看到杜书承就睡在床上。

　　她脚步轻悄悄地走近，在床边蹲下来，正好可以看清杜书承闭着眼侧躺着面朝她睡着，呼吸清浅平缓，不像是喝醉了的样子。

　　沈陌仔细地看着他的脸，五官好像比之前更深刻了，脸庞的线条比之前更加硬朗了些。

　　“书承哥……”沈陌的声音很轻，自然没有把杜书承叫醒。

　　沈陌的心跳砰砰地越来越快，嘴唇也越来越干，呼吸也有点急促。可是她的胆子莫名的大起来，偷偷的，应该不会有人知道吧……

　　身体反应比脑子转的还要快，倾过身体，嘴唇似乎马上就要触碰到杜书承的额头……

　　就在那一刻，床上原本熟睡的杜书承突然睁开了眼睛，沈陌吓得想往后退，却没想到速度太快，一个屁股蹲摔坐在了地上，疼得她眼泪花都快出来了。

　　床上的杜书承伸手按了按太阳穴，却没有起身，如往常般的喊了一声，“阿陌？”

　　沈陌有些慌乱，有种想干坏事被抓包的感觉，“书、书承哥你醒了？”

　　杜书承这才撑着身体坐起来，有些迷糊，“你怎么在这里？”

　　沈陌看着他，深吸了一口气后又突然冷静下来，从地上爬起来蹲到他腿边，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看着他说，“书承哥，我觉得我好像有点喜欢你，你可不可以也喜欢我呀，让阿陌住进你这里……”沈陌指着他的左胸口说着，“电视里都是这么说。”

　　杜书承僵在原地，停顿了几秒才轻轻地笑出了声，“傻丫头，你在说什么，电视剧看多了吗？”

　　沈陌摇头倔强着说道，“我是认真的。”

　　杜书承揉了揉鼻梁，酒后头有些疼的厉害，“阿陌，你还小，不懂什么叫喜欢……”

　　沈陌亮了亮眼神，“那你等我长大一些好不好，阿陌长大了也应该还是好看的。”

　　杜书承忍着胃里的难受伸出手，将她鬓角垂下来的碎发捋到耳后，轻轻地笑着低声附和着她，“好，那就等阿陌长大吧，现在有些晚了，早点回家吧。”

　　沈陌有些兴奋地站起来，雀跃的说道，“那书承哥你是答应我了，一定要好好等我长大，不可以先喜欢别人了哦。”说着笑嘻嘻的往门口走去，在门口时回头看了他一眼，又加了一句，“冰箱里有吃的，你要记得烧来吃。”他还坐在床上没有动，傍晚昏黄的天色看不清他的表情。

　　五月后，沈陌开始忙着最后的中考。

　　而在那天之后沈陌就没有再见过杜书承，晓华说他回学校了，也要准备期末考试。

　　本来对于他的离开沈陌有些失落，但是一想到他说的“那就等阿陌长大吧。”沈陌就觉得五月的阳光像是参杂着春天的微风向她飘来。

　　从来没有一次那么期待中学考试的到来，与高中生活的来临，也期待着长大。

　　只是她不曾想过，这一别，竟是如此的遥遥无期。

　　爱情，有时候还来不及接近，就这样随风而散了。

　　爱情，有时候还来不及告别，就这样相忘江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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