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室

作者:Tolk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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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萨南达是一个位于这个世上绝大多数国家西方的,拥有雄厚国力的大国。将其与许多国家隔离开的海洋同时也分割了气候与文化,就算萨南达与许多其他国家一样拥有属于自己的国教,其教宗与教中的习惯也自成一体。但是人的共性不因这些微小的差异而转移,深信教义的萨南达人也因其教义的与众不同而沾沾自喜。
      并不是所有萨南达人都相信教义中所说的神的存在。张岩蝉在她成年时从一众年纪相仿且同样家族地位颇高的女子中脱颖而出,被任命成为国教的神官。根据教义,神官平日居住在神殿之中,每日侍奉于神,与尘世的污秽相隔,只有在一年一度的祭祀大典中会露面,代替人们向神奉上祭品,为萨南达带来来年的和平与繁荣。
      张岩蝉并不信神。她被赐予代表神官的玉冠已近十年,最初戴上玉冠时因欺骗那些虔诚的信众而产生的惶恐已经被年岁消磨干净了,随之而来的是对于不断重复着欺骗行为的厌烦与轻蔑。每每在祭祀大典中凝视着信众真诚的脸,她总觉得抱有大不敬想法的她才是人群中最希望神明存在的人。
      她每年在入秋之后方能听见院门外有人们来往的动静,那是为了年末的祭祀大典作准备。在萨南达,祭祀大典的意义等同于庆祝新年的节日,所有萨南达人自儿时就听过这样的故事:贪婪的祖先们降临在这片土地上时占据了过多的土地,令太多的生命出生而又令太多的生命死去,不堪其扰的大地自此关上了祖先们与外界连结的道路。在绝望中,祖先们真心地向神明祈祷,并献上祭品,而神明仁慈地只留下活祭品一人的性命,而后会为其他人开启新一年的大门。因此每年的祭祀大典前夕,人们都会精心地准备庆祝的物品。而在祭祀大典中被选为下一年的活祭品的人,通常都是穷凶极恶的死刑犯。当死刑犯被选为祭品时,人们会因为这个人的付出而原谅那些罪孽,曾受牵连的家属们也会得到谅解。
      为了这并不存在的、虚无的神而辛苦准备月余的人们,以及将被当作祭品献祭的人们,张岩蝉认为自己与他们的命运拥有相似的轨迹。

      张岩蝉亦是在深秋时节突然听见那特殊的声音。那声音似远似近,似男似女,似老似幼,在她耳中突然出现。她最初以为是经过院墙外、清扫院门的佣人所说的话,而后凝神听来,那声音竟是从虚无的空中传来的。
      她吓了一跳,心中想着,若是神明当真显灵,那我平日里的那些诋毁与怀疑岂不是会让我立即受到惩罚?而后她又想到,若是神明真的有那么大的本事,那么平日便不会不回应那些向它求助的信众们,如此一来,她又放下心。
      神殿中的佣人极少,而这神殿又因被当作是神的住所而极尽可能建造得大而富丽堂皇,几可与皇宫媲美。她见四处无人走动,就壮着胆子向那声音发问:“你是什么人?是怎么做到不显形而只发出声音的?”
      声音当真回复她:“我不是什么人,我也不是你们口中所称的那个神,我是真正创造万物的神。”
      张岩蝉一惊,凝视着那片虚无,半信半疑地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你要告诉我神明是真的存在,且是这个世上所有事物的创造者?”
      声音答道:“正是。”
      张岩蝉很快冷静下来,轻嗤一声,指着门廊上用整块玉石雕制成的神像图质问那声音,“那这个形象便是你的形象吗?”
      声音回答:“并不。那是你们的造物,是我的造物的造物,人类,难道你不心知肚明吗?”
      张岩蝉被说中心思,仍是不信,一连又问了许多问题。那个自称为神的声音也是奇怪,竟当真有问必答,且无不是正确的。张岩蝉心中感想一变再变,最终忍不住问道,“既然你无所不知,且当真如你所说,无所不能,那么当信众们向神祈祷时,你为何不帮助他们?是因为他们没有向正确的神明祈祷吗?若他们向你祈祷,你会帮助他们吗?”
      声音一如既往地、用没有起伏的奇怪音调回答,“不会。我从不插手一切的造物,世间万物皆在其被创造前就先有规矩制衡。”
      张岩蝉这才明白,自我标榜为万物之首的人类,与万物从来就没有什么不同。

      当张岩蝉意识到她所交谈的存在并不是与她相同的人,而是自称为神的某种“规则”的时候,她就不再提问了。她对一板一眼的规则没有兴趣,哪怕规则再详细,那也是没有变化的死物,如同走进门时应踏左脚或右脚,吃饭时应用哪只手执箸,应在早上几时起来诵经一般,能造成规则的差异的非活物不可。
      然而祭祀大典将近,张岩蝉按规矩应事先视察活祭品的情况。当日,她戴上遮挡视线的幕离,由佣人在身边提醒着方向而一步步地靠近关押“活祭品”的牢房。这是为了防止犯下滔天罪行的罪人玷污了与神相亲近的神官。
      张岩蝉眼中只有一片幕离的白色,在这狭小的空间里,她的呼吸很平稳。而令她意外的是,“活祭品”的呼吸也相当平稳。据她以往的经验,此时的“活祭品”应会因为害怕而呼吸急促,且一见到她靠近,就会大声哭泣着忏悔。张岩蝉并不认为人们真的会因为被献祭就原谅这些犯下重罪的死刑犯,原谅被牵连的家人更是无稽之谈——对于他们来说,伤人的并不是那些明面上的东西。对于信众来说,能作为祭品在大典中死去是他们身为死刑犯的荣幸——历史上当真有人为了这样的死亡方式而犯下重罪。
      张岩蝉从不认可这些。她觉得有罪的人就应因其罪而死,而不是其他。
      她静静地在牢门前站定,佣人们很快离开了。隔着牢门,被捆住的犯人无论如何也伤不了她。既然祭品不开口,那么就由她来提问,“你犯下了什么罪?”
      “我并不是因为罪而来到此处的。”对方这么回答。张岩蝉有些意外死刑犯是个年纪尚小的女子,一时间反倒是她自己有些不安起来,“你认为你自己没有罪吗?”
      “是的,”女子回答,“我来到这里,是因为我愿意为了人们而死,而不是因为我犯下了罪。”
      “你为什么愿意死?你不害怕死亡吗?”
      “我不害怕。”女子坚定地回答。
      张岩蝉觉得怪异,心下做了个决定。她飞速地撩起面前的幕离,看了一眼死刑犯。被困住双手的死刑犯就那么跪坐在原地,静静地抬头看着她,眼神中没有一点恐惧。
      死刑犯没有揭发她。离开时,张岩蝉偷偷问了自己信任的佣人,这个女子犯得是什么罪,那名佣人极为小心地告诉她,那女子偷偷跟在父兄的身后,参加了拜神的典礼。
      张岩蝉回到神殿中时,向着那许久没有听见过的声音提出了问题,“死亡是什么?”
      不拥有死亡,没有经历过死亡,也不会死亡的全知全能的造物主陷入了沉默。

      自从见过那双丝毫不害怕死亡的眼睛之后,张岩蝉心中的惶恐与日俱增。规则般的造物主回答了她许许多多的问题,说那个死刑犯并不是人类,而是人类的造物——女子就是萨南达的信众们日月向之祈祷的、那并不存在的神明在人间的化身。
      人们的祈祷感动了虚假的神,因此她来到人们身边,更加用心地聆听人们的祈祷。只是她并不是真正的神,因此没法实现人们的愿望。她感到万般痛苦,最终决定为了人们而死,以此来完成自己身为神(哪怕是虚假的那一个)的使命。
      人们向神献上的祭品就是神本身,这是一件多好笑的事情。张岩蝉却笑不出来。造物主回答她诸多问题,唯独回答不出死亡是何物。
      张岩蝉在睡梦中想起自己未成为神官前向难民们施粥的情景。她为排着队的人们盛粥,护卫们立于她的身旁,一旦有难民欲行不轨,就会被立刻击杀。而难民之间互相争抢,互相踩塌的情景,护卫们则充耳不闻。
      一日,张岩蝉为人们施粥。锅已见底,勺子在锅底刮擦出声音也再捞不满,仍有一个带着孩子的瘦骨嶙峋的女人坐在一旁的地上,眼巴巴地看着她。
      张岩蝉心有不忍,暗自想着待第二日她一定先给这女人一碗粥,但第二日她便看见女人的尸体被堆在板车上,被一道拉走。
      从梦中醒来,夹杂着淡淡米香的尸臭味已经消失,只有远离尘世的檀香味在鼻前围绕。她定定地看着刻在门廊上的神像,穿戴华丽、体态丰满的神明脸上露出怡然自得的微笑。

      今年的祭祀大典如期举行。新上任的神官是一位刚刚成年的女孩,出生将门之后,据说她出生之时明明是夜晚,却有明亮的灯火在空中滑过,将夜空照射得如同白日一般明亮。人们都很喜欢这位新上任的神官,期待她能更好地侍奉神明,使神明更多地向人们播撒他的仁慈。
      祭品也被献给了神明。虽然前一任神官曾试图带她逃走,但她执意留下,还告发了那位神官。背叛了人们的信任的神官被砍下了头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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