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重逢在北

　　我叫林向北，是南城日报的一名记者。
　　南城正如它的名字一般，坐落在南方——又是南方发展最快且综合条件最好的城市。这里生活其实早已让我疲惫不堪，不过还好，我还有阿顾。
　　阿顾是我的男友。我们从小一起在福利院长大，可以说阿顾一直陪伴我成长。我们一起吃饭、睡觉、玩耍。我们约定好了，等到我们攒够了钱，就去克里特岛结婚。
　　当我们各自工作以后，才发现攒钱是一件道阻且长的事情。我每天起早赶最早班的地铁，摸黑搭最末班的公交；明明对口味单一的工作餐不胜其烦，可我还是为了那十一块就能吃饱的福利拒绝那些诱人的外卖；南城日报是南城公认的待遇不错的单位，我将双休变单休只是为了那一点微薄的加班补贴金。不过好在这些并不是在做无用功，卡里的第一个数字确实离小数点越来越远了——我们的资产一天天丰腴起来了。
　　就在上一个夏天，我们在林荫路的ATM机查看卡里的余额的时候，发现卡里已经有了二十万——我们的目标到了。
　　就在上一个夏天，我们终于决定去克里特岛了。
　　阿顾是影楼的摄影师，他在一周后就辞掉了工作。而我的劳动合同是五年期的，离到期还有半年。阿顾决定先我一步去克里特岛，去拿那二十万挑选并置办我们的新家。
　　去希腊的轮船票较机票便宜得多，阿顾毅然决然选择坐船前往。分别时我依依不舍地抱住他：“我会很想你，我现在就很想你。我舍不得你，你等我半年，我们一起去好不好？”“傻瓜”阿顾摸着我的头笑了笑，“我只是先去把一切准备好等你过来。我也会很想你，我们可以在手机上见面的。”
　　阿顾最后还是按部就班上了前往希腊的轮船。
　　谁也不知道那艘跨越两大洋驶入地中海的轮船到底怎么招惹了那些明明都有迹可循的季风和洋流——或许它们没有发了疯似的去反噬人类没有礼貌的刨根问底，因为那只是一阵看似普通的海风，而那阵海风只是卷起了一个看似不大的海浪。
　　轮船在海上颠簸了一阵，正当船员准备重启动力向前时，并不知道海浪后藏着一个吃人的涡流。轮船驶入涡流，与信号塔彻底失联。三天后，打捞工作开始进行。一周后，在搜救队夜以继日的工作下，找到一些轮船破败的残骸与漂浮起来的尸体。一个月后，打捞工作彻底结束，宣告无人生还。遗体只找到不到半数，泡发的身体看不出原来的模样，只能通过DNA对比来判断死者身份。
　　这些都是我从南城日报的头条版看到的。
　　那是阿顾的轮船，没有阿顾的尸体。
　　事发后我悬着的心没有一刻安稳，宣告无人生还后我的心也终于是死了——随着死去的阿顾一起沉在海底。那一整个月都是昏暗的，是无尽的思念变成了锋利的苦楚——那是一把把刀把我的心一点点剜开。
　　我的心死了，我的身体再也不想独活在这个世上。我在午夜爬上南城日报三十层的楼顶，准备一跃而下。我回头，想最后再看一眼我曾经憧憬的世界、生活。
　　就在这时，阿顾出现了。
　　阿顾惊恐地看着错愕的我，仿佛在问我要做什么。
　　我木讷地张嘴：“我以为你死了。”
　　我不顾一切地冲向他。到了他的面前，我又突然感觉自己精疲力竭。万般思绪涌上心头，我蹲了下来，眼泪止不住地往外掉：“我想你，我真的好想你。”
　　他什么话也没有说，但我能感觉到他正用自责且关切的目光抚摸我。我似乎听到他说：我也很想你。对不起。
　　我一开始只是小声抽泣，后来我不自觉地发抖，抽泣声也随着抖动的声带变成了呜咽，最后干脆放声大哭，任由那些悲伤洒满周围的空气。阿顾一直都没有说话，也没有抱住我，他只是站在我身前用他的目光温柔地致歉。
　　等到我的嗓子渐渐喑哑，所有精力被蹂躏完榨干，我缓缓站了起来。阿顾似乎知道我想要做什么，一声不吭地先走下了楼梯，在我面前带路。我们走回了家——那个四十几平的出租屋。
　　后来我的生活渐渐回到了正轨。但是，阿顾变了。
　　阿顾不再开口讲话，他也不再与我有任何的肢体接触。阿顾也不会在有人的时候出现——他似乎永远消失在了这个世界上，他只与我见面，就好像他真的消失在了那场意外里。我总能凭借我们的默契知道他想对我表达什么。我知道那场灾难给他带来了不可磨灭的阴影：他在危难来临前正在甲板上吹海风，而那个时刻真的来临的时候，他离救生艇很近。他抛弃了所有人——为了我，活了下来。我不知道这一个月他到底经历了怎样的苦难才回到我的身边，我只知道，我爱他，只要他活着，我可以什么都抛弃，像他一样。
　　他很自责：一方面是对于我甚至想要为了他轻生，另一方面是他的自私——他一个人拿走了当时唯一可以活下来的东西。
　　但是，阿顾什么也没有变。
　　他永远陪伴着我，在我一个人的时候。我还是为了那五年期的合同而每天准点上班——虽然我还是心里希望阿顾可以多陪我一会儿，但是其实我也很热爱我现在的工作。
　　这样的生活一直持续到现在：上班时，我起早摸黑地搭乘两三块的公共交通，我在双休拿出一天去争取廉价的加班费，我在镜头面前摆出标准的微笑采访各式各样的人；下班后，我回到狭小温馨的出租屋内，贪婪汲取阿顾对我无声的陪伴。
　　虽然我现在在南城的生活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很舒适，但我没有因为眼前的温柔乡忘记心中与阿顾约定的乌托邦——劳动合同一到期，我就会和阿顾去克里特岛结婚。而这次，我再也不要因为省那机票钱而选择轮渡，我们要一起，一起平安地到达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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