悉林河春

　　眼前的房门紧闭着，门缝里还飘出缕缕烟味来。沈喧林的手里拿着房卡，只要卡片贴上去房门就会开，可是他突然懒得开门了。

　　鬼知道屋里的那两个人是不是还热情似火，半身相连。他这么一进去，俩人怕是要吓软了。

　　他不知道自己是造了什么孽。

　　沈喧林是个当下正红的小作者，专写青春伤痛文学。三个月前他的编辑试探着问他：“沈老师，你近期不打算停笔吧？”

　　香饽饽在没糊掉之前依旧是香饽饽。没糊掉的香饽饽是很能赚钱的香饽饽。编辑爱钱，他也不会跟钱过不去。他乐道：“找到对象之前是不会停笔的。”

　　因为找到对象就伤痛不起来了。

　　墨菲定律很坏，在他说完这句话之后，他的感情经历便坎坷得离奇。对象劈腿的劈腿，出轨的出轨。

　　比方现在房间里的这个，十有九点九已经是身体心灵双出轨了。

　　管他妈的。沈喧林把房卡刷上门锁，酒店的房门“滴——”地开了。沈喧林看热闹不嫌事儿大，还在打开的房门上狠狠地叩了两下，就很拽。

　　不出所料，床上的人开始剧烈挣扎起来——估计是不想在陌生人面前裸奔。

　　“你出去！”年轻又陌生的男声颤抖着说，“你他妈快滚出去！”

　　一开始沈喧林还以为里面的人在跟他讲话，给他气笑了，被捉奸在床还好意思让正房滚蛋？世上可没这道理。

　　后来他发现自己错了。

　　“妈的你个贱货。”这是他对象的声音，“那你就别夹我！”

　　沈喧林：“……”

　　哦，这俩人果真在热情似火。

　　沈喧林突然很想告诉他的编辑，他的下一本青春伤痛文学估计会格外伤痛，你做好心理准备。

　　“喧林。”他的对象大概是从某人那儿出来了，终于腾出空来叫他，“昨晚我喝多了，下次不会了。你原谅我一次好不好，宝贝。”

　　还叫宝贝呢，也不嫌恶心。

　　沈喧林被他这小学生一般的理由笑到了：“我看你找理由倒是挺敏捷的，不像是一夜宿醉啊。”

　　“我没骗你，宝贝。”床上的男人委屈地问，“你不相信我吗？”

　　沈喧林“啪”地按亮了灯光，暖黄色的灯光霎时间铺满房间。他冷冷地提议：“要不你在光天化日之下再说一遍？”

　　“啊啊啊啊啊——！”年轻男人一把抓过被子把自己裹了起来，大喊，“你变态吗看人裸睡！”

　　“主要是你不裸也没法睡啊。”沈喧林遗憾地说。

　　“喧林，别生气了好不好，我们现在就回家。”男人抓起床边的衣服套上，“咱别掉价。”

　　沈喧林：“？”

　　有时候他真的会被渣男语录给恶心得直接面见隔夜饭。

　　沈喧林：“孟询你搞搞清楚，偷腥的人是你不是我。”他顿了顿，“你该不会以为我不敢跟你提分手吧？”

　　孟询不说话了。别说，他真觉得沈喧林一大男人不会这么矫情。

　　“走什么走走什么走呢！”年轻男人从被子里探出个脑袋来，灯光下细细一看，这人也没多漂亮，但嘴皮子倒是很利索，“莫名其妙的怎么就扯到回家了？你们两口子糊弄我玩儿呢？房钱不给就想跑啊？gay圈新套路？”

　　“真不是我说，”沈喧林无语地看着孟询，“你从哪儿找来的这么一个活宝？”

　　孟询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精彩极了。

　　年轻男人推了一把身边的孟询：“咱做事儿都是明码标价。酒店房钱一夜是一千五，还有你昨晚办事儿前撕掉的我的那身衣服，六百九十八。办事儿的钱一次是两千。还有……还有什么来着……”他停下来想了想，又说，“对了，为了满足你的特殊癖好，叫得我嗓子都疼，金嗓子喉宝总得买吧？五十。”

　　孟询被言语扒光，他气急败坏：“你他妈的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宿醉？无意识？都是放屁。沈喧林已经完全明白了，他跟看笑话一样看着孟询：“你找鸭？”

　　“这就是你男朋友？”鸭说，“那你跟他在一起确实挺掉价的。昨晚连套都不买，还要我出钱。今天正好你来了，别忘了给九十八的套子钱。”

　　孟询在他的背上用力地扇了一巴掌，吼道：“你疯了是吧？啊？！你他妈就是个出来卖的！你搁这儿装个几把？”

　　鸭也不恼火，估计不是第一次碰上这种事儿了。他讥笑道：“一共是四千三百四十六。知道我是出来卖的，就别赊账。孟先生，微信还是支付宝？”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沈喧林感觉孟询气得都有点发抖了。他张口道：“多少钱来着？你给我发一个微信的定额收款码吧。”

　　“行。”鸭拿过手机，在定额收款那输入“4346”，生成了收款码给沈喧林看。沈喧林拿手机扫了扫，四千多人民币很快就流出去了。

　　“宝贝。”孟询真没想到沈喧林还会为他买单，看来沈喧林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大气，他几乎是有些感激地说，“我就知道你不会跟我计较。下次真不会了。”

　　沈喧林挑了下眉：“你手机静音了么？”

　　孟询不明所以地点点头。

　　“那你看看手机通知呗。”沈喧林说。

　　孟询划开手机任务栏：“……”

　　【微信提醒：信用卡支出4346元。】

　　孟询抬头看着沈喧林，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沈喧林打断了：“在一起这么久……好像才两个月，那也不久。至少这两个月以来我绑了你的卡却没花你一分钱。从今天起我会解绑你的信用卡，你也别再联系我。”

　　孟询的话几乎是从嗓子眼里碾出来的：“四千三百四十六，分手费？”

　　“那你就搞错了。”沈喧林微微一笑，“我不需要你的烂钱，我只是教你如何成为诚信好公民。”

　　鸭找都找了，总不能不给钱吧。

　　沈喧林觉得这事儿干得可真没意思，来得轻易的爱情果然都不能够叫爱情。他也没什么可怪罪的，毕竟是gaybar里喝杯酒就说出来的爱，肯定是掺着不清醒的酒意的。

　　多假。

　　“你他妈装什么装？你泡吧不就是为了找个身体伙伴？谈都谈了还玩儿什么柏拉图啊！”孟询恼火地在他身后大声说，“都他妈俩月了还仅限于亲个嘴儿，就你最几把清高！你是想要陪你过家家啊还是想要重返小学时代啊？”

　　沈喧林答非所问：“你们做之前查过病没有？”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你疯了？”鸭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满是不可置信，“搞不到他你就又搞我啊？”

　　“我他妈让你躺下！”孟询吼着说。

　　真晦气。沈喧林走消防通道下了楼，顺便单手删了孟询的所有联系方式。喝酒喝出来的爱果然很廉价，他惊讶地发现自己删孟询联系方式的时候毫不心疼，甚至有点好笑。

　　说白了就是他也没太上心。

　　嘿，这恋爱给谈的，确实还蛮掉价的。

　　沈喧林无聊地翻了几下朋友圈，翻到了他哥们儿谢无致发出来的一组旅拍图。半融化的河流，枝头料峭的春意，濛濛的细雨，斑斓的灯光流转在石板上，以及一家叫“浮光”的……gay bar。

　　谢无致配文道：【浮光跃金，此乐何及。】

　　这人还真是个文艺的色坯。

　　他给谢无致拨了通电话过去。

　　“喂，怎么了？”谢无致很快接了。

　　“问你件事儿，”沈喧林说，“我刚刚看到你朋友圈了，你那组图片是哪儿拍的？最近想找个地方去玩玩。”

　　“操，我看你是情路不顺吧突然就想旅游了哈？”谢无致喷人喷得一针见血，“你他妈但凡啊，但凡多多在意一下我，你丫就会发现我在三天前给你发了个定位，说你爹我在悉林河呢！”

　　“一条河那么长我怎么知道在哪儿？”沈喧林打断他。

　　“你究竟有没有在听我说话？”谢无致要被他气死了，“我刚刚说我给你发了定位！你他妈知不知道什么叫做定位？！”

　　“好的，挂了。”沈喧林被他逗笑了，飞快地切了电话，点开俩人的聊天框。

　　聊天框里蹦出两条新消息。

　　【谢无知】：…………

　　【谢无知】：你爹无语。

　　沈喧林真的乐了。

　　他从未尝试过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这次也算是赶着年轻的尾巴狠狠冲动了一回。或许是因为没见过这样的景色，又或许是因为他误打误撞地发现了旅拍图里的那家“浮光”，莫名其妙的缘分让他临时决定在悉林河待久一点。

　　“哇——有人进来啦！是帅哥吗？”机械男声道。

　　沈喧林：“？”

　　他关上“浮光”的玻璃门，又重新拉开了一次。

　　“哇——有人进来啦！是帅哥吗？”机械男声又一次道。

　　沈喧林：“……”

　　这他妈是什么恶俗门铃？

　　“别试了，进来吧。”门口的接待吧台那儿坐了个男人，他笑着抬起头来跟沈喧林说话，“就是这么个门铃，已经是门店特色了。”

　　“店名那么文艺。”沈喧林慢慢地说，“门铃怎么这么……”怎么这么粗鄙。

　　男人没接他的话，转而道：“进来吧，别在门口站着了。你是来旅游的吧？这边儿秋天挺冷的。”

　　沈喧林后知后觉地觉得这个男人的嗓音好听，低低沉沉的，实在有点诱惑人。仔细看看发现脸也好看，很有成熟男人沉淀过后的韵味。

　　“是有点儿。”

　　沈喧林应了一声，往里走了两步，他不知道自己又触发到了什么装置，又一个机械男声活泼地喊：“是帅哥！帅哥玩儿得开心呀！”

　　沈喧林看了看吧台前的那个男人：“？”

　　“一套的。”男人低笑着说，“两个一起定制能打八五折。”

　　……神经病。

　　“浮光”里的灯光暗，看人都带着一层似是而非的迷离色彩。周围的暗色容易迫使人无脑地冲动，就像小年轻。

　　“怎么称呼？沈喧林走近他，勾起一个恰到好处的笑容，“加个微信吗？”

　　男人跟他对视，又笑：“不陪酒，不陪床，没有缘分也不陪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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