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西楼望月
墨染白云,凌风拂过。
朱门紧闭,人群川流在市井中,嘈杂得寒雀也飞离了。
“赵侍卫,你知道我的,我就是想再见商大人一面。”美艳却面色憔悴的女人对朱门旁站着的侍卫说道。
赵岳面露难色:“姑娘,我家大人交代了,今日家中有贵客,闲杂人等一律不见。”
花容脸上的憔悴又多了几分,最后只好再次恳求道:“既然如此,那可否劳烦你给商大人传个信,明日午时风月楼让他来见我。”
赵岳无奈道:“传话倒可以,只是我家大人日理万机,能否赴约就不一定了。”
花容这才淡淡一笑道了谢就离开了。
花容生得好看,明眸善睐,媚眼如丝,是风月楼里最受欢迎的姐之一。
虽说是在青楼,但也是卖艺不卖身的清白姑娘,是照着大户人家的贵妾来养的。
可惜了,赵岳心中有些叹惋。这些天花容来过这好多次了,每次都吃闭门羹。
不过商驿是新科探花,现下风头正盛的程世子有意将颜齐郡主许给商驿,那能给她开门吗?
斜风伴细雨,把花容冻得直打哆嗦。
叶宜春也是楼里的姑娘,与花容交情匪浅,见她这副模样心里跟着犯疼,不禁唠叨几句:“你呀你,也见过不少男人,怎么还为情所伤呢。”
花容接过叶宜春递来的姜汤,神色尽显忏悔:“宜春。”
叶宜春受不了她这副模样:“叫你姑奶奶干嘛?”
泪水顺着花容的脸流个不停,花容抽噎道:“宜春,我有了。”
叶宜春大惊:“他碰你了?什么时候的事?”
花容不语,只是一个劲儿地哭。
叶宜春抱住她,低声安慰:“没事儿,城西有家医馆,能够妙手回春,我不信还打不掉一个孩子。”
花容摇了摇头,声音断断续续:“没用的宜春,我去过了,两月有余了,打不掉的。”
叶宜春知道现在花容心里难受得打紧。
当初商驿进京赶考中途遭遇了山匪,到訚城时衣衫褴褛,就只剩通关文牒,其余一概没有。
也就花容好心,说他一看就是有出息的,一直供他到殿试那日。
也不知该说花容慧眼识人还是有眼无珠。商驿确实有出息,中了探花,还住了宅子,听说程世子还想让他做女婿。
程世子要是问起:“听说你和风月楼里的一位姑娘亲密无间。”
商驿还不得说:“哪里的话,世子莫听小人谗言,她只是有恩于我,日后发达我最多给她钱还恩,她想进我家家门除非做梦。”
叶宜春知道人心隔肚皮,尤其是商驿这种读书人,说话要多好听有多好听,圣贤书里的道理是读了,但能否知行合一就难说了。
叶宜春也不好数落花容。因为今日的局面,和自己也多少有些关系。要是让少给花容讲些光鲜亮丽的故事,花容也不至于那么单纯得有些蠢。
叶宜春松开了花容,认真问道:“花容,你怕丢脸吗?”她问这话时自己都怔住了。人要脸树要皮花容怎么可能不怕?
花容止住了哭声,答道:“宜春,我知道你想做什么,不用了。”
叶宜春认为商驿既然故作清高,又得皇上和程世子亲睐,肯定在乎脸面。只要花容跑到他宅前大闹,或者去告官,虽显得有些像泼妇,但说不定就会为了大事化小给花容一个名分。
可是,花容被商驿伤了一番后,还是琢磨不明白商驿。商驿心里是否有自己,花容不清楚。商驿心里是有抱负,所以得罪不起程世子,但他真就这么的铁石心肠,要用这种方式才能逼得动他吗?
花容补充道:“宜春,我找过商驿很多次了。”
叶宜春道:“我知道,但是有什么用呢,你连他面都没见着。”
花容又说:“我让赵侍卫和商驿说明日午时来风月楼找我,他既然要面子,肯定想要在风声小的时候解决,一直拖下去他也怕我闹,所以明日他应该会来的。”
叶宜春不太明白:“就算他来了又如何?来了就会给你名分吗?”
花容解释说:“他还不知道我怀孕了。”
“你是想说,商驿会看在孩子的面子上给你名分?”叶宜春觉得这事不好说,但也有可能。虽然这几日花容找商驿一直吃闭门羹,但都说虎毒不食子,万一呢?而且听说郡主人美心善,让花容做会儿外室,过两年再迎她进门也并非天方夜谭。
在叶宜春看来,花容这样做有千万个不值当。花容拿着赎身的钱供一个非亲非故的薄情郎读书,现在却最多做个妾室。
叶宜春也只好道:“明日再说吧。”
翌日。
訚城的冬日鲜少下雪,今日天上却掉柳絮。
花容凭栏而望,过了许久,才见着商驿的身影。
他来了。
花容有点说不清是什么滋味,这个人,她确实有轰轰烈烈地爱过。即便他可能马上要同他人洞房花烛,即便他可能从始至终都只把自己看作攀高枝的工具。从前的花容于他而言,那可真是个听话的垫脚石,现在的花容,不过是绊脚石,他会不会一脚踢开呢?
如果不会,那为何前几日都避而不见?如果会,那又为何今日要赴约?
商驿就算是不在乎郡主,也不可能不在乎皇帝和程世子。
就算郡主再怎么大度也会在意吧。将要托付终身的人在新婚前两月与别的女人私相授受,还有了孩子。
郡主可怜,但花容觉得自己也可悲。可悲之余,花容还觉得自己有些活该,因为看到那个身影的刹那还是心有悸动。
好不容易等着商驿上楼,花容一直在等他开口解释,哪怕是唬人的话也行。
可是商驿一言不发,两个人就在这样在一片寂静中听着窗外白雪徐徐落下的微小声音。
最终还是花容忍不住,声音发颤,质问他:“商驿,不。商大人,你就真的与我无话可说了吗?”
商驿回答她:“非也。我自知愧对姑娘,故而等姑娘开口。”
“好,商驿。你就说说,你哪里愧对我了。”花容说道。
商驿像是在思考,过了一会儿才道:“这几日宅中繁忙,无暇顾及姑娘。”
无暇顾及?可明明只是见一面的时间。
商驿的声音像飘飞的雪,明净得险些忘了原本肮脏的泥泞地面,险些忘了冬日的寒冷。
花容眼眶湿润,鼻子发酸,哽咽地问:“你是不是觉得……你三言两语就能哄住我?别避重就轻,你好好说说颜齐郡主是怎么回事,你最好和我说清了。”
商驿神情很是悲伤,又表现得诚心:“颜齐郡主同我全无交集,程世子是否想把郡主许给我,我也不知。花容,我在万人睥睨时只有你,日后若是能风光无限,也亦是如此。”
花容破涕为笑:“驿郎,我今天找你,是因为我们有孩子了。”
倒是商驿有些僵住了。
花容瞧他这副模样,笑得更开心了些:“怎么了驿郎?太喜出望外了吗?”
商驿闻言也跟着笑起来:“那我得早日迎你进门,我未来的大娘子。”
因为那句迎你进门,花容傻乎乎地等了许久。
可是,状元才做了通判。商驿探花罢了,如何做得了官阶从四品的右谏议大夫?还给配了个偌大的宅子。
如此就罢了,为何不给自己赎身?
并且商驿一次也没找过花容。
花容看着日益渐大的肚子,连出门都不敢。她毕竟还是个年芳十八的姑娘,还是很在乎闲言碎语。
在花容身孕已将近九月时,赵岳来了风月楼。
赵岳掏出好些银钱对花容说:“花容姑娘,商大人他……他要娶颜齐郡主为妻,这些钱是你的赎身钱和逃路费,商大人叫我来给你。”
花容心如死灰,她应该早料到是这样。可是还是信了商驿。为什么要在现在才给赎身的钱?因为如果放在几月前,她真的会豁出去闹一闹。
可是,现在她将近临盆了。
商驿只说要娶大娘子,这个大娘子怎么可能是一个青楼女子。
逃路费都给了,商驿是真的想把自己和孩子撇下。
十六年后,商陆在訚城登西望月。
商陆回想他的生母花容,在三年前对他说:“商陆,你给我听好。叶宜春,你叶姨是被程颜齐和商驿害死的,你要杀了他们夺了他们的权位。”
叶宜春嫁给了樾州的一个有名的商贾为妾,这些年来商陆没少承受她的恩情,叶宜春给他们母子银钱,还给商陆请了教书先生。
她……死了吗?
商陆想得入神,花容突然给了商陆一巴掌。
花容眼中透着愤怒:“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我最讨厌你这一言不发的样子,和商驿一样恶心。”
商陆解释道:“娘,我在听。叶姨她,为什么会被害死?”
花容泪如雨下,好半天才开口说:“程颜齐知道商驿和我的旧事,醋意大发,想杀了我。”
花容哽咽着继续说:“程颜齐这个蠢货认错了人,误以为宜春是我。让人跑到宜春夫家的铺子闹事,宜春夫家一生气就……”
花容没继续说下去,但商陆也明白了。叶宜春是被夫家打死了。
这个世道,女子地位本就卑贱。叶宜春作为一个妾,被夫家怀疑与别的男人有染,甚至不需要问清前因后果,就可以抹杀一条鲜活的生命。
没了叶宜春,花容只能靠针织女红勉强度日。
但一个小病小灾就能要了命。
花容在临死前对商陆说:“你知道商陆是什么意思吗?”
商陆颔首。商陆是一味药材,也是野草。
花容咳嗽了几声,接着说:“我就是让你记住,就算是野草,也是姓商的野草。你要把商驿的一切都要回来。”
要不说世事无常呢,这三年间程老侯爷死了,程世子变程侯爷。
商驿和程颜齐和和美美一年不到,程侯爷因风头太盛被人诬陷造反。
九族都被诛了,家也都抄了,结果事后查清是被诬陷的。
能怎么办呢,皇上不想下罪己诏,满朝文武也不敢劝说。
程家成了天下的笑话。
终于,查到了商陆。
不管商陆在不在商驿族谱上,这种顺手的事,加上就行了。
商陆什么都没做,就把商驿的一切要回来了,顺带着整个程家几百号人。
商陆接手了程家的爵位,成了商侯爷,还做了中奉大夫。虽说是个散官,但商陆年纪尚轻,好歹也是正四品,还是没通过科举直接做的。
春日的訚城被花香萦绕,柳枝轻点湖水面,夜色浓重,唯有明月高悬于空。
只叹西楼望月几回圆?商陆就好比那月,虽看似被皎洁的光缠绕,缺失的是月光弥补不了的。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