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渡

　　梁予是被窗外的鸟叫吵醒的。
　　房间的窗帘没有拉开，只吝啬地给阳光一道细缝以进入。
　　入目是简陋的酒店房间，她揉着宿醉后隐隐作痛的头，从床上支起身子。虚搭在身上的被子因此滑落，露出她一\丝\不\挂的身躯，上面有着点点红斑，在锁骨下的纹身旁尤为密集。
　　身体上迟来的酸痛感涌入了她的大脑，酒醉后的茫然也褪去了不少。
　　她皱着眉回想昨天的事，一个和她玩得还不错的女孩约她去她演出的酒吧喝酒，她不好拒绝便应了约，看了她的演出，旁边的侍应生递上一杯招牌鸡尾酒，而台上的她遥遥冲她一笑，她轻抿了几口，入口是浅淡的青桔的味道，余味渐渐转变成了桃子味，她感叹着这丰富的变换……
　　然后呢？
　　她忽然心底开始发凉：早就听说有些人会在酒吧捡尸，却没有想到自己会成为受害者的一员，那么，那一杯酒是不是有问题，而那个女孩，她和这件事有关吗？
　　她中招，是有预谋的还是只是偶然？
　　种种问题围绕在她脑海，一个念头拨开重围占据了她的思绪：报警！
　　她捡起散落在地上的衣物穿上身，从地上捡起手机，那个已过代的苹果手机屏幕上新增了一道裂缝，放在平时她一定会心疼，可这一刻，她却无暇在意。亮起的屏幕显示电量不足百分之十五，她解锁手机，拨通了报警电话。
　　向警察提供了定位后，她暗灭屏幕，在床边坐下，脖颈的位置恰与床面齐平，她仰头靠上，看着天花板发呆。
　　墙纸已经发黄，还有斑驳的翘起和发霉的印记，身后凌乱的被子上还有没洗干净的污渍，余光中的窗帘更是透露着低级与廉价。
　　这个烂透了的房间，一如她烂透了的人生。
　　摇摇晃晃地起身，她走向简陋的卫生间，打开悬挂着的灯泡，她看向镜中的女孩，长发凌乱，穿着肥大的黑色T恤，露出的脖颈上是触目惊心的、暧昧的红色痕迹，还有一个青紫色的扼印，她不由自主伸手去碰镜中的自己，手还停留在半空已颤抖得不成样子。
　　她无声地啜泣着。
　　为什么是她啊？
　　为什么她的一切都会在某个瞬间崩塌啊？
　　她为什么还要留在这个世界，去承受本不该由她承受的恶意啊？
　　可她还想活，哪怕在是这个令她无比失望的人间，庸庸碌碌地活着，直到为她自己复完仇。
　　敲门声将她惊醒，来人是警察。
　　她擦干泪，开了门。
　　瞿临意站在敲门的小林身后，靠在另一侧的墙上，听到开门声抬眼越过小林的肩膀看向来人。受害者身高目测一米七，皮肤白暂，脖子上的痕迹醒目，手臂前端有一个纹身，看不出是什么，眼眶有些红肿。
　　小林向前一步，出示警官证，确认她看过后温和地开口：“梁小姐，我姓林，我们可以进去吗？”
　　梁予点头，让开通道。
　　小林则回头指向身后的同事们，问道：“他们都是我的同事，是来帮我的，可以让他们一起帮你吗？”
　　梁予依言扫向小林身后的警官们，他们身着制服，手上提着各种工具，看上去便是理性而值得依靠，是与她截然不同的人。
　　她点头，率先进入房间。
　　小林在身后陪着她，并暗暗替她将走来走去收集证据的男警察挡开。
　　瞿临意在取证人员拍过总体照后将窗帘唰得拉开，刺眼的阳光照进屋内，黑暗被驱散，光几乎充满了整个房间，而窗外是无尽的蓝天。
　　梁予避开视线，望向墙壁上那卷边的招贴画，她看得那么仔细，仿佛要将那画藏入心中，盖住那耻辱的一夜。
　　“我先带你回警局验伤，等队长他们完了再给你录笔录。”小林贴心地看出了她的排斥，带着梁予回到了警局。
　　验完伤，小林带着她去了一间无人的询问室，给她倒了一杯温热的蜂蜜水，梁予接过轻轻道了声谢，便将纸杯紧紧握在手中，双眼没有聚焦。
　　小林注意到她手机电量不足，便将自己的充电器借给她给手机充电。
　　“梁予，充下电给家里人报个平安吧，一晚上没回去，你的家人应该很着急。”
　　梁予回过神，手指一瞬间收紧，好一会儿才低声说道：“她自己估计也一晚上不在家，没有人关心我是不是平安的。”
　　小林没有听清楚，再问梁予却不愿说了。她不知道梁予的生活状态，但看她的抗拒就知道这绝对是她的痛点，便也不再问她了，只是静静地陪她等瞿临意他们回来。
　　大约过了十来分钟，瞿临意就带着队员们回到了警局，他按照小林发来的信息走到了她们所在的房间，轻轻敲了敲门，随后将门打开了一条缝，正好是梁予看不到而小林看得到的那个宽度，用气声问：“林泠，她现在怎么样？能接受笔录吗？”
　　梁予听到了他的声音，偏过去对林泠微微点了点头，她刚才其实一直在放空自己，脑海里什么都没有想，也没有和林泠搭话的意愿，只是觉得很累，大脑仿佛因为那杯加料的酒而生了锈，隐隐做痛。
　　她放下一口没动的水，站起身来，疲惫由身到心，就像是在她身上系了无数无形的秤砣，坠得她连站直都是奢望。
　　可她还要为自己讨回公道。
　　林泠忙上前扶她坐下，用牢牢握着的手试图安慰梁予，随后瞿临意便带着另一个女警在桌后坐下，开始询问她事发的经过。
　　这无疑是一次凌迟，为了破案，一切细节都被详细地询问，梁予被迫一次次回忆着那段经历，挖掘着微小的细节。她的手在回忆到自己晕倒的时候不自觉地收紧同时不住颤抖着，额上背上甚至隐隐有冷汗，林泠担心地看着她，欲言又止。
　　在梁予状态差到极点之前，瞿临意终于问完了他关注到的所有事情，看着她的恐惧，他有些想去拍拍她的肩膀安慰一下她，最终又收回了他的手，转而从兜里掏出一颗糖放在桌上推到她面前。
　　梁予伸手握住了那颗小小的糖，麻木地拨开那层透明的糖纸，将糖放进嘴里，糖慢慢融化，青桔的味道慢慢变浓，她反射性地呕出了那颗糖，甚至连胃酸都吐了出来，整张脸因为呕吐变得通红，接过林泠递来的水漱了漱口才缓了过来。
　　她看到地上的那颗糖心中一紧，忙蹲下想去捡起来，被林泠拦住了，“没事的，我来收拾好了。”说着她便用纸包住了那糖，简单擦了下地，梁予又看向瞿临意，不停地向他道歉，却又被他制止了：“没关系，是我考虑不周到，我应该向你道歉。”
　　眼前的状况是梁予从未遇到过的，她不知道该怎样面对，只能沉默又手足无措地注视着他们收拾她造成的残局，人生的第一份温暖直到此刻才降临到了她的身上，那样不好的事发生了，她却因祸得福地结识了这样一群温暖的人。
　　他们用包容的目光看着她，小心翼翼地维护着她对外的安全范围，这是她从未享受过的待遇。
　　她想，她会一直记着这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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