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深庭鎏金

　　“从今日起，你便跟着我罢。”
　　梦中的帝王在一片尸横遍野后牵起自己的手，低头问道，
　　“你多大了？叫什么名字？”

　　“霍青……六岁。男孩。”
　　“好，那你既然认我为义父，便要随着我姓。”

　　阳光耀眼，梦里万物镀上金边，那人也只能看清轮廓。

　　“赐姓——郁青。”

　　“阿青？起来了，阿青。”
　　悠悠醒来，梦里场景过于真实，郁青还有点恍惚。
　　“阿青，”皇后温柔抚上郁青的额头，“今日及冠礼，可不能赖床，误了吉时。”
　　“嗯。”郁青从床上起身，却被皇后拽住。
　　“阿青，”皇后嘱咐宫人退下，沉默半瞬，再抬头眼中泪花闪烁。

　　“我不知姐姐当年为何那般安排，但今日之后你无论如何也不能呆在这里了，务必要记得保护好自己。”
　　“回来我便护着你，在朝堂之上你二哥会护着你，可谁知未来变数？阿青，你聪慧，却也锋芒太盛，谁知过了今日还能不能留在京城？但是，阿青，无论去到哪里，永远别忘了小姨在这里，小姨便是你的娘……”
　　郁青轻轻抱住皇后，开口截住话头。

　　“是，小娘。”

　　汶朝有五个皇子，二位帝姬。
　　子嗣丰满有余。

　　而郁青并不属于这七位之列。
　　作为毫无血缘关系的义子，今日及冠礼便是要给他一个名分。
　　郁青内里一身织金锦袍，外面披着银灰大麾，随着宦官端庄走过大小宫阁。

　　在这宫中呆了十五年，看了太多日升月落，星河轮转。此刻正是冬日，西宫梅花开得正好，不知柔妃今年是否存着腊梅花蕊的雪，等着煮一壶早春西湖碧螺春的新芽。

　　转着食指上的玄色流纹戒，郁青还是走到了祭坛。
　　加冠三次，每一次都是一种承认。
　　郁青撤下大麾，换上礼服，提裙缓缓走上祭坛。

　　宗子郁闵早已随着皇帝等在上面。见郁青来了，缓缓起身，雄浑的声音响彻在这茫茫大雪之中。

　　先加缁布冠，郁闵取来一冠，念上祝词:“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

　　次授以皮弁，这是第二冠，郁闵继续念道：“吉月令辰，乃申尔服，敬尔威仪，淑慎尔德。眉寿万年，永受胡福。”

　　最后授以爵弁，最后一冠：“以岁之正，以月之令。咸加尔服。兄弟具在，以成厥德，黄老无疆，受天之庆。”

　　三冠已毕，及冠礼象征性的结束了，而皇帝郁珏自始至终未发一言，坐在一侧。
　　撤下礼服，郁闵和郁青跪下，等着郁珏的诏书。
　　祭坛下面早已有人等不及了，可惜祭坛太高，也看不太分明。
　　三皇子郁熙呵出一口雾气，眼角泪痣在雪天异常清楚，“这及冠礼也算是结束了，不知阿青再下来是个什么名号。”
　　“三哥急什么。”小帝姬看着上面，眼神里满是憧憬，“郁青哥哥这么厉害，封赏必然不会差。想来不会被三百份奏折子埋住回不去府。”
　　想着自己昨夜又宿在刑部，郁熙咬住牙根，生生接下了这般冷嘲热讽。
　　二皇子郁珂反而紧张，看着上面毫无动静，不知道是不是郁青这大雪天冻着了。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众人屏息而立，听着上面的内容。
　　“义子郁青，今日赐字‘金’。”

　　正当大家以为结束了的时候，宦官取出另一份诏书。
　　“郁金，年少聪慧，可担大任，恰逢今日及冠，册立金陵王，守江南地，位高太守，并立三司，七日后启程。”

　　郁青身背挺直，接下诏书，“臣接旨。”

　　宗子郁闵回身缓缓走下台阶，北国银装素裹，大雪纷飞，天地素白，偶有鹰隼划过，天地余下一声锐利的鸣叫。

　　小帝姬早已经被成阳帝姬薅走了，就怕她闹出个三长两短来。

　　郁珂正欲上前拦人，却被郁熙拦住。

　　“二哥急什么。”郁熙浅浅挂上笑意，“这金陵物阜民富，怎么也算是一个好差事。”

　　“金陵离京城这么远，阿青去如何能方便回来？”

　　“二弟错了。”郁峒拽住郁珂，哈哈大笑。

　　“为何要让他现在方便回来？”
　　郁珂看着笑着的郁峒和郁熙，愣了半晌。

　　“义父。”郁青看着郁珏，“江南这般大任，为何托付于儿子？”

　　“为什么？”

　　郁珏没急着随宦官步下祭坛，反而坐在最高处的台阶上，“坐。”

　　“你爹娘都葬在江南。”郁珏看着江山万里均披上素色，眼前不知浮现的是哪一年的冬日。

　　“几十年了江南士族须得收服，这是派你去要做的要务。”

　　“放心，”郁珏拍拍郁青肩膀，

　　“你若能让我满意，我自然放你回来。”

　　郁青面上仍带着笑，心里却在想，我信你个鬼。
　　别说到了金陵了，就是明天朝堂之上恐怕都要闹个天翻地覆

　　“但你若一事无成，还无法自保，”郁珏手加了几分力度，“那你无论是在金陵，还是在京城，都活不下去。”

　　头上金冠沉甸甸的压在心上，郁青深吸一口气。
　　完了完了，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就是估计没办法活着回来的意思

　　咬咬牙，郁青应下，“儿子明白。”

　　—————————————————————————

　　“王爷。”小厮在外面问道，“咱们现在这是去哪？”

　　“国楼客寨。”

　　郁青神色淡淡，宫里东西已经悉数往江南金陵王府运去了，回去只会被老小三人缠住，抹着眼泪再闹上半天。

　　登上客寨高处，小窗隐秘，俯瞰京城。青鸟端着杯茶缓缓走来。

　　“小姐。金陵那边已经安排好了。”
　　接过花茶，洛神花舒展开花瓣，慢慢开成漂亮样子。
　　水汽氤氲，朦胧雾气之中，青鸟常常会觉得站在面前的是当年的霍将军。

　　可惜。霍将军死在当年的守城战役里。
　　当年战况惨烈，却不知霍将军为什么最后竟然把五岁的霍青带在身边，还用一副软甲护的牢牢实实。
　　最后霍将军连首级都找不到，唯余一具尸体残破不堪。

　　“想什么呢？”敲敲青鸟，郁青笑道。

　　“小姐此次去金陵，身份很可能暴露。”青鸟正色道，“小姐可有对策？”

　　郁青不急着回答问题，反而凭栏远眺。

　　“青鸟，你说这京城，漂亮吗？”

　　青鸟一愣，“国都，自然是好看的罢。”

　　“那江南呢？”

　　“奴没去过江南……”

　　“那这次去，不如好好看看。”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