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楼后座

　　雨过天晴，暮色半明半昧。
　　晚自习铃声随白日喧嚣落幕悠悠响起。

　　门口一侧的人行横道，已经完全成为一中学生停放电动车的领域。

　　叶一竹不紧不慢跳下车，还有时间蹲下来绑了个鞋带。

　　头顶传来个懒洋洋的声音：“周末二楼后座的局，你可别忘了……”

　　上课铃打响后，世界安静如许，半个人影都见不到。

　　叶一竹专心蹲在那里绑鞋带，也不知道她听没听到，秦铭悻悻抓了把头发，催促她:“你们学校现在管这么松？我可得赶紧走了。”

　　市高的晚自习比一中要迟半个钟头开始，可在那所精英荟萃高级中学的黑名单里，秦铭是头号通缉对象。

　　如果这个月再迟到一次，他那远在美国的爸妈就会被请回来到校长办公室“喝茶”。

　　叶一竹朝他摆了摆手，漫不经心答：“知道了。”

　　也不知道是在回答哪句话。

　　晚霞漫漫，路灯晦暗，亮不过马路对面已经静下来的各类小店。

　　叶一竹没走两步，身后再次响起喧闹，动静太太，惊起了一片警报。

　　“你他丫的快点啊……”

　　刺耳的惊闹声让人心头掠过阵躁意。可没等她回头，一个身影就窜到了前面。

　　“同学，帮个忙。”

　　高大阴影瞬间笼罩下来，无端给人压迫感。被挡住去路，可肢体惯性让叶一竹不自觉前倾身，险些撞到那人手里托着的篮球。

　　他不着痕迹把球换到另一只手上，这时有人高声喊他。

　　“行不行啊，高其真不靠谱！”

　　说话的人并没有穿校服，看上去也面生，应该不是一中的学生。

　　“别他妈废话，想进去就听我的。”

　　从刚才到现在，叶一竹共听到他说了四句话，除了寻求她帮助的那句，全都带有脏字。

　　她知道他是隔壁班的，还是学生会的人。

　　“借件校服穿穿，帮个忙。”

　　两人视线在空中交汇，叶一竹及时收回自己打量的目光，心有些发虚。

　　“这行吗？”

　　其实顾盛廷也不确定。
　　这个女生看上去并不好说话。

　　可下一秒，她没有询问他们到底要干嘛就爽快把外套脱了下来，直接抛到卢修手里。

　　“我靠！”

　　讶异被强行吞没，卢修捧着手里尚有余温的外套，和顾盛廷面面相觑。

　　顾盛廷一时无言，目光深随那个一言不发路过的身影。

　　四月份的回南天，一场大雨过后空气里还大漫冷寒水雾。她穿白色的夏季校服，宽大袖口露出两只纤瘦白皙的手臂，高高扎起的马尾轻轻摆动，在暮色灯光下扬起清冷的弧度。

　　顾盛廷下意识回头看了眼卢修正欢天喜要穿上的长袖外套。

　　“别磨叽，快走。”他语调压低几度，漫不经心的懒，说完就自顾往前，边走边拍篮球。

　　咚咚咚……咚咚咚……

　　有一下没一下的均匀节奏，在已经完全恢复沉静的校园外回荡。

　　从电闸旁的小门走进去，叶一竹很自觉站到迟到队伍里。她身后紧跟着过来的是一对小情侣，然后才是那两人。

　　保安大爷冷眼旁观，几个学生会的人浩浩荡荡走过来，一一询问他们的年级班级和姓名。

　　眼看着教导主任就要抵达，没有人敢发出多余声音，篮球拍地的闷响尤为刺耳，引得大家纷纷侧目。

　　那几个学生会的小喽啰脸色微变，原本耀武扬威的趾高气昂瞬间变成为难纠结。

　　面面相觑片刻，有个学妹往前走了两步，压低声音:“哥，老秃头来了，这次逃不掉啊……”

　　篮球稳稳定在手掌里，顾盛廷不以为意转了两圈，安抚他们:“该干嘛干嘛。”

　　话音刚落，一顿暴怒骂吼就劈头盖脸砸了过来。

　　“纪律强调了几百遍，还是每天都有人迟到，下周就有省领导来检查，难道要因为你们几个坏了学校的名声？”

　　严厉斥责过后现场鸦雀无声，停到叶一竹面前，老秃头冷不丁开口:“你不冷？”

　　话毕，所有人齐刷刷扭头，用异样的目光看热闹。

　　清一色的冬季校服堆里，虽然叶一竹身穿类似设计的款式，可毕竟在四月傍晚，凉风习习，短袖总显得格格不入。

　　叶一竹压下飘进血液里的凉意，抿了抿唇：“不冷。”

　　她声音很小，说话间接过本子，快速写上自己的信息。

　　顾盛廷收回视线，余光瞥到卢修身上的外套，脑海里又晃起那两只光滑修长的手臂。

　　老秃头一路背手跟着记录员到顾盛廷跟前，眯眼看了几秒，咬牙切齿:“又是你小子！”

　　顾盛廷满不在意报上自己的名字，丝毫没理会老秃头能杀人的眼光，他只关注自己兄弟能不能顺利混过这一关。

　　“高二（三）班，高其。”

　　记录人手中的笔顿了顿，下意识抬头看了眼，可想起主任就在旁边，很快又不动声色完成了记录。

　　学生会谁不知道高其是顾盛廷在一中的死党。此时此刻，顾盛廷和这个外校的人脸不红心不跳，那些个小喽啰心里有数，记录完毕就撤到一边，免得引火上身。

　　迟个到而已，无非就是被训斥一通，明天早上要交八百字检讨。

　　散场后，一个男生匆忙跑过来，手里还挂着件校服，“什么情况，被抓了啊？”

　　“去你妈的，等你送件衣服天都黑了！”

　　叶一竹停下脚步，回头看到晦暗夜色下三个清俊修长的身影。

　　穿同样的校服，踩名贵球鞋，高声喧哗，聊着聊着就明目张胆掏出烟盒，在禁忌区里放纵开怀。

　　总会有这样的人，无视规矩，自成一派。

　　明明他们的嬉笑声很突兀刺耳，可她心底那股压抑许久的沉闷无声无息消散了。

　　顾盛廷似乎察觉到有外来目光窥探，突然抬头，没来得及开口，就被卢修抢先一步。

　　“谢啦，美女。”

　　可他刚伸出去的手掌落了个空，
　　那件校服被顾盛廷送到叶一竹面前。

　　“不客气。”她嗓音不同于一般女孩子的软糯。

　　校服拿到手人就走了，也没有立马穿上的意思。

　　离得近了，顾盛廷可以看到她两只手臂上细细密密的鸡皮疙瘩。

　　南方城市的春天，夜色渐晚，气温骤降，刚才静站在那里听老秃头唠叨的几分钟里，他穿了两件衣服都明显感受到寒意。

　　＊

　　叶一竹刚拐进楼道，就迎面撞上要去送试卷的方哲州。

　　“诶，正好，宁雪找老半天也没找到你的试卷。”

　　“我现在去拿。”

　　她脚步稍稍加快，但整个人还是冷冷清清的调子。

　　“不着急，我在这里等你！”

　　方哲州喊了一声，然后默默退到楼梯拐角百无聊赖数卷子等，给顾盛廷他们让道。

　　“哎呀，兄弟，就此告别！”

　　卢修偷溜进一中可不是为了陪顾盛廷上晚修，进了校门他就开始嘚瑟，要溜去别的地方表忠心。

　　“滚远点，找你赵妹妹去！”

　　卢修在顾盛廷失去耐性的催促下仓惶而逃，险些撞到跑下楼的叶一竹。

　　“哎哟哟，我可不能撞到我的大恩人。”

　　卢修笑嘻嘻闪到一边，叶一竹却没多理会他们，自顾飞快下楼，很快就消失在拐角。

　　顾盛廷路过四班的时候，不禁往里看了一眼宁雪旁边的空座，面色淡淡不过一瞬就和高其风风火火从后门走进教室。大家习以为常，女生偷偷抬头看了几眼，又红着脸埋头啃书。

　　“给，每天一罐。”

　　高其把一罐冰百事抛给顾盛廷，眼巴巴又看了几眼，才不情不愿打开自己掉漆的水瓶。

　　“靠，每天都是可乐，老子都快喝吐了。”

　　青春期的男生体旺，上了趟楼，顾盛廷浑身又开始冒汗，体内有股烈火直往毛孔外蹿。

　　“不喝给我啊……”

　　高其迫不及待把水瓶一扔，要去拿可乐，顾盛廷作势夺回去，他就不乐意了。

　　“卢修是你哥们儿，刚才他记我的名字，我免不了又被老班骂一通，喝你罐可乐怎么了！”

　　顾盛廷本来也不是想和他争，闷闷笑了几声就松手了，“喝，以后送来的可乐都归你。”

　　高其压下鼻腔那阵刺激气流，推了把顾盛廷，语重心长劝他:“人家学妹也算有心，雷打不动送了你一个月可乐，你好歹也给个回应。”

　　身边人沉着脸，没有太多表情，漫不经心转笔，淡淡开口:“心疼人家你自己上啊。”

　　高其冷哼一声，懒得和他掰扯，心里腹诽：我没你这么不要脸，明知道自己兄弟喜欢学妹，还能心安理得接受学妹的可乐。

　　暗度陈仓，这群人玩得真花，主打一个刺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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