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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嫁
送亲的马车辘辘地行着,一声、一声,沉闷而压抑。
桑妫端坐车内,望向前方,虽隔着层层罗曼,可她知道,前方,有她未来的夫君。
郑国世子亲至陈国迎娶陈国女公子,多么高的荣宠啊。
垂首掩去眸中不合时宜的情绪,再次抬首,她还是世人眼中尊贵的女公子。
她是陈国的女公子,是陈国最尊贵的女公子,她会是一个幸福的女人,因为她要嫁的,是郑国的世子,郑国未来的王。
颈间的半块玉佩冰凉刺骨,双手紧紧环住身子,却仍挡不住寒意环身。
冯,冯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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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郑国王宫的最高处——揽月楼,桑妫望向宋国的方向,虽什么也望不到。
身子忽的一暖,“不冷吗?”
桑妫摇头。
世子忽扶着她回到寝宫,乍触到满室的暖意,桑妫倒有些不适应。相比而言,桑妫更喜欢屋外那带着凉意的风。冯哥哥喜欢风,每当她在风中瑟缩时,便觉得那是她离冯哥哥最近的时候。
以前,大哥总会含笑看着她在风中起舞,时常还会嘲弄她,“看来我的小妹已被人勾去了魂儿。”现在,却只有另一人温柔地拥着她,“别着凉了。”
桑妫抬起头,望着面前的男子,她的丈夫,郑国的世子忽。
忘不了,新婚之夜初见他时的五味陈杂。
大哥曾责备自己,若总多管闲事,迟早会惹来麻烦。
可桑妫无论如何也没想到,麻烦就在大哥责备她时,已经惹了,还是个天大的麻烦。
桑妫时常忍不住去想,如果她早知那个躺在地上奄奄一息,拦住她和大哥车马去路的人是郑国的世子,她还会不顾大哥劝阻执意救他吗?如果她早知那个男子所说的救命之恩必当重报,就是为她送上郑国世子妃的尊贵身份,她还会一笑置之吗?
每次,桑妫都会陷入长久的沉思。
“想什么呢?”
子忽带着笑意的脸闯入她的视线,桑妫却沉默着垂下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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嫁到郑国快一年了,这一年来,桑妫常呆的地方,除了寝宫,便是揽月楼。
桑妫不知为何除了打扫此处的宫人,很少有人到揽月楼来,不过,如此正好,如此便不会有人打扰她。
可今日,当桑妫来到此处,却只想逃。
脚比心更忠诚,可转身才走了几步,便被身后之人叫住。
“夫人留步。”轻柔带着丝丝笑意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心咚咚跳个不停,桑妫转过了身,正面迎视。
“妾身刚到此处,发觉腕间所戴玉镯不知丢于何处,正欲折回寻找,未发现公子在此,失礼。”
桑妫垂首,却能感觉到前方之人在朝自己走近。手上一紧,本能地挣扎,却没想他又主动放开了。
“突恰好拾得一玉镯,莫非是夫人所丢?”
暖暖的,垂首,腕间一翠绿玉镯光华流转。
桑妫淡淡地凝视着面前之人,伸手将玉镯褪下,递还给他,“此并非妾身之物。”
他不接,只无所谓地笑着:“既然已经被夫人戴了,那便就是夫人的。”
桑妫蹲下身,将玉镯放在地上:“公子好心,妾身心领,出来也有些时候,身子也乏了,妾身便不扰公子雅兴,告辞。”
桑妫未等他言语,便转身离去,身后传来他清晰的大喊声,“突终有一日会让夫人知道,突定不逊于忽。”
桑妫心头一跳,快步离去,身后又传来他爽朗的大笑。
公子突,郑侯的另一个儿子,若单论仪表才华,他并不逊于忽,但忽为人随和,亲贤乐善,岂是傲慢跋扈的公子突所能比的?
可……想到公子突最后所说的话,心中只觉不安。
抬头,晴空万里,艳阳高照,是个好天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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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寝宫,忽早已回来了,此刻他端坐于案前,盯着手中竹简,眉头紧蹙。
桑妫放轻脚步,可还是被他察觉到了。他笑着走到桑妫身旁,拥着她朝内室走去,手捂着她的手,“怎么这么冰?”温暖传到桑妫身上,桑妫朝他安抚一笑。
他扶着桑妫坐下,“怎么今日这么早便回来了?”
桑妫随口道:“随便走走,只觉无趣儿,便回来了。”
桑妫小心地凝视着忽,似乎想从他一贯淡然的面色中发现一些其他的东西。
她爱呆在揽月楼,又何尝不是为了躲避眼前这个男人呢?
桑妫不知道忽是否清楚自己这点小心思,这个男人的所思所想,桑妫从来都猜不透,也无意去猜。桑妫只知道,他对自己很好。
他真的很好……
可是,此生,此心,早在多年前便给了那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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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妫永远忘不了那一年,那个阳光明媚的午后,桑妫第一次见到了公子冯。
“公子,小心点……小心啊。”
侍女们在下面胆战心惊地盯着,可桑妫却依旧将秋千荡得老高老高。
彼时,天真无邪,“咯咯”的笑声震醒了枝头小憩的鸟儿,鸟儿抗议地盯着她,叽叽喳喳。
桑妫也耀武扬威地瞪着鸟儿,每当秋千荡到最高处,她与鸟儿距离最近时,便龇牙咧嘴地冲鸟儿做鬼脸。
小鸟不发威,桑妫只当它好欺负,却没想到,鸟儿反击了。
最后,桑妫很优雅地从高空中抛落,抛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夸张地叫喊声一直延续到她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中。
她痴痴呆呆地盯着接住她的少年,傻傻地笑了。
“哥哥,你好漂亮,你比大哥还漂亮。”这是桑妫对少年说的第一句话。
那时,少年面无表情地放下她,一脸肃然地立在她的父王和大哥身后。
桑妫依旧盯着少年,阳光很暖,映照着天地,而少年却如同游离在天地之外的独行者,茕茕孑立。
冷漠的眼神,冰凉的身体,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孤傲。
父王说:“桑,这是宋国的公子冯,以后他和你大哥一起陪你玩,好吗?”
“好啊,好啊。”桑妫欢快地拍着手。
彼时,桑妫还未能理解一个公子流落他国意味着什么,所以,当公子冯那寒如利刃的眸光射向她时,她哭了。
“哇哇,哥哥不想陪阿桑,哥哥坏,哇哇。”
那年,桑妫六岁,公子冯十三岁。
那时的公子冯,完美如神人。
那时的桑妫,痴痴傻傻,哭哭笑笑,而且……还丑不堪言。
那是后来桑妫照镜子时才发现的。鸟儿用脚抓她,用翅膀拍她,用嘴啄她,侍女们为她梳得精致美丽的发髻彻底毁了,变成了一个乱蓬蓬的草窝,再加上哭红的眼圈,哭花的脸庞……
也许,也许她是冯哥哥见过的,最丑的女孩。
恨死那只鸟了,竟然让她如此丑陋地出现在冯哥哥面前,可,也谢谢那只鸟,是它,将冯哥哥带到了她的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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