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子为何脸红

　　“兄长。”
　　空旷静谧的洞穴内，突然响起一声女子的轻唤。

　　“似锦？”
　　艰难从土匪手里脱险的男人欣喜若狂，他瘫靠在石壁上，目光落在手持火把、逐渐靠近的赵似锦身上时，表情逐渐被暴怒取代：“你为什么才来？你知道我躺在这里多长时间，有多害怕吗？”
　　“侯府养你是吃白饭的吗？”

　　男人应当受了很严重的伤，空气中泛着浓郁的血腥味儿，怒骂声显得有气无力，像是条虚张声势的狗。

　　听着怒骂，赵似锦眉眼毫无波澜，似乎对此早已习惯。
　　她走到男人身前，举起火把，居高临下地打量着他——

　　前来剿匪时穿的铠甲破败不堪，衣服成了一块块的破布，沾上了泥土和草屑，往日不可一世的脸庞被血污遮掩。
　　着实狼狈。
　　这是她的兄长。

　　这种近乎凝视物品的眼神，令男人十分不自在，一股怒火无由而生，“看什么看，没看到我受伤了吗？还不快给我包扎，命人将我从这里抬出去！”
　　他又得意道：“赵家现在全指望我振兴门楣，我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以后就别想许个好人家。”

　　赵家先祖行伍出身，凭着辅佐开国皇帝的功劳，被封了武信侯，这本是赵家子孙后代富贵的起点。
　　谁知百年下来，赵家后人在战场上死的死，伤的伤，又子嗣薄弱，到了赵似锦的这一辈，侯府的男丁只剩下眼前的男人。
　　赵似锦的父亲在战场上成了废人，目前唯一可以指望的人只有他。

　　若他能够振兴门楣，赵似锦作为他的妹妹，身份水涨船高，自然也能说个不错的人家。

　　男人的拿捏对赵似锦起了效果，她环顾四周，将手上火把插在石壁的缝隙内。
　　再次走到男人身前，缓缓蹲下，从袖中掏出一块手帕，用水囊打湿后，强行捏着男人的下巴，一点点抹去他脸上的血污，露出了一张俊朗的脸。
　　这张脸与赵似锦有八分像。
　　一个粗犷，一个秀气；一个眼神虚浮，一个目似漆星。

　　男人觉得这个动作很是耻辱，想要从赵似锦手上挣脱，奈何赵似锦手劲太大，失败的他嗬嗬喘着粗气——为自己无法从一个女人手上挣脱而羞耻，也因方才的动作牵扯到了他的伤口。
　　怒骂的话语在触及赵似锦眼神的那一霎那吞入腹中，最终说出口的只有色厉内荏的一句：
　　“你想干什么？”

　　在赵家，他让赵似锦往西，赵似锦不敢往东；他让赵似锦下水，赵似锦不敢爬树。
　　一向乖巧懂事的妹妹，什么时候有了这般凌厉的眼神？

　　赵似锦没有说话。
　　依旧擦拭着男人脸上的血污，仿佛他此刻，不是人，而是一件落了灰的摆件。

　　感受到危险的男人咽了咽口水，声音终于软了下来，“好妹妹，你快把兄长从这里带出去，若是晚了一步，父亲知道了的话，会惩罚你的。”
　　看似温馨的话语，实则全是威胁：
　　“还记得你小时候吗？那会你力气大的惊人，我把你当马骑，你不乐意，一下子就把我推倒，自己骑在我身上，结果被父亲看见了，把你关在佛堂中整整一个月。”

　　赵似锦依旧不为所动，继续端详着他这张脸。
　　面无表情。

　　男人觉得自己的心，好像沉入了一个无底洞，恐慌席卷了他的四肢，身上的伤口好像更痛了。
　　“妹、妹，你怎么了？”

　　赵似锦终于松开了钳制他的手。
　　恢复自由的男人顾不得身上的疼痛，脊背紧贴墙壁，警惕地打量着赵似锦。

　　赵似锦仍在观赏着男人的脸，男人屏住呼吸，大气不敢喘。
　　赵似锦眼底划过一缕深思。
　　“她既然能看上你这张脸，而你我的脸又如此相近，想必，也是能看上我这张脸的。”

　　男人听不懂，“什么脸？”

　　赵似锦手腕一翻，一把雪白的匕首出现在她掌心，寒光映着她冷冽的眉眼。

　　男人瞳孔紧缩，到了这个时候，他再迟钝，也明白眼前的赵似锦，不是他记忆里面的妹妹，而是一个能危及到他性命的人。
　　他劈手欲夺，赵似锦拿着匕首迎上前。
　　“啊——”
　　惨叫声响起时，赵似锦面无表情地将男人掌心的匕首拔出，殷色血液飞溅在她眼角，凭空为她又增了几分摄人的意味。

　　男人捂着自己被刺穿的手，看向一夜之间、变得如同地狱阴差一样的妹妹，目眦欲裂，“你敢伤我？我可是你的哥哥、赵家的独苗，身上肩负着振兴门楣的希望。”
　　“你信不信我把这件事告诉父亲，父亲一定会打死你的。”
　　他越说越兴奋。
　　“我还要把你嫁给你一个老头，对，就这样，把你嫁给一个老头，让你敢伤我。”

　　男人话没说完，兴奋僵在脸上，一缕鲜血从口中溢出。
　　他低头一看，穿过他手掌的那把匕首，不知何时插在了他的心头，下手之人似乎是在脑子里推演了千百遍，才能做到没有一丝一毫的偏差。

　　而始作俑者，正拿着先前的那块帕子，替他拭去嘴角的血污，动作轻柔，好似胸中的匕首不是她刺入的般。
　　“兄长不必担心我将来的归宿，我已经有了意中人，等你死后，我就会和意中人在一起，相守一生。”
　　“对了，她，兄长你也认识。”

　　她说着话，眼底跳动着兴奋的光芒。
　　“正是父亲费尽心思为你求娶的太傅之女，卿家大小姐卿素云。”
　　“你的新婚妻子。”

　　男人震惊地睁大双眼，努力抬手指着赵似锦，喉咙咕噜噜地想说话，涌出的却是大口大口的血液。
　　在赵似锦腼腆的笑容中，他咽下最后一口气。

　　赵似锦的笑意渐渐收敛，最终面无表情。
　　她拔出男人胸前的匕首，嫌弃地在男人衣服上擦了擦，放回袖中。

　　她自幼就有一副铁血心肠，唯一的例外是卿素云，一个曾对她示好过的人。得知卿素云要和眼前废物成婚，她在庭院中站了整整一夜。
　　第二日，她拂去肩头的露水，将这把匕首藏在袖中。
　　也是自那一天起，她就在谋划着今日之事。

　　赵似锦捡起脏污的手帕，放在火把上点燃，信手一丢，走出洞穴。
　　火焰自她身后腾空而起，映得她眉眼晦暗。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赵家行伍出身，能人不少，一眼看伤口是什么武器所致、是不是同一时间受伤的。
　　她不会留下任何能置自己于危险之中的把柄。

　　*

　　“那卿家小姐惨啊，才成婚，听说堂还没拜完，丈夫就领到圣旨，前去剿匪了。这其实也算不得什么，惨就惨在，她的丈夫死在剿匪中了，听说，那叫一个面目全非。”
　　“好好的姑娘，怎么就要守活寡了。”
　　“谁说不是呢。”

　　赵似锦带着兄长的尸体回京之时，消息传遍了大街小巷，无数个凑热闹的人围在道路两旁，看着一身白衣似孝服的女子，和她身后马车拖着的庞大棺材。

　　“这赵家姑娘也是可怜的，听说赵家到了这一辈，子嗣薄弱，就只有这一对兄妹，如今兄长去了，只剩下个妹妹，赵家自此就衰亡了，还不知道会被欺负成什么样呢。”
　　“别这么说，侯爷不是还活着吗？”
　　“又能活多久？等他死后，这一对姑嫂，还指不定被那些亲戚怎么欺负呢。”

　　纷纷杂杂的议论声传入耳中，被众人围观的赵似锦一个字都没听清，她满脑子都是卿素云。

　　卿素云那么爱慕自己的兄长，自订婚后，每日都遣人送来各种东西，如果她看到兄长的尸体，会有多难过。
　　她不敢想象。
　　只是一想，她的心头就泛起密密麻麻的酸意。

　　可若是不除去兄长，她如何……如何能与卿素云在一起？

　　马车粼粼，来到赵府外时，赵似锦的父母，也就是武信侯和武信侯夫人，早就候在这里了。
　　几日不见，二人看着憔悴很多。
　　他们身后，因成亲而布置的红绸还没来得及撤下，下人们步履匆忙，他们一边拆着“喜”字，一边将白布挂满整个院落。

　　一见到黑色棺椁，武信侯夫人不需要婢女搀扶，快步下了台阶，身体伏在棺材上，哭得不能自已。
　　武信侯跟在她身后，来到赵似锦面前，他一双恍若石狮子般鼓出来的眼睛，恶狠狠地瞪着身前的少女。

　　“我命你出去寻找兄长时，怎么说的？”
　　“父亲命我一定要将兄长完好无损带回来。”
　　“那你是怎么做的？”
　　“我找到兄长时，他就已经——”
　　“还敢顶嘴！”

　　“啪！”
　　令人心颤的巴掌声突然落下，武信侯没有收力的结果就是，赵似锦脸上的五个手指印迅速鼓起、肿胀，在白皙的皮肤上看着异常惹眼，令人心惊。
　　赵似锦将头摆正，垂眸挡住眼底的嘲讽，一言不发。

　　武信侯仍是不解气，“来人，把小姐带下去，家法处置。”
　　他重重拍着棺材，一双鹰目扫向四周，“还有，找人验尸，我不信我武信侯的儿子，会死在区区一场剿匪中。”

　　武信侯夫人听闻，好似有了主心骨，眼底涌起一抹期待，“对，对，我儿武力过人，怎么可能这么轻易死掉？这具尸体一定是假的，肯定是假的，我儿还活着。”

　　验尸的人来时，赵似锦正好被管家请进府内，家法要用的长凳和棍子已经准备妥当。
　　心知自己逃不掉，赵似锦深吸一口气，趴了上去。

　　下人举起棍子，正要落下时，一道沉稳的女声突然响起：“管家，且慢，素云有话要说。”

　　是卿素云。
　　她站在长廊下，依旧穿着成婚当日的红衣，裙摆被风吹起，如同一团剧烈燃烧的火焰，与死气沉沉的赵家，格格不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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