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痛可缓

　　雨水顺着锈蚀的排水管砸在水泥地上，发出令人烦躁的哒哒声。林谢竹蹲在院子角落洗着堆积如山的衣服，冰凉的井水浸透了他开裂的指尖。姑妈尖利的声音穿透雨幕："洗不完今晚就别想吃饭！"

　　十七岁的少年沉默地搓揉着衣物，手腕上青紫的掐痕在冷水中泛着诡异的蓝。厨房飘来红烧肉的香气，他听见表弟陈浩故意提高的声音："妈，这次月考我又考了年级第二！"

　　"哎呀我家浩浩真厉害！"姑妈的声音立刻软了八度，"不像某些扫把星，克死爹妈还整天装模作样读书。"

　　林谢竹的睫毛颤了颤。三年前那场车祸带走了他的父母，也带走了他的人生。律师宣读遗嘱时姑妈假惺惺的眼泪，在确认两千万遗产全部由她代管后立刻变成了刻薄的嘴脸。

　　"精神病，又在发呆？"陈浩不知何时站在了他面前，十八岁的少年故意把可乐倒进洗衣盆，"帮你加点料。"黏腻的液体在清水里晕开，像某种正在扩散的毒素。

　　林谢竹盯着水面的泡泡，太阳穴开始突突跳动。医生说的那个词叫什么来着？躁狂发作？他最近越来越频繁地听到血液在耳膜里轰鸣的声音。

　　"装什么清高！"陈浩突然踹翻洗衣盆，"你爸妈就是被你克死的！精神病遗传知不知道？"脏水泼了林谢竹一身，校服裤腿上还粘着姑妈昨晚用烟头烫出的焦痕。

　　雨下得更大了。林谢竹缓缓站起来，水珠顺着他的下巴滴落。他比表弟高出半个头，但常年饥饿让他的身形单薄得像张纸。陈浩下意识后退半步，随即恼羞成怒地抓起晾衣杆："看什么看？信不信我——"

　　"浩浩！"姑父从屋里探出头，"别理那个疯子，来吃水果。"

　　陈浩得意地咧嘴笑了，转身时故意用肩膀狠狠撞向林谢竹。少年踉跄着扶住墙壁，掌心蹭在粗糙的水泥面上火辣辣地疼。厨房传来一家三口的笑声，混着电视综艺节目夸张的音效。

　　林谢竹慢慢蜷缩在潮湿的墙角。他摸到口袋里皱巴巴的药片——碳酸锂，那个叫祁晏的医生再三叮嘱要按时吃的药。但上周姑妈发现后，当着他的面把药冲进了马桶。"我们家可没闲钱养精神病。"

　　雨水混着冷汗流进眼睛。林谢竹突然想起最后一次见祁医生的场景，那个戴金丝眼镜的男人温和地问："有没有想过搬出来住？你父母的遗产..."

　　"我没有病。"当时他这样回答，指甲却深深掐进掌心。现在那些被压抑的愤怒正在血管里沸腾，像被困在笼子里的野兽。洗衣盆倒扣在泥水里，倒映出他扭曲的脸。

　　深夜，林谢竹蹲在储物间改造成的"卧室"里就着台灯复习。明天是物理竞赛初赛，获胜者能保送top2大学——这是他逃离这个家的唯一希望。纸箱垒成的"书桌"上摊着密密麻麻的笔记，每页边缘都因反复翻看而卷曲。

　　门外传来脚步声时他僵住了。姑父醉醺醺地踹开门："小兔崽子又偷电！"皮带抽在脊背上的炸响被林谢竹咬碎在牙关里。等世界重新安静下来，他吐掉嘴里的血沫，发现左手不自觉地痉挛着，铅笔被捏断成两截。

　　第二天清晨，林谢竹往书包里塞竞赛准考证时，姑妈"恰好"把豆浆泼在了他唯一的白衬衫上。"哎呀不好意思，"女人毫无诚意地笑着，"反正你这种精神病参加比赛也是丢人。"

　　公交车上，林谢竹用湿巾徒劳地擦拭着衬衫上的污渍。身旁的女生悄悄往旁边挪了挪——他意识到自己又在无意识地抖腿。车窗映出他苍白的脸色和发红的眼白，像个真正的疯子。

　　考场空调开得很足。当林谢竹解完最后一道大题时，监考老师突然停在他身边："同学，你手上..."他低头看见指甲不知何时抠破了掌心，血珠正滴在答题卡上。周围响起窃窃私语，有人小声说"听说他爸妈都是精神病死的"。

　　交卷铃响起那刻，林谢竹冲进厕所隔间干呕。镜子里的少年眼睛布满血丝，嘴角却挂着诡异的笑。他摸出偷偷藏起的药片吞下，苦涩在舌根蔓延。等颤抖稍微平息后，他决定直接回学校——至少图书馆比那个所谓的"家"更像避难所。

　　但命运没给他这个机会。推开家门时，林谢竹看见陈浩正踩在他的竞赛笔记上，纸页碎片像死去的蝴蝶铺满地板。

　　"反正你也考不上。"表弟碾了碾脚尖，"妈说了，高中毕业就去厂里打工还我们养你的饭钱。"

　　林谢竹站在门口，突然注意到茶几上摊开的文件——姑父正在办理移民手续，用他父母的遗产。某种冰冷的液体开始在他血管里奔流，耳边响起尖锐的蜂鸣。陈浩还在说着什么，但声音仿佛隔着一层毛玻璃。

　　"...精神病就该待在精神病院..."表弟的脸在视野里扭曲变形，"你妈当年..."

　　世界突然变得很安静。林谢竹看见自己的手掐住了陈浩的脖子，就像无数次在噩梦里那样。表弟的瞳孔惊恐地放大，指甲在他手臂上抓出血痕。但那些疼痛很遥远，远不如他胸腔里燃烧的火焰真实。

　　"竹...哥..."陈浩的喉结在他掌心滚动，脸色由红转紫。林谢竹听见自己发出动物般的喘息，直到"咔嚓"一声轻响通过指骨传来。

　　松手时，陈浩像破布娃娃一样滑倒在地。林谢竹茫然地看着自己的手掌，上面还留着表弟的温度。厨房传来姑妈哼歌的声音，抽油烟机嗡嗡响着。他蹲下来试探陈浩的鼻息，却摸到一片冰凉的寂静。

　　"我杀人了。"这个认知像闪电劈开混沌的大脑。林谢竹跌坐在地，突然不可抑制地大笑起来，笑声里混杂着呜咽。血从陈浩嘴角溢出，在地板上蜿蜒成小河，漫到他膝盖下方。

　　窗外夕阳如血，给尸体镀上荒诞的金边。林谢竹颤抖着摸出手机，在通讯录"祁晏"的名字上停顿许久，最终按下了紧急呼叫键。等待接通的忙音中，他看见自己映在电视黑。

　　多么可笑，他终究没能逃出这个重力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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