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仇者也

　　警笛随着刹车戛然而止。

　　别墅古旧的墙上，挂满曲折的爬山虎藤，被警车的灯照得一下红一下蓝。纷乱的脚步从车里涌出，彻底踏碎了冬夜薄冰似的宁静。

　　领头的是河东武，刚刚得到刑事三队队长的头衔，椅子还没坐热，就遇上了这种大众“喜闻乐见”的案子，暗暗在心里骂了一路脏话。

　　“这年头，疯子越来越多了。”法医从案发现场出来，用这句话对迎面走来的河东健打了个招呼。

　　像是对她的论断表示赞同，裹尸袋的拉链“嗖”地一声被拉合，宣告一个人从世上消失。

　　河东武循声朝卧室内看去——华丽的地毯，实木茶几上放着水晶工艺品似的水壶和配套水杯，散发着古董气质的沙发和床，厚重的窗幔，被拉扯掉一半的落地窗帘——完全是电影里欧洲中世纪贵族的卧室。

　　再加上落地窗上、墙上飞溅的血迹，这电影无疑和凶杀、惊悚之类的主题沾边。

　　“是啊，越来越多了。”河东武随口答了一句，又问，“初步判断？”

　　法医看着室内的老幺后辈，看着他极力控制颤抖，一块一块捡开始变干发硬的肉块，答说：“和帮佣的说法一致，案发时间在傍晚六点左右。被害人被挖出子宫，不算腹部，身上有27处刀伤。”

　　跟在河东武身边写笔记的警员赵友智抬起头，眼中是涉世未深的难以置信：“那她肚子里的孩子也……”

　　法医看着她笑起来：“真的很喜欢你们这些刚入行的小家伙，还没丧失人性的眼神真的太可爱了。对吧，东武？”

　　她没等河东武回答，就带着收拾好肉块的后辈离开了。

　　河东武刚踏进案发现场，给报案的帮佣做笔录的李硕急匆匆跑来。

　　“队长！队长！作案人下一个目标很有可能是兰相宜！”

　　“兰相宜？”河东武确信自己的人际圈里没有这号人，但这个名字好像在哪里听到过。

　　赵友智又把惊讶写在脸上：“兰相宜？！那个外国演员？做兰热线的那个兰相宜？！”

　　李硕狠狠点头。他一向咋咋呼呼，但此时显得格外着急：“帮佣说听见作案人在案发现场大喊了这个名字，过了一会儿就冲出去了！兰相宜有危险！”

　　找到兰相宜，就有可能找到作案人……

　　保险起见，河东武布置完现场工作，立刻和国际事务科取得联系，同时默默祈祷：好好一个刑事案件，可千万别升级成国际案件。

　　兰相宜的位置并不难获知。作为公众人物，她的行程比普通人的更容易掌握。今晚八点，她的全球巡回舞剧Origin的最终场，将在边海大剧院拉开帷幕。“兰相宜终场舞剧”的词条直到现在还在SNS地区趋势榜上挂着。这也意味着，作案人同样很容易找到她。

　　李硕把车开得十分狂野，警笛声的频率似乎都比往常更快。

　　河东武握紧差点被晃掉的平板电脑，问：“李警员，兰相宜是你喜欢的演员吗？”

　　“不。”李硕坚定地说，“那个女人，是我的女神。如果那个狗疯子伤害了相宜……不，如果我任由这种事发生，那队长就先在哪里抽根烟，然后逮捕我吧。”

　　“嗯？”

　　“因为我要杀了那个畜生。”

　　河东武的平板电脑发出收信提示音。他一边打开资料，一边说：“李警员，给你30秒时间冷静下来，否则我只能让你回避相关工作了。”

　　“对不起。”

　　“首先，请你保证这车上乘客的安全。”

　　“好的。”

　　河东武查阅起兰相宜的资料——主要是入境记录和在境内开展演艺和公益活动的内容。

　　比较特别的有两点。第一，作为外国人，兰相宜在边海市投资开通了“兰热线”，旨在免费援助妇女儿童维权，10年间代理诉讼案件近万起；兰热线背后的同名律所，也渐渐成了国内上位圈的律所，和法检系统似乎有不错的关系。第二，兰相宜最早的入境记录是在她14岁的时候，2004年，地点正是这里，边海市。

　　“有人说边海是全国妇女儿童权益最受保护的城市，我觉得这和相宜姐姐的援助有很大关系。”赵友智在后排小声说，“希望姐姐一定不要出事……”

　　李硕提出猜测：“会不会是被害人打热线求助，所以作案人找相宜打击报复？”

　　赵友智率先吐槽：“他们那样的上流人士，维权需要求助公益热线吗？”

　　“呵，我就是，活跃一下气氛。”李硕干笑两声，“到了到了。”

　　车停在边海大剧院前。三辆车的关门声此起彼伏，砰砰砰的，像有人放了一串寒酸的鞭炮。

　　此时离兰相宜的舞剧开演只有2分钟，已无人从透出暖色灯火的玻璃大门出入。这让站在大门中央的人十分显眼。

　　“你们好，你们好，”那人热情地向众人打招呼，圆眼镜后面的小眼睛弯弯地眯着，他上前两步朝河东武伸出手，“是河东武队长吧？我是相宜的经纪人安允澈。”

　　完完全全地道的边海本地口音。兰相宜和边海的渊源可真是够深的。

　　河东武和他握手，问：“演出没有取消？”

　　“这个……”安允澈面露难色，“我们当然希望能保证所有人的安全，但实在没有充足的理由说服合作方取消演出，只能严格检票，请安保公司加派人手过来，守住剧场内的每个出入口。目前没有发现你们说的危险人物。”

　　河东武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抬眼果然看到厅内有很多安保人员。他明白多说无益，带着人进了剧院。

　　安允澈紧跟上，说：“相宜听说了警官们担心她的安全，特地为各位安排了靠前的位置，说如果坏人是冲着她来的，这样方便你们开展工作。”

　　“她听说自己有生命危险，然后选择做诱饵方便我们开展工作？”

　　安允澈挠了挠头，还是笑着说：“我们相宜的脑回路，有时是挺与众不同的。”

　　河东武对兰相宜的好奇达到顶峰。多年工作的直觉告诉他，兰相宜和那个从自己老婆肚子里挖出孩子的变态的关系，不仅仅是从资料可以推出的“转学生和学长”那么简单。何况两个月前，他们就有过冲突。

　　他派了几个人去后台，带着剩下的人跟安允澈进了1号大厅。

　　大厅只有一束追光打在红幕前的主持人身上，他们摸着黑走到第一排坐下。河东武的视线扫过观众席，发现偌大的空间里只坐了寥寥几排人。果然，舞剧这种阳春白雪的东西，受众还是有限啊。

　　“……希望本剧能为各位留下美好的回忆！那么，就请欣赏舞剧——Origin！”

　　说完，主持人鞠躬退下。追光消失，全场陷入黑暗。

　　河东武打起十二分精神，注意周围的动静。他听到几米外的大幕缓慢地拉开……

　　拜托，千万不要在灯亮起的时候给我看到舞台上多了具女尸。

　　一束幽蓝的灯光缓缓亮起，观众席随之响起一片轻轻的惊叹。

　　如他所愿，没有女尸。但让河东武十分意外的是，大幕之后，并不是一般印象中的舞台，而是水族馆里人鱼表演用的那种巨型展缸。

　　无声无息地，一个人缓缓坠下，团成球状的身体在水中渐渐舒展，动作柔而慢，带着刚苏醒的懒散。

　　河东武知道自己该把注意力放在环境上，但视线无法从水里那个人身上移开。

　　通过两侧的电子屏，能看到特写镜头中，兰相宜随着舒缓的动作睁开双眼，光照之下，她环视四周的眼睛清亮如宝石，充满对环境的好奇与懵懂。

　　赵友智小声感慨：“姐姐真的，太漂亮了。”

　　河东武不自觉地点了点头。兰相宜，真的非常漂亮，比资料上的照片更漂亮，比他见过的任何人类都漂亮。

　　接着，一个男演员入水，和兰相宜表演了一段双人舞。兰相宜的脸上是小女孩不谙世事的纯真笑容，和她的素颜没有任何违和之处——即使知道她已年逾三十。

　　随着另外一对男女下水，兰相宜游了上去，大概是为了换气。后来的两位与先前的男子纠缠一番，将他送去上方。此时，灯光和音乐一变，水中仅剩的那对男女，为观众呈上了一段很有挑逗意味的热辣舞蹈。

　　河东武从没看过舞剧，也从来不会想着去看这种文艺兮兮的演出，此时却被深深吸引，不自觉地试着去理解这些动作和角色。

　　根据资料，兰相宜十三岁丧父，翌年，原本在外贸公司工作的母亲杜美君和边海人奉义浩结婚，带着她搬来边海市。

　　难道这个舞剧讲述的是她的个人经历？

　　灯光又发生变化，兰相宜被不情不愿地拽下水底。音乐的节奏，在一段格格不入的旋律响过后骤然转变。

　　“这是……”

　　“是边海各中学的提示铃旋律。”河东武和赵友智对视，“立刻联系兰相宜当时的班主任。”

　　赵友智离席，从相关人员表里找到班主任的号码。她刚一拨通，剧场内突然响起不合时宜的铃声，但很快就停止了。

　　听筒那边的人压低声音说了句“喂”。

　　赵友智收回迈出门的腿，转身看向观众席，挂了电话，再次拨过去。

　　同样的铃声第二次在前排响起。

　　确切地说，就在第二排，河东武的正后方响起。

　　“金老师，手机要静音啊，难得学生请我们来看她演出。”

　　“不好意思，主任。”

　　河东武转头，借着昏暗的光，看到后排人胸前都别着的成光中学校徽。

　　成光中学，兰相宜在边海市就读的学校。

　　河东武忽然觉得，事情比他想象的更加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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