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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梦
那一切来时如寒雪惊风,世间万物皆褪去颜色。可我只想活下去,冰霜只能把溺水的人拉近更深的海底,触碰都是对彼此更深的伤害。无论从前如何,至少从这一刻起,我们就此别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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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您最近老是不笑。"青芽捧着铜盆进来,轻轻搁在架子床边那父亲昨天新送来的朱漆百鸟纹红木架上,回身去取后头的巾子。
萧无霜没由来的想起自己曾在现世时看过的电视剧,比大脑更快的嘴将准备好的词句脱口而出"我不笑,是因为,我生性就不爱笑。"这话出口她自己都一愣,她以为自己早就被这个世界驯服得不能再柔顺,难得回忆起那些飘渺的仿佛梦一样时光,竟然是在如此无关紧要的戏剧上。
青芽一脸奇异地把手中的素色方巾轻轻贴到她的脸上,一边伸手摸一摸自家姑娘光洁柔软的额头"您也没烧着呀。前头那么苦的日子都过来了,如今都是要进宫做娘娘的人了,怎么反而高兴不起来?"
萧无霜倦怠地拂开她的手,字里行间诉说着敷衍"你这话传出去就是大不敬,还得加一重不孝的罪,以后不要再说了。"然后自己接过方巾,不急不缓地开始净面。
青芽愣愣地站在原地,有些不知道如何是好——自从那天大选回来之后姑娘就变得和从前一点儿都不一样了,她从小陪着姑娘长大,自诩是姑娘身边唯一贴心的心腹,可是如今她越来越猜不透姑娘的心事了,甚至,尽管她不想承认,她有些害怕姑娘了。这就是后宫娘子具有的威严
感吗?青芽想着,自家姑娘果然不是凡俗下品,如今一朝鲤鱼跃了龙门,自然而然就能拿出做主子的气派来,她应该感到高兴才是。
她的姑娘没心思想这个丫头到底在发什么怔,自顾自地把手巾撂回盆边,吩咐她"把昨儿嬷嬷讲的文章拿来。我要再温习一遍。"然后径自走到一边的菱花镜前坐下,对着模糊的影子缓缓梳理自己的长发。青芽则愣愣地捧起铜盆,按照她的吩咐往外去,边走边想,姑娘还是只让我一个人进屋伺候,姑娘还是信重我的,姑娘……
"快别端着这个了,我帮你端吧,姑娘还有什么吩咐?"她转出梅花纹的两扇隔门,迎面就是笑意盈盈的彩玉——这是夫人送来的丫头。姑娘中选之后,夫人就送来了四个丫头,彩玉是里头最有头脸的一个,她在夫人院子里都是能进屋伺候的呢!姑娘待她也很客气,逢声动句都叫她一声姐姐,但就是不让她进屋服侍,说是"姐姐是伺候母亲大人的人,虽然如今我入了选,礼制如此。却不敢劳动姐姐来伺候我。姐姐只看到有什么活计,吩咐青芽那丫头去做就是了,她虽然粗笨,好在是听话。"
青芽回过神来,就不肯把手里的铜盆交给她"姐姐怎么出来了,姑娘在里头梳发呢,这个时候她一向不喜欢人打扰,我也避出来给姑娘拿昨儿嬷嬷讲的规矩去了。"
彩玉没得这一样活,也不气馁,就笑着道"姑娘要通发,有夫人送来的上等的茶花油,是外头贡来的,比桂花的香呢,我去拿来。另有几支新鲜花簪,也是这春日里难得的,夫人那儿得了头一个就是给咱们姑娘送来的。"
水盆坠手,青芽只想把面前的人糊弄走了好干活,此刻自然是一叠声的答应"是,夫人对姑娘是最好的了。"
听了这一句,彩玉就心满意足地转身离开了,还不忘提点两个在院子里扫地洒水的粗活丫鬟几句老套话,无非是什么"要上心些,如今咱们姑娘可是府里最金贵的人。"青芽听得耳朵都起了茧,亏她这些日子翻来覆去地说,也不嫌烦。不过姑娘既然让她对彩玉姐姐恭恭敬敬的,她自然就照办,因此只是乖乖收拾自己手下的活儿,等把这一边弄停当了,又去给萧无霜翻出来她昨儿做的几页笔墨,拿着就往屋里去了。
四下无人,萧无霜难得能喘一口气,静静地用着这一把所有毛刺都被时间抚平的陈年木梳梳着头发,一下又一下,让她想起自己刚拿到这把梳子那天爱不释手的样子,那时候曾经无比寻常的一切对她而言都变得那么难得,让自己的鬓发保持透顺更是奢望。好在这具身体的母亲给了孩子一个好基因,她的头发在营养不良的情况下也生长得漆黑如墨,真不知道皇帝看中了她那一点,是这头如瀑长发吗?可他那天见的秀女里,有如此条件的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吧。
青芽的布鞋踩在地面上的声音很小,但还是被她捕捉到了,萧无霜叹了今天的第一口气,任命地转过头,伸手接过她手里薄薄的几页宣纸。
青芽呆呆地看着自家姑娘坐在铜镜前,长发微动,转过来的眉眼仿佛带着不属于这张鲜活软嫩面孔的倦色,可这如西子捧心一般,配着铺散的长发,甜软的唇瓣和青山云雾一般的两弯细细的眉,让人难免对她更加怜爱了。姑娘真好看,她要是笑起来就更好看了,就像那位小公子写的信里说的那样,像残雪融化在春风里,温柔中带着一丝丝寒气,让人不自觉地全身心都投入她的怀抱。可是姑娘最近老是不开心,明明她从前不这样,即使是她们最难的日子,冬日没有炭火,冻得两手都是红红的疮口,吹着倒春寒最冷冽的晨风,但姑娘一听到瓦砾窸窣,知道那位公子会翻上墙头,就会不自觉地笑起来,哪怕他衣袖扫落的雪都浸入她们的发间,冷得姑娘当夜就起了烧,差点丢了半条命,那时候的姑娘看起来也比现在开心不少。
"别老是发呆,"纤纤玉指从她手中抽走了那几张轻薄的仿佛没有重量的宣纸,随后粉透的指尖点了点她的额头"你这样我怎么放心把你一个人留在府里,入宫可没有能带丫头的规矩。"
青芽后知后觉地点点头,心里也开始泛苦,姑娘入宫不能带走自己——可她从小就是伺候姑娘长大的,她之后要去哪里呢?她不能陪着姑娘了,姑娘一个人,在那样朱漆玉栏的宫廷里会过得好吗?她呢,她一个人留在萧府,老爷和夫人会让她接着去伺候谁呢?她不想服侍别人,不是她因为姑娘中选心气就高了,而是她这么笨,除了宽容的姑娘,别的主子都会忍不住打她的吧。
萧无霜没在意她的反应,收回手按了按纸面,深吸一口气,低头看去——她还是很难面对自己那一手鬼画符似的毛笔字,上面赫然写着的是前世的简笔字
是的,在入选之前,这个世界的文字她几乎一笔也不会。原因无他,府上从小脑袋就不太灵醒的姨娘难产生下的小庶女能有多大的存在感呢?夫人一天要办的事情无数,但怎么也不可能包括给这样一个孩子请一位女师,哪怕她理论上就有一位比她小三岁的妹妹,她也没资格作为附带品跟着开蒙入学。所以别说这个世界的经书典籍,就连什么《女戒》《女则》她也是一个字都不知道,差点儿没吓晕宫里配下来教规矩的嬷嬷。夫人也在一府之主萧侍郎面前声泪俱下地忏悔了自己的疏忽之后连夜找了女先生来教她认字。
可显然萧无霜没有什么天成才智,这三天五天的临时功夫不足够让她变成满腹经纶的才女不说,认个字也很是勉强。但宫规学不好很有可能要了她的小命,所以她是连夜捡起了十五年前现代高考的文化素养,兢兢业业地用本来应该属于异世的语言记录着这沉锈的封建礼教,好在除了保管的青芽也不会有人翻到这些异界来客,所以勉强够用且安全。
宫里来的嬷嬷在萧侍郎的府邸已经住了大半个月了,她的规矩也练得差不多,一起一坐都很有了这个时代骄矜贵女的模样,不过皮囊底下是什么样的魂魄,至少嬷嬷们的手腕能确保入选的秀女们都精准地像是一家教养出来的女儿——不然要倒霉的就是她们全家了。
她低头默默诵念着每日给皇后请安的礼节,青芽忙前忙后为她梳发髻插簪环,纠结地看了她一会儿还是提起来"姑娘,这几支花簪,彩玉说是夫人特意送来的,要戴上吗?"
萧无霜随意扫了一眼那几支逼真的绒花,可有可无地点点头——左右这几日其实也没什么外人能见到她的模样,她于这些事情上无心,戴什么对她而言都是大差不差,能给这位'母亲'卖个好也未尝不可。
更让她感到在意的是今日即将到来的课程,嬷嬷昨儿就说过了,规矩是教的差不多了,今天,就要和她说一说宫里诸位娘娘了。原话是为了避免新人冲撞了主子们,可其实她也明白嬷嬷的未尽之意,她拿了萧家的钱,自然要指点萧无霜拜对山头,找到生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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