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岛有片云朵鲸

　　“小千，和哥哥跑慢点！”

　　诺大的商场一楼，一个男人正站在一台自助盲盒机旁，准备拆开盲盒。突然一个粉色的“糯米团子”猛地撞进了他的怀里。

　　星黄色的灯光缓缓地洒在商场走廊光洁的瓷砖上，给寒冷的冬季轻盖上一层暖意。

　　高挑的男人穿着一件宽松的黑色毛呢长外套，软糯的高领白色毛衣衬得他温文儒雅。脖颈里缠绕了两圈的银灰色的围巾，使他看上去有几分岁月沉淀的成熟感觉。

　　男人反应很快，弯腰伸手便稳稳地扶住了小女孩，还没拆口的盲盒却从手中脱落坠于地面。

　　“对，对不起...”

　　男人身前的小女孩或许是因为自己撞着了人受到了惊吓，本能的深埋着头害怕地不断嗫嚅着。

　　男人带着口罩，看不出脸上任何表情，唯一可感受情绪的一双眸子，清冽里透着股股温热。

　　男人低头看了一眼惊慌失措的小女孩，目光停留在了其因碰撞耷拢了半边的粉色毛线帽上。

　　男人轻轻地俯下身来，半蹲着保持和女孩平视的姿势，用手小心的给女孩拉齐了帽子两边垂落的毛线绒球。

　　“这样看上去好多了，没有撞疼吧？”

　　男人的声音很低沉，但却很温柔。

　　小女孩抬起头，咕噜着的黑色大眼睛偷偷瞥了一眼男人，随即便又快速垂下了眼，拼命地摇着头。

　　“大哥哥，对…对不起，我妹妹不是…不是故意的…”

　　气喘吁吁的声音在空气中此起彼伏着，

　　“我替她给你…给你道歉！”

　　男人寻声侧过头来，看见的是在空中停滞着的举在他面前的一只小手。

　　小手里紧紧的握着不知何时被拾起的盲盒。

　　男人看着眼前面目紧张的男孩，刚准备起身接过盲盒，但男孩却受到惊吓般以极快的速度用另一只手将妹妹拉至自己身后。

　　男人眼神闪过一丝讶异，而男孩眼睛却依旧机警的盯着眼前的男人，脸上泛着因刚刚急促奔跑浮起的红晕。

　　人来人往的谈笑声在商场中飘荡着，周遭却莫名的沉寂于三人之中，时间定格一般，悄无声息。

　　男人摘下口罩，眉目舒展开来，微笑着缓缓地站起身来。

　　他用两只手接过盲盒，轻轻拍了拍男孩的肩膀，说道：

　　“做哥哥的要照顾好妹妹，”又向一旁一直盯着自己看的女孩弯腰微笑道：

　　“抱歉啦，刚刚是我没有注意挡住了你，小心点回到父母身边去吧。”说完便向眼前的孩子们指了指他们不远处赶来的父母。

　　小男孩很快明白过来，回应似的微笑着朝男人点了点头。

　　“谢谢大哥哥（谢谢大哥哥），大哥哥再见（大哥哥再见）！”二人说完男孩便紧紧拉着妹妹的手，慢慢地奔往向他们赶来的父母，扑进他们的怀里。

　　男人与那对父母也是相视一笑点头示意，随后便静默的站在原地，直至看见他们温馨相聚的背影逐渐模糊远去，才恍过了神。

　　他低头看了看手里握着的那只粉色的盲盒，良久，

　　口罩下微微传出一句：“小浅...”

　　…

　　九九年的五六月，南方的天气总是闷闷的，终于某日绷不住，泄了一场雨。

　　积水流淌于错落不平的水泥路面里，顺着一个大斜坡淌成了小溪流。雨水打在路旁一排整齐的广玉兰树上，随着枝叶滴答滴答落在地上溅起水花。

　　树间的花圃前鼓着一把黑色的大伞，垂着的雨帘下探着一只小手，不时的往积水上放着一片片随风雨打落下来的广玉兰花瓣，助着水流让它们像一艘艘小船，驶下斜坡。

　　“你的伞可以借我一起躲一躲吗？”雨下的很大，黑伞也很大。

　　一只粉色的“兔子”就这样窜进伞里蹲在男孩面前，滞止了的时间在溅起的水花中泛起涟漪。

　　那是张珩生第一次见到林清浅，最初遇上的竟是一双清澈净明的眸子，挂着雨水的睫毛上下扑闪着银光。

　　男孩刚想说些什么，耳畔突然传来声声：

　　“浅浅我看见你的兔耳朵了，你出来吧，我要抓到你喽！”

　　突然，男孩在伞下被女孩用手捂住了嘴。可能是受到惊吓，男孩单眼皮下的眼睛瞪的极大。

　　声音在雨中由远及近，随风飘至，愈发清晰。

　　女孩看着男孩惊恐的眼，对他轻轻地摇着头，另一只手作出一个“嘘”的手势，示意男孩不要说话暴露位置。

　　男孩紧张的先是不住摇头，很快反应过来又不断点头。女孩这才将捂住男孩的手缓缓放下，随即心虚的又不忘压了压自己塑料雨衣的兔耳朵。

　　“浅浅，你快出来吧，我找到你了！”

　　稚嫩的童声不断响起，像是朝着黑伞方向步步逼近。伞下的两个孩子四目相视，空气中都弥漫着丝丝紧张的气息。

　　终于还是男孩先打破了平静。

　　他把伞柄交至女孩手里，从女孩身后绕过，缓缓地钻出了雨伞。

　　女孩看见男孩此举立刻慌了张，伸手想要拉住他的衣服，却未曾来的急；又怕暴露位置只得埋身于黑色的大伞下，听着雨中的声响。

　　“表哥！”

　　张珩生奔向雨中一个穿着黄色小鸭子雨衣的男孩，空中降落的雨水顺势打在他充满阳光的笑脸上，淡蓝色的外套很快便覆上星星雨点。

　　“表弟？你怎么在这？”

　　软糯糯的声音在雨中响起，疑惑中带着一丝惊喜。

　　穿着黄色雨衣的男孩驻足在张珩生面前，用手抬了抬垂落的鸭子帽檐，好似确认身份般地转动着自己的大眼睛不住的打量着。

　　张珩生在雨里用手挡着头顶，一本正经道：

　　“我刚刚不小心摔了一跤，听见这声音像你，便来看看是不是你。”说完还做出拍拍屁股的动作，好似缓解尴尬。

　　帽檐下的男孩长的白白净净，虽被称为表哥，但个子却明显没有眼前的表弟高。

　　“你是不是摔到脑子摔傻了，来找我为什么不把伞捡了再来？”说着便准备越过他去捡花圃前放置的大黑伞。

　　张珩生立刻用身体挡住了他，说：

　　“我过会就捡了回去了，你在这干什么？”

　　孩童间的对话总是幼稚的，向来问什么答什么。

　　“我找我的好朋友，她叫浅浅，我要找她...”男孩坏笑了一下，

　　“找她帮我抄生字表！”

　　张珩生听完先是一愣，但看着眼前笑嘻嘻的表哥，无奈道：

　　“我在这走了一路了，没看见那个…浅浅的，你快点回去吧，要是舅舅知道你又偷出来玩，又要罚你了！”

　　男孩本来还挺开心的，但听见表弟提到自己的那个爸，立刻慌了神，赶忙说道：

　　“我，我就先回去了，我往回再找找，你记得早点回家！”

　　说罢一拳轻轻打在张珩生的胸前，边往回跑，边四处张望着，不知是继续寻着没找着的人儿，还是怕被他爸抓了拎回去揍上一顿。

　　而此刻的张珩生身上已经湿了一片，雨水顺着发梢不断滴落，直至确定黄色“小鸭子”远去模糊的背影，才奔跑回至了花圃前的伞下。

　　“他走了，你可以不用藏了。”

　　张珩生钻进伞里，看见伞下的女孩正将他拾来剩下的几片广玉兰花瓣放至积洼起来的水流上，像他之前一般推着它们漂下斜坡。

　　女孩听声抬头看见眼前被雨淋湿的男孩，竟笑出了声，

　　“你好像一只落汤鸡呀！”

　　张珩生头一次听见有人这样描述自己，一时竟不知该回些什么。

　　“谢谢你。”

　　女孩一边笑着说一边解开雨衣扣子，从里面同样粉色的外套里掏出一包面纸递给男孩。

　　“如果不是你帮我，我肯定又要被李虔旻抓去替他抄生字表了。”

　　女孩一边说一边做出生气的小表情，将手中的伞柄递还至男孩手里，站起身来。

　　张珩生拎起伞下一旁的饭盒，也跟着站起。当两人都立在伞下站直时，张珩生才发现伞下原先看似娇小的女孩，在他面前竟比自己矮不了多少，甚至和自己的表哥相比还高上一些。

　　雨水从他们脚边缓缓流过，头顶的伞上不知何时又打落了几片花瓣，顺着伞檐旋落荡入积水里。

　　“下次他再这样直接告诉来接他放学的人，他怕他爸爸。”

　　时间静默，张珩生不知自己怎会开口说出这句话，也是随即说完便后了悔，立刻烧红了脸。

　　他可不是一个爱揭人短处的人，更何况揭的还是他表哥的短。

　　女孩见他如此认真的模样，竟又扑哧笑出了声，大声回了句：

　　“好！”...

　　…

　　　“嗡”…手机在沙发的枕头下震动了一声。一只白色的加菲猫伏在靠着沙发睡着的男人怀里，被吓到了似的窜到了一边。

　　许是感觉到了什么，男人睁开了眼，缓缓地从沙发上调整了身子坐正。

　　客厅只有他一个人，灯光还是亮的，只是不知自己是何时睡着的。男人从沙发的枕头下拿出手机，屏幕显示已是凌晨四点，还有那一条格外醒目的提示框：特别关心。

　　并不是新消息，而是一条新动态。

　　男人解锁开了手机，点开了不知何时刷过的□□空间。看见的却是那个熟悉而又陌生的人几分钟前发的文案：今夜的初雪可否飘至海湾@。

　　男人沉默了片刻，从沙发上站起走到了窗边，拉开了窗帘，果然看见天空中稀稀零零飘落着些许雪花。

　　屋子里是温暖的，男人心里却是冷的。

　　他站在窗边，倚靠着墙坐落于木地板上。他微抬起头闭上了眼，回想着刚刚梦里真实的回忆，思绪又不断乱了起来。

　　他点开音乐软件，想随意放首歌分散一下注意力，便胡乱的点了个页面歌单，进入看见的第一首歌却是那熟悉的六个字—《阿拉斯加海湾》。

　　男人呼吸都要停止一般，眼睛定格于屏幕，停滞于那首歌上方的大拇指似乎都在微微颤抖。

　　终于，歌声还是在寂静的夜里响起：

　　“上天啊，难道你看不出我很爱她…”

　　男人在歌声中静默的坐着，眼神落在沙发前茶几上立着的相框上，那是他们最快乐的时光：

　　三个穿着校服的学生并排站在海洋馆通道的一片玻璃前，深蓝色的背景下最左边的男孩笑容明媚，一双眸子暖的炙热。右手捂在自己自左向右背着的黑色斜挎包上，左手却搭在最右边的男孩肩膀上，少有的站的恭正。

　　最右边的男孩对比下却显得十分严谨，嘴角抿起应该是微笑的表情。他背着同样黑色的双肩包，左手插在衣服口袋里，右手垂落拎着一只粉色的双肩包，目光清冽的看着前方。

　　在他们中间的则是一个扎着双麻花辫的女孩，右侧头发上方夹着一只蓝色的鲸鱼发卡。女孩同样微笑着，眉目清秀，双手紧握一只大大的粉色棉花糖，放置身前。麻花辫不长不短，虽是一个十分稚气的发型，女孩却因外貌格外出众显得既清冷又俏皮…

　　初雪的夜显得格外的凉，炽白的灯光也笼罩着寒冷。

　　猫在客厅里的沙发上跳来跳去。

　　男人靠向身后冰冷的墙面，歌声在耳边不断萦绕。

　　眼眶，湿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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