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栖梧桐

　　　　舒离，京城

　　一片祥和的街道上走卒贩夫声声吆喝着，完全看不出背光的巷子中有多少死不瞑目的残魂。

　　“哎，你们听说没有，”一名轿夫打扮的男子左手捧茶右脚踩凳，半弯着腰，神情忿忿不平，眼神与周围人对视一圈，压低声音道：“咱们的摄政长公主陆意卿，昨儿晚上又往府中请了七八个男倌儿，结果今天早上被一辆牛车拉出来，全都死啦！”

　　“啊？有这事儿？你听谁说的？”

　　轿夫“砰”的一声将茶碗放下，冲其他人勾了勾手指，神神秘秘：“你们凑近点儿，实不相瞒，那些男倌儿被拉去乱葬岗的时候，正巧被我叔叔家的儿子的表姐的奶奶的二堂侄孙给看见了！吓得他到现在还浑身直哆嗦，他家大姐刚从我老丈人那儿抓完药，指定错不了！”

　　“呸！这种心狠手辣毒如蛇蝎的女人怎么还活在这世上！”一个满脸络腮胡的大汉怒目拍桌，咬牙切齿，似与陆意卿有着深仇大恨。

　　轿夫搂住他的肩膀，嘿嘿笑了两声：“哎～人家可是皇上的‘亲’妹妹呢～”说完，他环顾四周，茶摊上八卦的人们瞬间笑成一片。

　　一直缩在角落里的小男孩见他们越说越过分，站起身来挺直腰板，忍不住开口反驳：“长公主殿下才不是那样的人呢！”

　　茶摊上的笑声顿了一下，在众人看到小男孩后笑声变得比之前还要响亮。

　　轿夫抹了抹眼角笑出来的泪，一边给自己重新添满茶，一边教训他：“小子，喝了她几碗粥就把她当成女神仙啦？你知道她杀过多少人吗？那些人烧成灰堆在一起都比你还高！”

　　小男孩并不服输，瞪着轿夫道：“那些都是假的！你不要冤枉殿下！你能如此悠闲的在茶摊上污蔑殿下还不是多亏了殿下推行的新政！”

　　轿夫被他的话逗乐了，笑得直捂肚子指着男孩，语气轻蔑：“你这小子！那新政怎么可能是女人能想的出来的？分明是你的好殿下抢了别人的功劳！”

　　其他人也随声附和：“是啊是啊，一介妇人怎么可能想的出来这么好的主意，顶多是想出来如何把自己打扮的漂亮些好嫁个好夫君吧！”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小男孩和他争辩的声音被笑声淹没，如石沉大海再也找不到一点儿踪迹。

　　轿夫还嫌不尽兴，仰头饮尽一碗茶后又开始讲起陆意卿的所谓情史：“那长公主陆意卿与南华寺的持安和尚之间……”

　　一连跟五六个男人不清不楚的长公主殿下 此刻正在一辆停在茶摊旁小巷里的马车上，饶有兴致的听着自己的“英雄事迹”。左手食指不时轻点梨花木桌面，竟是心情不错。

　　一位站在马车旁的白衣女子仔仔细细擦拭着手中剑，眉头紧锁，放在剑柄上的手紧了又紧，终是听不下去那些咒骂，抬脚向茶摊走去。

　　“绯云。”

　　陆意卿一边叫住她一边撩起纱帘，明眸皓齿，朱唇含笑，处在流言蜚语中心的人看样子却并未受到影响。

　　只是淡淡道：“本殿有些累了，回府吧。”

　　绯云仍是怒意满满，不情不愿的将迈出去的脚收了回来，走到马车窗边，替陆意卿固定住纱帘，眉头一直未曾舒展：“殿下，那些人说的太难听了，您根本就……”

　　“好了，何必在意，”

　　陆意卿左手支头，右手把玩着一串与她衣服颜色相近的青色佛珠，墨发用一根玉簪松松绾着，语气是十成十的漫不经心，“不过是些井底之蛙，再者，名门望族又有哪个不是他们饭后的消遣。”

　　“可是……”

　　绯云还想说些什么，却被陆意卿一记警告的眼神全都打回肚子里，只能不甘心道：“绯云明白了。”

　　陆意卿点点头，伸手将纱帘放下，仍是淡然的：“嗯，回府吧。”

　　“是。”

　　绯云闷闷回完话，屁股还没坐到马车上，一名黑衣男子忽然从天而降，落到马车上，车身纹丝未动。

　　来人单膝跪在车帘前，语气恭敬：“主子。”

　　随后抬起左手接住绯云条件反射的一拳，右手捂住绯云即将怒吼的嘴。

　　陆意卿依旧毫无波澜，只轻笑着摇了摇头，无奈道：“绯夜，下次还是不要吓她了。”

　　绯夜松开气呼呼的绯云，脸上绽放出一个得逞的笑：“是，主子。”

　　绯云瞪他一眼，一屁股坐在马车车夫的位置，近乎粗暴地将绯夜挤了下去。被挤下去的绯夜也不示弱，摩拳擦掌地准备挤回去。

　　陆意卿叹气扶额，开口制止这场战争：“绯夜，查清楚了吗？”

　　刚刚还在嬉皮笑脸的绯夜立马站直身体，严肃道：“查清楚了，是赵家吞了您在沧州、临泽、南湘和景西的生意。”

　　陆意卿柳眉一挑，有些惊讶：“哦？全吞了？”

　　“并未，只吞了三成不到。”

　　陆意卿顿时没了兴趣，笑容满是嘲讽：“啊，那还真是废物。”

　　绯夜抬脚坐到绯云旁边，接过绯云手中的缰绳，回头低声道：“主子想怎么做？”

　　“既然敢与我作对，想必已经做好了潦草死掉的准备，”陆意卿微微眯起眼睛，摆弄起桌上的茶杯，“毕竟本殿可是出了名的心狠手辣。”她顿了顿，又道：“先回府吧，还有一大堆事儿没做呢。”

　　绯夜没有回答，沉默着驾驶马车朝陆府相反的地方跑去。

　　陆意卿也并未开口制止，只放下手中茶杯，静静地盯着绯夜，似乎在等他解释。

　　绯云白他一眼，伸手去抢夺缰绳：“外出几天还变傻了不成？回府不是这个方向。”

　　绯夜紧紧抓着缰绳，看都不看她道：“一个时辰后皇上会喝到一碗人参乌鸡汤，加了料，会让人……那个，断子绝孙。”

　　“什么？”绯云满脸写着疑惑震惊，伸出去的手不知是该收回去还是干些别的什么。

　　陆意卿眸光渐冷，拨弄佛珠的手也停了下来，抿着嘴没有吭声。

　　绯夜目不斜视，一边将马车的速度提快一边继续道：“主子让我回来之前先去皇宫走一趟，我在厨房偷……呃，吃东西的时候正好就瞧见了有人下毒。”

　　“那你怎么不阻止一下？”绯云又白他一眼，将他手里的缰绳抢了过来，无比嫌弃：“你太慢了！”

　　绯夜连忙坐稳，大声解释：“那人身上有股桂花香，整个皇宫就妍颜宫有桂花，我这不是寻思着主子可能想利用这件事儿来牵制赵家吗。”

　　绯云哼道：“自作聪明！”

　　坐在马车里的皇帝的亲妹妹捏着陆家人独有的玉佩轻轻笑了一下：“做的不错。”

　　得到夸奖的绯夜立马冲绯云耀武扬威：“看见没有，主子说我做的不错！”

　　“即刻去秦府上打探消息，两月之内，查清楚秦家是否与赵家有所勾结。”陆意卿用最温柔的语气说出着世间最冰冷的话，绯夜得意的笑容凝固在脸上，不敢相信道：“为什么啊，秦副相不是您的人……不是，您提拔的人吗？”

　　陆意卿面无表情的攥紧了手中的珠串，叹了口气：“虽是经我提拔，但却不为我所控。”她一边抬手撩起纱帘，冷眼旁观着街上的繁华喧嚣，一边淡然开口：“更何况秦家又有哪个是省油的灯，既想得到本殿的护佑，又想得到赵家的钱财，人心不足，蛇吞象喽。”

　　半柱香后。

　　疾驰的马车停在皇宫门口，皇宫守将浑身微颤着将通行玉令还给陆意卿，表面上连句话都不敢说，心里一直犯嘀咕：远远看见马车上的琉璃凤凰灯时我就把宫门打开了，这位摄政长公主殿下，您就直接往皇宫里走不行吗？哪怕您把马车直接驾到金銮殿上皇上恐怕都会说您做得好，您何苦非要让我看什么通行玉令呢？

　　陆意卿注意到他的异样，思索一瞬，随口关心：“魏将军身子不适吗？怎么脸色如此苍白。”
　　魏乙斯连忙摆手：“不不不不不不，属下好得很，许是，许是……”他眼珠一转，找了一个很有“说服力”的借口，“许是太久没见到阳光了吧，我这成天在城门下站着，哈哈哈哈哈，多谢殿下关心。”

　　陆意卿眸光微动，看着此刻正沐浴在阳光下的魏乙斯，一副了然的模样：“啊，原来如此，魏将军如此尽忠职守皇兄见了必定欢喜，但魏将军可要记得多多休息，莫要伤了身子才是。”

　　魏乙斯向她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暗暗咽了口唾沫后道：“多谢长公主殿下关怀！殿下，请！”

　　陆意卿笑了笑，抬眸示意绯云可以走了。

　　望着逐渐远去的马车，魏乙斯伸手抹了抹额头上的汗，自言自语：“长的那么好看，怎么一双眼睛冷的那么吓人……都看什么看！还不把门关上！”魏乙斯冲那些看热闹的士兵吼道：“再磨磨蹭蹭的，今天中午谁都没饭吃！”

　　隔了很远但听力极佳的绯云：“殿下，魏家的那个……”

　　陆意卿扫她一眼，笑着摇摇头道：“好了，快走吧，别让沈大人等太久啊。”

　　“如果是殿下的话，那老奴等多长时间都不算久啊！”沈傅不知道从哪个十字路口冒出来，快步拦下陆意卿的马车，屈膝行礼，乐呵呵道：“老奴沈傅，见过长公主殿下。”

　　陆意卿冲他点头一笑，算是让他免礼。

　　沈傅起身，仔细拍掉灰尘，一边走近马车一边絮絮叨叨：“殿下刚刚怎么在宫门口停下了？这是哪个不长眼的敢拦殿下的马车？您等着，老奴这就去打断他的腿！”

　　陆意卿赶忙劝阻：“是本殿自己停下来接受盘查的，这规矩本殿还是要守的，免得让别人认为是皇兄教导无方，你说对吗，沈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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