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暮

　　夜色沉沉，阿暮翻了几个身，终究是惦记着今日看的话本子。

　　侧首看看身边的人。
　　嗯，睡得很香。

　　她小心翼翼翻开被子，一点点蹭下床来。
　　从匣子里摸出一颗夜明珠，掩着，溜到外间。

　　将珠子放到架子上，借着光，挑起烛火。
　　往案塌上一坐，靠着案桌，翻开白日读了一半的话本。

　　天意弄人，他们明明相爱。
　　生离死别的结局，颇让人惋惜。

　　看得泪眼朦胧，哭得不能自已。

　　脸被轻轻触碰。
　　阿暮眨了眨眼，才勉强看清。

　　周怀眼睛半眯着，好似还没醒，一身寝衣也松松垮垮的。
　　阿暮只嘟囔了一声：“郎君。”

　　他弯下腰，看看阿暮，含糊着问：“怎么了？哭成这样。”

　　提到这个眼泪就又来了，阿暮解释：“旦娘死了，就剩书生一个人。我好心疼，怎么可以呢？他们经历了那么多挫折，怎么最后却天人永隔呢？”

　　“受不了就不要看这种话本，你这是跟自己过不去。”他的指腹抚过阿暮脸上的泪，又伸手把她拉起来。
　　周怀叹了口气，“大半夜的，你啊……”

　　阿暮顺着周怀站起来，还惦念着故事里的悲欢，不平道：“青梅竹马，少年夫妻，荣辱与共，不离不弃，居然不能好好在一起？这究竟是谁写的？这么坏！”

　　周怀没再接话，只想拉着妻子回去睡觉。
　　夜已四更，再拉扯拉扯天就要亮了。

　　阿暮跟了两步，突然拽住周怀的袖子，问道：“郎君年少时，有没有喜欢的人？”

　　“为什么是年少时，我现在老了吗？”
　　周怀困得迷迷糊糊，回头看了一眼阿暮。

　　阿暮笑了笑，重新又问：“就及冠前？不不不，大概十六七岁时。”
　　“这有什么意义吗？”

　　阿暮拉住周怀，也不跟着走了，大有不依不饶的架势。

　　周怀只能回过身，驱散睡意，认真翻找自己十六七岁的记忆。

　　烛火摇曳，一点火星突然飞起，在空中的瞬间闪亮周怀的侧脸。
　　他垂着眸，下唇轻抿。

　　这是阿暮所熟知的，周怀在认真想事情的神态。
　　她静静等着。

　　周怀眼睛里映着烛火，一副含情若水的情郎模样。
　　他回答阿暮：“有，很久之前有的。”

　　阿暮反倒愣了一下，没想到眼前这个人年少时还会春心萌动。
　　她追着问：“郎君还记得那是什么感觉吗？你们是互相倾慕吗？”

　　周怀沉默地看着眼前一脸期待的妻子，“你在想什么？”

　　在周怀的目光下，阿暮找回自己的身份。
　　他们成婚未满一年，阿暮总会误以为她还是跟在郎君身边的小丫鬟。

　　话在嘴里转了一圈，还是咽下，阿暮灿笑着挽回：“想知道郎君是怎么和当初喜欢的人无疾而终了。”

　　然而郎君并不满意，他撒开拉阿暮的手，独自回了内室，只留下一句。
　　“不记得了。”

　　**
　　晨曦的光溜进房间，透过幔帐，洒到周怀脸上。
　　睁开眼，还有点懵，昨夜不知是梦是真。

　　看看身边的人，一时恍惚，伸手去捏她的脸，肉肉的。
　　阿暮哼了哼，打掉那只坏爪子，环住坏爪子主人的腰，嘟囔着：“困……”

　　被抱了个满怀，醒来的缺失处也被填上。
　　回抱，伸手摸了摸她的后脑勺，顺顺毛。

　　他睁着眼睛等待时间，记忆里的那个人……太模糊了。

　　一刻钟后，阿暮如常醒来，她揉揉眼睛，扒住周怀的肩，凑到颊旁亲一口。

　　“阿怀，早上好。”

　　“早上好。”打完招呼就该起了，周怀正要起身，阿暮却拉着他。
　　他疑惑地回身看她。

　　“郎君喜欢的是谁？”
　　“你啊。”

　　阿暮笑起来：“我知道，我是问郎君之前喜欢的那个人是谁？”

　　周怀闭上眼睛，记忆里的人太过模糊，只记得晨曦的光，只记得透过枝叶洒下的光斑。

　　“很重要吗？”
　　“就很好奇嘛！”

　　周怀睁开眼，看着阿暮，容颜明媚，还是缓缓道：“崔二。”

　　“啊！”阿暮一把抓住周怀，情绪激动，“是、是泺邑的小崔郡君吗？”

　　周怀没跟上阿暮的反应，愣愣点了点头。

　　“我也喜欢她，郎君眼光真不错。不对，她那么好，谁会不喜欢呢？”
　　“你见过她？”周怀蹙起眉。

　　“见过见过，她好漂亮来着，人也温柔。我见过的所有贵女里面，我最喜欢她了！”

　　周怀丢开激动的阿暮，顾自起身穿衣。
　　阿暮坐起来，腿盘着，笑道：“郎君有追求过小崔郡君吗？”

　　“你觉得呢？”周怀一时不知是气是笑。

　　“我觉得肯定得有。”阿暮信誓旦旦，歪着头道，“但我又觉得小崔郡君不会喜欢你。”

　　周怀一时语噎，却听阿暮又说：
　　“除了我，还有谁会喜欢你呢？”

　　记忆里的光影闪现，卸去咬牙切齿的表情。
　　周怀点了点头，温和地笑起来：“谢谢你的喜欢。”

　　谢谢你，无论何时何地的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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