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与归来

　　这是一辆从清镇驶向理城的火车。

　　清镇是理城附近的一个小镇，人口稀少，但是环境非常优美，环山绕水，而且还是少数民族聚集区，他们独特的风俗习惯给小镇增添了神秘的风采，吸引了不少人前往，尤其是假期时的大学生。

　　而里城是出了名的大学城，整个城市被大大小小的校区占据，一到假期，可以说是倾巢出动，举全城之力“攻打”全国其他城市。

　　清镇自然“首当其冲”，来回的火车票一票难求。

　　“呼——”

　　刘归莱坐下，脸上带着不好意思的笑。

　　火车上的大学生分为两种，一种是买到了坐票，一上车就拖着行李急急忙忙查看号码找座位，找到后一屁股瘫下，要么疯玩手机，要么睡觉，大有死在这里的架势；另一种是买到了站票，一进来就畏畏缩缩，不知道站在哪儿，眼看着面前一个空座，却犹豫着不敢坐下。

　　看着刘归莱脸上怯怯的笑，很明显她属于后者。

　　“会不会不太好啊。”

　　刘归莱问坐在她斜对面的曲静，曲静凭借她惊人的手速和出众的网速成功抢到了一张坐票，现在正翘着二郎腿，咕噜噜地喝着手里的冰红茶。

　　刘归莱只坐了半个屁股，将包抱在怀里。包鼓鼓的，塞满了旅游时买的特产，这是带给室友的。她将脚并拢，收在座位下，尽量缩小自己占的空间。

　　“没事，等下人来了，你让开就是了。”曲静看她不自在的模样，安慰她道。

　　这是刘归莱第一次坐火车。她是小地方来的，没有怎么出过远门，家离学校因为隔得很近，所以总是坐的大巴。

　　她新奇地左顾右盼，正对面坐的中年大叔直勾勾对着她瞧，一时间四目相对，吓得她连忙转移视线，盯着别人的包发呆。

　　火车上负责推销的乘务员一直在过道处来回走动，卖着手中所谓的土特产，刘归莱在火车站的商店里见过这个产品。

　　乘务员在她身边停下时，她刻意扭头不看他，心中不停默念：看不见我，看不见我……但乘务员不会给她这个机会。

　　“小妹妹，要不要买这个梅子，10元2包，只要5元就可以买一包哦，多划算啊！”

　　乘务员在火车上见过了各式各样的人，练就了看人的好本事。

　　他一眼就看出刘归莱好拿捏，直接将梅子甩在她的腿上，并且拿出付款码硬生生掐断了她看向别处的视线。

　　刘归莱只好看向他，吞吞吐吐地说道：“其实我不喜欢吃梅子——”

　　她一边说，一边将求救的目光投向曲静，但是曲静抱着包睡着死沉，整个人以一种c字型模样摆放，头都要掉出座位靠背，根本无法接受到她的信息。

　　她心中苦恼却也不能展现出来，可别让人小瞧了去。她鼓起勇气，咽咽口水，继续说道：“而且我没有钱。”

　　她说两句的时间能够乘务员说上好几句了，乘务员炮语连珠，像机关枪一般突突突个不停，她那干巴巴的两句拒绝的话毫无杀伤力，被打的节节败退。

　　“小妹妹啊，你看，这个只要5元一包，多便宜啊，而且，这可是我们这里的特产，你在别的地方买，哪有这么好的事哦，我可是在做好事，卖的这么便宜，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的哦，小妹妹，买两包吧——”

　　“她说了她不要。”

　　刘归莱正在思考着到底该如何拒绝才有威慑力，就听着身旁的人替她解了围。

　　她转头望去，这才发现她身边坐了一位带着鸭舌帽的女士，她的帽檐压得很低，看不见整张脸，只露出下巴那一方，不像刘归莱肉嘟嘟还带着婴儿肥的小脸，她的脸消瘦，下颚线明显。

　　“那就你来买吧，同样的，我只收你10元2包，多划算啊女士，你说是不是？”

　　乘务员瞬间将战火转移向了女士。

　　刘归莱好解决，要是这位女士也被他说动了，那就可以一口气赚两份钱，他心里的算盘打的飞起。

　　他鼓足了一口气，哗啦啦的说道：“你要知道啊，这梅子可是好家伙，纯天然无污染，里面蕴含的维生素啊，可是顶呱呱，吃一颗啊，准要你皮肤白净，我知道你们女孩子啊，都是爱美的，你说你们买那么多化妆品，保养品，花那么多钱，还不如买点好的吃……”

　　“我也不买。”

　　她窝在座位上斜坐着，露出一只眼睛看他，她的话语冰凉，一副生人勿扰的模样。

　　乘务员还在飞舞的手指顿时僵在空中。

　　“还这个你拿走吧，你去前面，前面应该有人要买。”

　　女士轻轻抬起下巴朝他示意前方，接着坐直，伸出手将刘归莱腿上的梅子递给他。

　　乘务员其实也是一个年轻的小伙子，他出门闯荡不多时日，虽然也经历了许多，但忽悠人的本事还没有练到家，并且到底是年轻，脸皮子薄。面对刘归莱这种看上去就软弱可期的小女生，他可是不在怕的，但是面对女士这种不露声色、气场强大的人，他一下子就泄了气。

　　“嗯，啊……那好吧。”

　　他支支吾吾半天只挤出几个字来，最后逃一般的走了。

　　“真厉害啊，”刘归莱看向乘务员逃离的背影感慨道，满眼都是赞叹，随后她感激的看向那位女士，“真是太感谢你了。”

　　“不用。”女士依旧言简意赅，说完随即头偏向一侧，很明显不想再与刘归莱搭话。

　　刘归莱也不好意思再麻烦她，她往外挪挪屁股，免得打扰她。

　　“再往外就掉下去了。”女士却突然开口说话。

　　是在对我说话吗？

　　刘归莱抱着包有些疑惑，但还是听她的话往里坐得严实些。

　　她再看向女士，她似乎已经睡着了，靠着窗户呼吸声绵长而平稳。她无聊地望向窗外，窗外的景毫无新意，不是树就是城市的夜景，在哪里都可以见到的树，永远大同小异的城市。

　　好无聊啊，手机快没电了，怎么还有1个多小时才到啊。

　　她忍不住抖起腿来。

　　不抖腿还好，一抖腿就有些停不下来，腿触碰面前的小桌子发出“噔噔”的声音。

　　“别抖腿了行吗？”女士转过身来。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刘归莱不好意思地道歉，她想要停下来，但是她看向她的模样让她忍不住紧张起来，腿反而抖得更欢了，根本不受控制。

　　女士完全睁开了眼睛，疑惑地看着她，似乎不明白眼前这人为什么做出如此挑衅的举动。

　　“不是，我，对不起。”刘归莱苦笑着将腿压制住，“我只是——”她深吸一口气，快速在脑海里想了一圈，“哈——我这条腿它有点毛病。”

　　女士将头搁在窗沿没说话，帽檐挡住了大半的光，她的脸上也蒙上了一层阴影。

　　这借口简直烂到家了。

　　刘归莱自己也觉得尴尬，她将书包用力抵在腿上，防止自己再开始抖腿。

　　女士看了她一会儿，突然轻笑一声，她点点头，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对了，如果你的腿总是忍不住抖的话，你可以把我的包也放在上面。”然后将自己脚下的黑色背包放在她的书包上面。

　　“哇——”一感受到腿上的重量，刘归莱忍不住惊呼起来：“这也太重了吧！你这里面装了什么？”

　　刘归莱自己塞得满满的书包不及她的十分之一重。

　　“相机。”女士将头撑在车座上，欣赏着她因为腿上无法承受的重量而皱成一团的脸。

　　“相机！哇哦——这可是贵东西！我听我同学说过，好的相机要好多万呢！”刘归莱一脸不可思议的说道，她摸着背包，似乎很想打开看看里面的相机。

　　“8万。”女士镇定地说出一个数字。

　　刘归莱被呛了一下，“这么贵？”她瞬间收回手，再也不敢碰这个包了。

　　这要是弄坏了，她可赔不起。为了省钱，她大学都是读的免费师范生，不用学费，也不用住宿费，每个学期还有资助拿。

　　“还好吧。”女士说的云淡风轻。

　　“这还好啊？”刘归莱咂舌，果然有钱人的世界她不懂，“我就帮你抱着，不过首先说好了，这可是你要我拿着的，要是碰坏了，可不能怪我。”她小心翼翼地说道，生怕自己的声音太大，震坏了里面哪个零件。

　　“不用这么小心了，这是炸弹吗？我看还是还给我吧。”女士笑道，伸手准备将包拿开。

　　“不用，我抱抱，感受一下艺术的气息。”刘归莱躲开，还故作陶醉地闻了一口，像是真的感受到了艺术的气息。

　　“神经。”女士笑骂道，不过语调中掩饰不住好心情，这人蛮有趣的。她扭头望向车窗，火车进入隧道，陷入一片漆黑。

　　等火车再次从黑暗驶向光明的时候，座位的主人来了。

　　刘归莱冲他不好意思地笑笑，急忙站起，却差点摔倒，这才意识到膝盖上堆满了东西。

　　她将包还给身边的女士。

　　“你艺术气息感受完了？”她笑着问道。

　　“这个位置的主人来了，所以我得走了，”刘归莱朝他示意身边还在等着的座位主人，“今天真的很感谢你！”她再次表示了感谢，说完就背起自己的书包匆匆走了。

　　女士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又看向她座位旁重新坐下的人，转过头看向车外。过了一会儿，她提起包，离开了座位。

　　火车走廊站满了人，他们有的人提前占据了好位置，舒服地坐在或者躺在角落处。其他的人坐在行李上。她找不到落脚的地方，只有厕所门前有空余。

　　没有人想要站在厕所门前，所以，她只能站在厕所门前。

　　她将包抵在身后站着，重心不停地在两腿间转换，忍受着别人的目光。

　　厕所前人进进出出。别人总是在进去前看她一眼，在出去前看她一眼，还有人以为她要上厕所，还贴心地给她留了门。

　　她不好意思，只好挪开视线，不再盯着厕所门前巨大的“Toilet”发呆，侧身看向挂在身旁的压力表。

　　原来现在火车的压力值是8000，而这个表在今年的6月就会过期，现在已经4月了。

　　“你在这儿？”

　　刘归莱听到声音下意识地朝那个方向看去，惊喜地发现是那位女士。

　　她走过来，站在她的身旁，将包摆在脚下。

　　“你怎么来了？你要上厕所吗？”刘归莱记得她应该是有坐的，她瞟到过她手中的票。

　　“我陪你站着啊，你应该是第一次坐火车吧，我可不想你对火车留下坏影响，我很喜欢火车的。”她将大拇指插进口袋里，留下的四根手指轻轻拍打裤腿，随意地站着。

　　“谢谢你。”刘归莱感受到了她的善意，真诚地感谢道：“我叫刘归莱。”

　　“霍青山。”

　　“好好听的名字啊。”刘归莱在心里回味了一遍，忍不住感叹道。

　　霍青山耸耸肩不置可否。

　　“对了，今天很高兴认识你，要不加个微信？”刘归莱兴致冲冲地打开她电量所剩无几的手机，点开了微信。

　　霍青山点点头，扬起下巴看向她。

　　她终于看清了她的眼睛，她的眼睛的眸色很淡，就像宝石一般纯粹。

　　回去的车上，刘归莱紧紧握住自己的手机，她的双腿不停的抖动，抖得曲静眼睛疼。

　　“你恋爱了，刘归莱。”曲静猜测道。

　　“什么？”刘归莱没有反应过来，她生硬地重复道：“我恋爱了。”重复一遍，她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她嗔道：“你才恋爱了呢！”

　　“那你为什么抱着手机不放，自从刚刚发了条消息就一直傻笑个不停，别捏了，手机屏幕都要碎了！”

　　“什么？要碎了？”刘归莱连忙拿起手机查看，这手机可是要用四年的，千万别这么早就赴死了。

　　“算了，懒得跟你说了。”曲静白了她一眼，看向车窗外没再理她。

　　刘归莱再一次打开手机，聊天记录停留在20分钟前。

　　【HI！你好呀！】

　　【你好。】

　　她反复的观看，总觉得那两个普通的字都沾上了她的气息，神秘的气息。她给她备注“摄影师”，不知道她会给她备注什么。她想着，车子一路驶向前方，过了许久终于到达了学校。

　　她刚准备下车，就看见聊天见面上方的“正在输入中”，她屏住呼吸等待着。

　　“刘归莱，你下不下车？”曲静已经下车，在外面冲着她喊道。

　　“下下下——”刘归莱熄灭屏幕，马上下车，眼睛却难以移开手机。

　　“从刚才开始就是，你怎么了？”曲静关上车门，疑惑地问道。

　　“等一下！”本来要往前走去，刘归莱又突然停下，盯着手机屏幕大喊大叫起来。

　　“又怎么了？”曲静没好气地看着她，她这是中了什么邪？

　　她只是睡了一觉，平日里总是安静的刘归莱突然变得咋呼咋呼，从火车站到学校，一路上都不知道被她吓了几次，注意力也全在手机上，完全不理人，是她还没有睡醒吗？一阵凉风吹来，吹得她手臂上起了一层小小的鸡皮疙瘩，她抚摸手臂，梦里也会觉得冷吗？

　　“我，我，我——”刘归莱抱着手机只是大叫，一时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算了，你别说了，赶快走，要赶不上门禁了，不然你就睡外面吧。”曲静一把将她扯回了寝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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