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师门靠答题苟活

　　远处传来悠悠钟声，盘旋于封洛山之上的白雾霎时退散，金色晨曦铺满蜿蜒小道。

　　七色锦鲤跃然湖面，溅起点点涟漪。

　　此时一人站起身，把手中的饲料整个泼出，拍了拍手掌。看着湖里的锦鲤你抢我撞、相互争食，不禁嘴角微勾，轻笑一声。

　　夏霁初转身踏上小路，随手折下路边的一朵粉色野花戴在头上。一袭绸缎红衣束身，护腕镶有南海八宝鲛珠，腰间佩戴一对连珠琉璃玉佩。走路时叮当作响，张扬傲慢。

　　一路向山下走去，路过之时，见了她的人都得弯腰行礼，恭恭敬敬地喊上一声“小师姐好。”

　　封洛山是四大仙门之首，万宗朝拜，百世留名，负天下大义。

　　掌门扶横真人座下有三位弟子，一位是以匡扶天下为己任的止川行。五岁天玑，八岁玉衡玄境，才刚满二十已达太白天境，在年轻一代中轨物范世，威望极高。

　　第二位是步天星，百年难得的数术奇才，虽开阳玄境，但可凭借阵法越级、与太白天境一战。

　　第三位则是夏霁初，修行十八年一无所获，喂了无数灵泉丹药，灵根就是没长出来，荣获修真界“第一闲人”称谓。

　　看在夏霁初师门份上，嘴上喊她一声闲人，心里不过骂她废人！

　　一个没有灵根的废物占尽天下仙材法宝，要是她安安静静也就罢，但夏霁初偏偏生出个骄纵蛮横的性子，每天不是在闯祸就是在闯祸的路上，完全没有女子的端庄淑雅。

　　人人都说，迟早有一天封洛山的名声会败在她手里。

　　可扶横真人听了，却哈哈大笑：“跋扈好、跋扈好，免得被无知小儿欺负。初儿要是被贼人欺负，便抡起袖子揍他；要是打不过便告诉师父和师兄，我们定要脱了他的裤子倒挂在山门示众七天七夜。”

　　由此，虽人人都瞧不起夏霁初，可人人都得对她毕恭毕敬，丝毫不敢怠慢。谁让她生来命好，背后有大树好乘凉。

　　清风拂耳，树叶簌簌，远处的青砖白瓦传来朗朗书声。

　　每逢初一十五，所有天枢玄境的弟子都要在书斋晨读，接受先生的授课。

　　夏霁初没有灵根，但封洛山最不缺的就是天材地宝，硬是给她堆出一个天璇玄境，但也只能止步于天璇。她已经好几年没晨读了，但也没人管她，想来她的同桌都可能换了好几茬了。

　　要不是前几日师尊有令，她才不想去死气沉沉的书堂，只想回房补个香香的回笼觉。

　　径直往书斋走去，踏入书堂，几百双眼睛齐齐看向她，皆是一惊。

　　这位祖宗今日又想来祸害谁？

　　夏霁初背脊如青松挺直，目光扫视一周，才想起自己的位置在第一排靠窗的角落。

　　落座后，她摸了把漆黑陈旧的书桌，五指粘上厚厚一层灰土。不甚在意地低头鼓起腮帮子狠狠地吹了口气，这么一吹不仅自己呛得眼泪快流出来，整个书堂瞬间咳嗽声绕耳。

　　先生刚进来，便看到如此景象，顿时火烧眉心，但碍于掌门真人不得不隐忍，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极其不满地说：“坐没坐相、乌烟瘴气！全部给我罚抄《太清真诀》十五遍！！”

　　众弟子怨声连连，不约而同地朝夏霁初瞪了眼。本来好好地上堂，偏偏来了个惹事精，无辜连坐受罚。先生骂的人是谁，只要有长脑子的都知道。

　　《太清真诀》是飞升老祖留下的入门天枢秘籍，能静气养身，平复心智，各位弟子很快也静下心来。

　　夏霁初抄着抄着，忽然蹙了蹙眉，咬着毛笔的一头，看起来像是在思考。

　　先生瞥了她一眼，心想这骄纵弟子哪能有什么思考，怕是在想着怎样捣乱。

　　忽的，夏霁初啪的一声放下笔墨，猛地站起来。

　　一身红衣在一片白衣之中，宛如一只玫瑰独秀于雪地，不合时宜却炙热灿烂。

　　“先生，我有问题。”

　　先生看到她就头疼，没好气地问：“什么问题。”

　　夏霁初看着手里的书，一字一顿说：“书上说‘聚气养神，形灭方圆’是何意？为什么要‘灭’？大家坐下来嗑嗑瓜子，喝杯茶聊聊天不挺好的吗？什么仇什么恨，非得打打杀杀的。”

　　底下的人听了她的胡言乱语，捂住肚子拍桌大笑，东倒西歪。

　　先生被她气得脸部鼓气，瞪着这个蠢而不自知的弟子许久，才捋了捋白须，压住怒意道：“气是天地灵气，神就是你们的灵根。只有不断吸取灵气修炼，你们才可以不断突破境界、实现忘我，不是要灭了谁！！”

　　夏霁初继续问：“若没有灵根，又该如何修炼？”

　　这回大家笑得更大声。

　　这里都是天枢的弟子，人人都有灵根，只有夏霁初没有灵根罢，硬是用灵丹妙药堆出个天璇出来，不然连进入书堂的资格都没有，她竟还有脸问这个问题。

　　先生瞪圆一双眼睛。心道：你师尊花了十五年都没解决这个问题，我一个天玑玄境能知道答案么？你就是存心要羞辱我！

　　“大道至简，不是人人都有仙缘，要看悟性。”

　　弟子们捂住偷笑，先生就差指名道姓说夏霁初不是修炼的料了！

　　夏霁初垂眸，曦光恰好打在她的睫毛上，一片阴影挡住她透彻的眼睛。就在众人以为她羞愧之时，她忽然开口——

　　“既然我没有灵根，那我干脆当一条咸鱼，岂不是快哉？”

　　旁边看戏的众弟子谁也没想到夏霁初来这么一出，皆是一愣，等反应过来后个个七嘴八舌嚷嚷起来。

　　我们卷生卷死，哪有你替我们岁月静好的道理！

　　我们负重前行，你却想树下乘凉。

　　想得美！

　　先生一拍桌子，威压震慑，其他弟子立刻正身盘腿，肃静稳重。

　　只有夏霁初一人呆呆站着。

　　先生教书几十载，有两大忌，一忌不好学习者，二忌堂上捣乱者。

　　恰好，夏霁初全犯了。

　　“竖子！出去——”

　　一阵灵力撞开木门，夏霁初话还没说完，整个人便被扔出，结结实实摔了一下，屁股疼得要命。

　　***

　　群山如卧龙盘踞迷雾中，天山偶尔有仙鹤争鸣。

　　夏霁初坐在渡仙桥上，一下一下地晃着腿，盯着下面的七色锦鲤发呆。

　　“修仙……”她喃喃道。

　　从储物袋拿出一个鸡腿，狠狠扯下一口，嚼了几下咽进肚子了。

　　“依我看，修仙不如吃鸡腿！”

　　她把鸡腿最后一块肉撕下，扔进湖里，试图寻找认同，“你们说对不对？”

　　肉块噗通一声掉进水里，肥硕的锦鲤立刻围了上来，可肉上的油脂才刚溢出，它们便逃命似的游走。

　　夏霁初闷声嘟囔：“……不识货。”

　　她心里叹气，放眼望去整个封洛山云雾缭绕，宛如仙境。每位封洛山的弟子为了修炼日出而作，日落也不息，后山的竹林都被练习挥剑的弟子砍光了。

　　只有夏霁初，一个人无所事事，终日在封洛山四周游荡。

　　虽自小就被师尊捡来养在身边，可夏霁初从小就志不在修仙，只想每天吃了睡睡了吃，闲了就去后山撸灵兽，累了就捧着瓜子去吃瓜。也深知自己天生不是修仙的料，所以她从不强求求仙问道。

　　反倒是师尊和师兄铁了心要为她逆天改命，不给她种棵灵根誓不罢休。但夏霁初经过十五年的失败，早就明白一个道理——她就一误混入天才窝的废人，没灵根连普通的修炼都做不到，倒不如天天混吃等死。但夏霁初也不忍心伤害他们，只能由师尊和师兄折腾。

　　慵懒地伸了个懒腰，一手撑住桥上的护栏，双脚一跃跳了下来，脚尖刚触碰地面，忽觉背后凉飕飕的。

　　不知何时身后竟然站了个人。

　　“……师兄。”夏霁初小声地叫了声，手却不自觉地捏紧衣角，偷偷瞄了下眼前的人。

　　来人身穿烟罗锦绣，上面绣有的祥云忽现忽暗、灵动飘逸，头束银冠，腰间配有丹青玉佩，周身端正、风姿卓越。

　　长身玉立、剑眉星目，面如冠玉，只可惜嘴唇微薄，不笑的时候更是嘴角下垂，像极了戒律堂的老古董，白瞎了一张俊脸。

　　夏霁初站姿乖巧，颔首低眉，模样乖巧娇艳。

　　她谁都不怕，唯独就怕大师兄止川行。

　　止川行是天生的仙种，这类人自出生便不平凡，注定终生与修真界的存亡捆绑在一起。因此，上位者与生俱来的威严会无形中给人强大的压迫感。

　　即便是和止川行一起长大的夏霁初偶尔也会感到不适。

　　止川行伸出一只手，夏霁初下意识地后退一步。

　　止川行微微蹙眉。

　　夏霁初双手护头，声音里有一丝委屈：“师兄敲轻些，我脑壳硬，怕你手疼。”

　　止川行听了夏霁初的话嘴角微扬，很快又敛起，和平日高高在上的仙君无异。

　　止川行身高八尺有余，夏霁初身形则与他相差许多。止川行只需微微低头，便能看到夏霁初小小的发旋。

　　夏霁初见止川行许久未有动静，才悄悄抬头。

　　等看清止川行手上拿着的是手帕，她尴尬地笑着接过，心不在焉地擦了擦满手的肥油。擦完也不好意思还给止川行，干脆揣进兜里。

　　“书堂的先生传话给我，数落了你好一顿。”止川行的声音沉沉，但听不出喜乐。

　　夏霁初心里无奈，她也不想的啊。

　　先生讲的都是要靠灵根参悟，她一个没灵根的人待在书堂宛如小孩考科举，简直天荒夜谈。

　　但夏霁初还是十分识趣地点了点头，她虽然在外骄纵，但在自家师尊和师兄面前可是乖得没边。

　　所以扶横真人一度认为，这些人就是嫉妒他有个乖徒儿，净知道欺负他家没有灵根的女娃娃，有本事找他的大徒弟和二徒弟去啊。

　　只会挑软柿子捏，怂！

　　“嗯，小初这就去领罚。”夏霁初始终没敢看止川行一眼，轻声说完就一溜烟地跑了。

　　止川行看着夏霁初小跑远去的背景，眸色忽的沉了沉。

　　他走到湖边。

　　树叶飘落，荡起千层涟漪，水中的人影有些模糊。

　　忽的，一阵微弱的灵力如利剑翻过湖面，好几条七色锦鲤跃出，彻底搅乱平静的湖水。

　　水上的人影被尽数撕毁，渡仙桥寂静无声，似是从未有人来过一般。

　　残花落水，随波东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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