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照沟渠

作者:思源是圆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为收藏文章分类

    似是故人来


      从乱葬岗醒来的时候,谢昭还有些发懵。

      他甩了甩不知道被什么刮烂的玫红色水袖,嫌弃地捏起了鼻子,就算是他装顽劣纨绔臭名远扬的那段日子,也不曾穿过这么艳俗的颜色。

      说起来,自己应该是死了才对。

      谢昭一拍脑袋,想着想着,忽然咧嘴笑了起来。

      他确确实实是死过一回。

      白绫勒住脖颈带来的极致窒息感,即使换了副身体依旧刻骨铭心,但人死如灯灭,更何况他现在不知为何出现在这里,用的还是别人的躯壳。

      谢昭慢悠悠地掸了掸袍子上的尘埃,难得好兴致地哼着小曲,甚至还有心思细细回忆他那短暂的上辈子。

      他死的那日,上京落了场细雪,宴如玉那个杀千刀的,好歹师徒一场,居然连最后的体面都没给他留。

      早知道宴如玉会用这种方式送他上路,还不如一把匕首自裁来的痛快。

      谢昭牵起嘴角,面色难得有点阴郁,衢州的玉面“小菩萨”心里泛起了嘀咕,他不高兴了。

      他很快就认清了自己的处境,身无分文,穷困潦倒,身上带着伤,所幸并不致命,谢昭也就懒得去管了,他向来怕麻烦。

      只是看这穿着打扮,谢昭暗道不妙,这原主人莫不是某个戏班子里的角儿,不然身为男子,怎会头簪红花,耳戴玉珰?

      若说戏曲儿,他倒是还会哼唱几曲,不过那都是松竹馆之流的勾栏样式,终究是难以宣之于口,上不得台面。

      倘若这人真的是梨园里的优伶,那可就太糟糕了,

      或许他会因为性情大变而引起亲近之人的怀疑,他那些所谓的同门会为他找个道长驱逐邪祟也说不定。谢昭从前素来对这种神鬼之事嗤之以鼻,可他现在就是一只孤魂野鬼。

      一只早已死去,却占着未亡人的躯壳,荒唐行走人世间的恶鬼。

      谢昭对此没什么想法,他若想将错就错也未尝不可,反正世人永远只相信他们眼睛所看到的,至于内在,品德,甚至虚无缥缈的灵魂,那都不重要不是吗?

      借尸还魂这事听着荒谬极了,却是真真切切的发生在谢昭身上。若是旁人约莫会欣喜若狂,庆幸自己得了第二条命,亦或者怀疑复生只是大梦一场,既是黄粱一梦,又何必去必纠结让自己不快。

      可惜谢昭不是这种人。

      没有人比死者本人更清醒地知道自己的消亡,他本来就不想活了,肉身对他来说,反而是负担。

      要不然还是自己抹脖子,再死一次好了。

      谢昭很认真地思考这个问题,以至于他没能听见来人惊讶地询问。

      “谢,谢阿四?你居然没死?”

      谢昭若有所思抬眼看他,要按他那所谓的父亲,当今忠武侯府家主的辈分来算,他确实在小辈里排行第四,只是他的身份不光彩,和家中其他正统的少爷小姐自然不能按照辈分排行一视同仁相称。

      不过他是怎么知道的?

      谢昭眯眼,眼前的男人一副老实巴交的模样,怎么看都和上京那群蛀虫攀不上关系。

      “喂,你真的是谢阿四吗?‘

      谢昭眼里过于凌厉的审视意味让陈平心里犯怵,这个老实的庄稼汉可从来没见过像谢阿四这样胆大包天的人,明明姿色平庸,家里一堆烂帐,偏偏不知死活地去勾搭那位军爷,被人发现后乱棍打出军爷们歇脚的小院,险些丢了半条命。

      对于这种想要不劳而获的人,即使陈平大字不识几个,依旧对这种行为感到不齿,人军爷保家卫国,好不容易在此处停军休整,没想到碰上这么个糟心玩意儿。

      他谢阿四凭什么?他甚至都不是一个女人!

      知道出了这种丑事,陈平怒火中烧,恨不得亲自把谢阿四压到军爷面前谢罪,既然谢阿四没死,甚至看上去还活蹦乱跳的,这事自然不能这么善了。

      “你,跟我回去。”

      陈平喘着粗气,除去一开始的讶异,谢昭的目光一直很平静,他低眉顺目,听着陈平粗声粗气地叫嚷,一声不吭,宛如受气的小媳妇儿。

      要知道,他现在可是在乱葬岗诶,无论如何,陈平敢只身一人来,本来就足够不正常了。

      难道是来检查“谢阿四”有没有死透吗?“

      想到这个可能,谢昭起了丝兴致,轻轻地笑出声来。

      呸,果然是不知羞耻!

      见谢昭一副无畏的做派,陈平愤愤地低声骂了两句,态度也恶劣了许多。

      “待会见了那群大人,记得收起你那些见不得人的小心思,要不然,十个脑袋都不够你砍的!”

      谢昭敷衍地点了点头,换句话说,他巴不得被砍头呢,和自己抹脖子有差吗?不都是手起刀落。

      陈平心里憋了口气,冷哼一声,背着他的竹篓示意谢昭跟上,谢昭从善如流地跟着陈平的脚步,步履轻盈,看上去欢快极了。

      既然是要见客,这幅打扮可不太礼貌。谢昭扯下鬓角的红花,随意地捏在手里把玩,绢花本无香,却被主人细心地涂上了属于女儿家的脂粉,甜而不腻,好闻的紧。

      看得出来,确实是费了一番心思。

      谢昭把花放进怀里,哼着不知名的小调,顺便把耳垂上那唯一值几个子儿的玉质耳珰也一起包好,这可是他现在唯二的家当了。

      他饶有兴致地看着田垄上辛苦劳作的老实庄稼汉忙里忙外,好心情地笑了笑,但“谢阿四”这人显然名声不怎么样,见来人是他,原本还有说有笑的采茶姑娘们立马撇过头去,手上的动作没停,明显心不在焉了许多。

      年轻人的情绪更是外露,善恶喜怒叫人一眼望到了头,却不知碍于什么没有当场发作,任由“谢阿四”这个丢人现眼的招摇过市。

      谢昭自觉没趣,收回打量的目光,低着头不知道再想些什么。

      他有一搭没一搭地和老好人陈平聊天,三言两语就摸清了这具壳子的身份。

      “谢阿四”不是这个村子里的人。

      没有人知道他从哪来,是什么身份,只知道他和一个盲女相依为命,村里的老人看他们实在可怜,将村头一处还算结实的土屋借给他们暂住,也算勉强有了个遮风挡雨的地方。

      谢阿四平日里就游手好闲,全靠盲女绣些针线活维持生计,说到这里时,陈平的语气里带着些许不屑的意味,谢昭深以为然地点点头,让身体有缺的柔弱女子养家糊口,属实不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儿该做出来的事

      陈平面色稍缓,并不理会谢昭刻意的讨好。眼见挖不到什么有用的信息,谢昭悻悻地闭上嘴,不再“讨人嫌”。

      脚下湿润泥泞的触感让谢昭想起了山原一带,听说这块地得天独厚,就连泥土里都有着极高的药用价值,明明气候干燥,也并未临近水源,泥土却潮湿得宛如经历过一场春后细雨。

      谢昭醒来的时候,外衫异常干燥,此地该是没有落雨的。

      不过这都是谢昭的猜测。

      一时寂静无言。

      不知走了多久,久到这具身体四肢酸痛,浑身上下都叫嚣着停止向前,陈平才大发慈悲地停下脚步。

      和村中其他屋子没什么不同,只是占地更宽阔,外墙泥土略新罢了。

      谢昭想也没想,不耐烦地抬腿,或许他一开始跟着陈平来见这劳什子的“军爷”就是个错误的决定,早知路途这么遥远,他还不如一开始就烂在土里。

      “愣着干嘛?你做错了事,难不成还要拖乡亲们下水?”

      谢昭怏怏地抬眼,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在陈平夹杂着惊惧的目光中,漫不经心地敲响了木门。

      一阵令人牙酸的“吱呀”声过后,木门从里面打开了一条小缝,见着来人,陆远本能地想要关上门,却被谢昭眼疾手快地拦住。二人大眼瞪小眼,谁也不肯退让,气氛就这样僵持不下。

      “去去去,怎么又是你这个晦气的,上次的教训还没吃够?说了多少次,我家大人不好男风,更何况……”

      他上下打量谢昭一眼,轻蔑之意溢于言表。谢昭倒没感到冒犯,更多的奚落他都受过,也不差这一回。

      犯不着和一个孩子计较。

      “你快些走吧,被我家大人看到了,可就不是驱赶这么简单的事了。”

      少年人的虚张声势逗笑了谢昭,他懒散地斜倚在斑驳的门板上,嘴角轻勾:“大人宅心仁厚,想来是不会为难我一个出身寒微的苦命人的。”

      陈平擦了擦额角冒出的冷汗,张嘴想说些什么,无奈插不上谢阿四和小军爷的对话,只能气的干瞪眼。

      “草民仰慕大人已久,此番前来只为一睹大人的风采,并非那般不识抬举之人。”

      谢昭句句说得真切,只是那双黑沉沉的眸子中哪有半分敬畏之色,他兴致盎然地逗着眼前的小孩,一如从前做过的那样,乐此不彼。

      少年可不吃他这套,抄起手边的破扫帚就要把人打走。谢昭哪能让他如愿,不仅没有丝毫退让,甚至得寸进尺地步步紧逼,最后趁着少年一时不察,脚底抹油般溜了进去,顺势还推了那少年一把,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末了还不忘关上门,徒留气急败坏的少年捏着鼻子怒骂他的卑鄙无耻,

      谢昭厚颜无耻的接受了少年的“夸奖”,不过他也没讨到什么便宜。

      他缓慢地转过身,无辜地冲着来人摊了摊手:“别那么凶嘛。”

      “来者是客,来者是客。”
    插入书签 

    ←上一章  下一章→  
    作 者 推 文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
    关闭广告
    关闭广告
    支持手机扫描二维码阅读
    wap阅读点击:https://m.jjwxc.net/book2/7894356/1
    打开晋江App扫码即可阅读
    关闭广告
    ↑返回顶部
    作 者 推 文
    昵称: 评论主题:


    打分: 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以上显示的是最新的二十条评论,要看本章所有评论,请点击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