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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让我们荡起双桨,小船儿推开波浪,海面倒映着美丽的白塔……”
洒水车放着音乐轰隆隆驶过,无论路边的是行人豪车还是花草灌木,统统一视同仁从头到脚浇了个透心凉。
陆秋坐在七层阁楼的露台边,看着道两旁纷纷避让的行人和冲出来骂骂咧咧的车主,狠狠地叹了口气。
又要开学了。
道路拐角处走过来不少穿着红校服的学生,没背书包,但个个脸上写着痛苦,是被这初秋毫无遮挡的烈日给晒的。
这个校服的学校他认识,市内穿红校服的高中就一所——四高,校址在城东区,三年前那个校区还是市一高的。
今天是开学返校,下周一正式上课。
在这个小破城市里,四高的升学率很高。
排名是除两所重点高中以外的第一,听说火箭班至少本科保底。普通班的艺术生考得还能更好,去年还出了个考上清华的,在这个十八线小城市是相当轰动了。
老姐把他弄进了这所学校复读,但班主任打电话通知返校的时候陆秋说自己还在集训,没去。
什么东西都是第一遍的时候才新鲜,去年他热血澎湃地返校,白天去画室,晚上上自习,刻苦得跟打了鸡血似的,百日誓师喊得特别卖力,结果也没考上美院。
反倒是那些平时看着吊儿郎当爱学不学的都上了个本科走了,就他还留在这个既小又破的无名小城里等着新一年的高考。
红校服渐渐看不见了,洒水车拐过街角,轰鸣声渐渐远去,这条路又安静了下来。
但身边的音乐响了起来,陆秋举起电话:“喂?”
“小秋啊,”是他姐,陆尧,家里就她一个人喊他小秋,听着跟喊个小姑娘似的,“你今天去学校了吗?来帮我看会儿店呗,我去跟于越打两圈麻将。”
背景音里还有个小孩模糊的说话声:“舅舅……”
“行。”陆秋想也没想就答应了。
陆尧放下手机,满脸喜色,拍了拍身边坐在板凳上的小男孩:“一会儿你舅舅过来看你。”
又对靠在门口拿着条锉修指甲的于越说:“咱俩中午吃什么?花甲粉还是鸭血粉?”
于越留着一头半长不短的黑直发,脸往头发后边一缩,顿时能小了一半,笑的时候露出左边一颗虎牙,看着像个刚毕业的大学生,但其实今年已经三十三了。
“花甲粉吧,”她皱着眉头想了想,“我不爱吃鸭血粉里那个海带,一股腥味,那味儿一点都不正宗。”
两个女人点完了外卖,才终于想起身后还有个嗷嗷待哺的孩子,陆尧作为亲妈直接做了决定,给他点了碗皮蛋瘦肉粥。
陆秋下楼之后先去门口市场买了份鸡蛋饼,一边走一边吃着,路过小超市又进去拿了盒真果粒。
扫码付款的时候他看了眼余额,一千八,还挺多的,不算学费的话估计一个学期都够花了。
陆尧的店是服装商场里的一个小间,八平米大,挂着一堆网红批发款的衣服,经常守上一天也卖不出去两件,反倒在朋友圈卖得火热。
陆秋觉得她还不如关门算了,打麻将也不用再找人看着,现在这样麻烦死了。
但是姐夫不同意。
“好歹有个营生。”这是姐夫的原话。
商场一楼有两家女装店在装修,电锯声冲天,弥漫着一股廉价的油漆味儿。
陆秋坐电梯上了三楼,进屋第一句话就是:“你还不如送他去幼儿园呢。”
他大侄子这会儿正拿着个塑料小勺,很努力地舀粥吃,但其中大半都洒在了衣服上,嘴边也是一片黏糊糊的。
“今年才两岁,去幼儿园有点早了,你看看这吃的,满身都是,去幼儿园哪能放心啊?”陆尧看了一眼,她拿着筷子正在挑花甲吃,翘着两根手指,指甲上涂得大红大紫的,还贴了两个能把衣服勾脱线的大钻。
陆秋心想在你身边我也一样不放心,幼儿园老师比你更像个妈。
他把装鸡蛋饼的塑料袋捏成一团丢进门口的垃圾桶里,拽了张纸抽呼在了孩子的嘴上,左右擦了一圈。
大侄子冲他直乐:“舅舅!”
“你给他点的什么粥?”陆秋把塑料碗接过来看了看,端起一勺喂他,“现在喝粥能行吗,没营养吧?我看他都没有姜哥家的孩子高。”
姜哥是住他家对面的邻居,大名姜平,比老姐大两岁,但孩子是一年出生的。
陆尧满不在乎,放下花甲粉,掏出一面小镜子开始补口红,时不时用指尖擦擦涂出界的部分:“咱家的小两个月呢,要是比他家的高那还了得?”
她长得漂亮,衣服前露腰后露背,睫毛眼影口红腮红美甲钻新包包一个不落,每天踩着细高跟秀美腿,把亲儿子当个摆拍道具。
陆秋总觉得她活得跟闹着玩似的。
“我走了啊,”陆尧今天的凉鞋没系带,这是双新鞋,有点磨脚,因此干脆改成了高跟凉拖,一走路啪嗒啪嗒直拍脚后跟,“下午你看看没人就关门吧,直接回家就成,我跟你姐夫还要去吃个牛排。”
“你俩差不多得了吧,”陆秋看不下去了,“孩子不管了?”
陆尧没听懂他的意思:“这不是有你呢吗?”
也不等他再说什么,就往于越的胳膊上一挎,拎着她新买的小花包蹬蹬蹬地走了,留下两个潇洒的背影。
陆秋有点后悔自己应该带上速写本再来,这一下午就算是白浪费了。
陆承鑫吃饭很慢,一口一口,细嚼慢咽的,连米汤都品得很仔细,颇有老广场上下象棋老大爷不紧不慢的风范。
陆秋左手拿着手机,右手举着勺子,不着急,也不催他,看他吃完了才喂下一勺。
他们一家都姓陆,老姐姓陆,他姓陆,姐夫也姓陆,所以大侄子当然也姓陆,每次说出去总有人误会。
比如现在免提里的这位:“你又在看你儿子呢?”
“滚吧,这是我大侄子。”陆秋对着手机吼。
梁夏天笑得特别欠揍:“有儿子是个好事,你别不好意思承认啊。”
“你能不能好好说话?”陆秋冷着脸挑了下眉梢,“不能我就挂了。”
“别别别,我就是问你个事,你是真的复读吧?”梁夏天不笑了。
“不然呢?”陆秋问,“我倒是想学理发,可是人家不收我。”
“你别放弃啊,”梁夏天说,“去年不是就差了20分吗,今年努努力就能上了。”
陆秋:“废话,我不上谁上?你吗,你行吗?”
梁夏天干啥啥都行,唯独学习学啥啥都不行。不调皮不捣蛋,老师说的他都听,父母教的他都服,一到考试就完蛋。
是一典型的天生学渣。
听说他妈给他定的目标是能考上个专科去念书,别沦落到进厂打工就算是学业有成了。
“我听老侯说你来我们班了,但今天没看见你,”梁夏天继续叽叽喳喳地说,“我以为你又不想念了,听我的,高考么,有多少清北的都是复读好几年才上的,你这根本不算事,千万别想不开。”
“嗯。”陆秋说。
“对了,老侯说他明天上午在学校,好像是班主任开会还是什么事?我给忘了,反正没区别,他说你要是能去就过去一趟,有话跟你说。”梁夏天说。
陆秋皱了皱眉头,不大高兴:“他怎么知道你认识我?”
他从小学开始就不爱跟老师打交道,尤其是班主任,唠唠叨叨的,不是亲妈胜似亲妈,烦得很。
尤其是当老师们知道他只有个姐的时候,更似亲妈了。
梁夏天有点心虚:“我不是跟他打听你了吗,这也不能怪我啊,是你自己说来又没来的,我不也是关心吗?”
“行吧。”陆秋答应得很勉强。
这次梁夏天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又来了一句:“哎,好像有人叫你?”
陆秋不信:“我怎么没听见?”
但陆承鑫正看着门口,连粥都不喝了,他也跟着回头看了一眼。
还真有个人。
来人是个男生,规规矩矩地站在门口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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