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落而眠

　　音乐厅，掌声雷动。那是献给维也纳爱乐交响乐团所演绎的柴可夫斯基小提琴协奏曲D大调作品35，第一乐章。

　　玦影站在舞台上，洋溢着笑容，心底却深深叹了一口气。她感叹此刻光辉闪耀，却如昙花一现，一夜之间便会尽数凋零——就如同过了今晚，她便不再是这个乐团的小提琴首席。

　　当又一轮太阳升起，她就要启程奔赴750公里之外的科隆大学。她要去当一名音乐系助教，一份自己从未设想过会去从事的职业。

　　想到此，她不禁唏嘘不已。

　　掌声是喝彩，在玦影看来却又多了一丝嘲讽，嘲讽她的傻，傻到三年前竟然毫无意识地和一个基佬结了婚，傻到为了彻底摆脱这个基佬，不仅离了婚，还辞去了这份引以为傲的工作，仅仅是因为她不愿与前夫同在一个乐团。

　　走下舞台时，玦影依旧微仰着下颚，修长的脖颈淌着一头柔顺的乌黑长发。她发尾凌乱微卷，像极了女人不安分的倔强和高傲。

　　深邃忧郁的目光，紧抿上扬的薄唇，坚毅的模样宛若一位凯旋而归的女将领，她历经战乱沧桑，看透生离死别，散发着一副光荣引退的坦荡。

　　只是当掌声逐渐在她身后远去，当她逐渐从金碧辉煌的聚光灯中走入晦暗的街道，她又开始后悔了。

　　她就是怂，离个婚，辞什么工作啊？

　　她34岁了，她还能有多少轮小提琴的鎏金岁月，又还能有多少年女人的黄金时光。想到此，她又叹了口气，她不敢继续想。

　　玦影提着小提琴，懒得换下演出礼服，走在回家的路上。她路过一间深夜食堂，停下了脚步。

　　“小伙子，请麻烦给我… …”
　　“一杯琴酒，对吗？” 吧台里走出一位20岁出头的金发小伙，碧曈闪烁着荧蓝色的光茫，在幽暗的餐厅灯光下格外亮眼。

　　玦影微怔。这小伙子竟然知道自己想点什么。没错，就是一杯琴酒。
　　金发小伙熟练地从柜子上挑出了酒，他身姿挺拔，有着不符年龄的沉稳：“我在这家店三年了。每个周六，这个时间段，都看你从这里路过。三年里，你进店三次，每次都点琴酒。”
　　“有劳你还记得我。” 玦影浅浅一笑，接过了酒杯。她垂眸微抿了一口，沾了酒气的她显得越发冷艳了。

　　没错，确实是三次。第一次，是发现前夫是基佬，与前男友旧情复燃。第二次，是提出离婚申请。第三次，是正式走完离婚程序。而这一次，是辞了自己最爱的工作。

　　金发小伙凝望着玦影，目光清澈，丝毫没有半分污浊之气。许久，他才用了赞赏的口吻补充道：“你美丽得实在无法让人不记得你。”
　　“音乐厅就在这附近，有的是高雅的金发女郎路经，你的赞美实在是过誉了。” 玦影礼貌回道。
　　“但很少有人会像你这样，每周六都是一身黑色露背礼服，有时就像今天一样披着件大号西装，拎着小提琴，踩着高跟鞋走在这条碎石路上。话说，我可是见证了你从一开始磕磕碰碰踩石拐脚，到如今健步如飞英姿飒爽。”
　　“过奖了，我只是学乖了，换了粗跟高跟鞋而已。” 玦影哼笑一声，那声音如微风拂过银铃，轻柔净透。
　　“只是，你每次来我店里看上去都不开心。美丽女人愁颜，总叫人特别怜惜。” 金发小伙不禁微微耸肩，像是遗憾自己没能为客人带来愉悦的心情。
　　“你就当是一个寂寞而胆小的女人偶尔的放纵罢了，我并没有不开心。” 玦影有些微醺，果然空腹喝酒，醉得更快一些。
　　“我总认为看上去高高在上的女人，应该会有许多仰慕者追逐。”
　　玦影摇了摇头，举起手中的玻璃杯。她不知道要和谁干杯，只是轻轻晃动着杯子。直到听见冰块敲击玻璃发出的清脆声响，她才像是得到了回应般，继续说道：“你想错了。在世人看来，高高在上的女人是不需要男人的，就如同高高在上的男人常被认为喜欢玩弄女人一样。”

　　金发小伙先是点了头，后又摆了摆手，他笑着说：“你真有意思。不过我觉得你至少可以尝试下。”
　　玦影眉眼微挑，左手搭上了餐桌，支起上半身，竟然带出了些痞气：“那你说说看？对于一个每天和小提琴为伴超过八小时以上的女人，如何找到除了小提琴以外的其他什么男人？”
　　“嗯… …” 金发小伙愁眉思索了片刻，一声响指如灵光闪现般敲醒了微微犯困的玦影： “比如，你可以试着仰赖下科技。下载一个交友软件，上传你的照片，只要双方看对眼，同时在彼此的照片下方点了喜欢，就可以完美匹配，获得对方的联系方式。”
　　玦影哭笑不得，但还是表示了感谢：“谢谢你善意的建议，可是我觉得那既老套又不可信。”
　　“为什么不？你只需要动一下手指就可以了，如果不介意我也可以帮忙。”
　　“… …”
　　“看在我是一个关注了你三年，并记得你最爱点琴酒的年轻小伙子份上。”
　　“虽然这听上去很不靠谱，但是看在我明天就要搬科隆的份上，算是我最后一次感谢你的款待。”
　　玦影递出了手机，看着金发小伙熟练地完成了注册手续，并当场为自己拍了头像照片，她又礼貌地笑了笑。

　　照片中，玦影垂眸喝着酒。她的左侧躺着一把小提琴，右边是几近喝空的玻璃杯。她的手搭在餐桌上，微含的上半身令锁骨更加分明，在灯光与露背礼服裙的映衬下显得格外迷人。

　　“祝你在科隆生活愉快。” 金发小伙完成注册后，见玦影点头默许，便开始不紧不慢滑起了男士们的照片。玦影往玻璃杯里倒了些柠檬水，像是在看一出好戏。她悠哉伏于餐桌，好奇这软件到底有多神奇。
　　“你看，上天都善待你，你的附近就有一位外表格外迷人的男士。” 过了五分钟，那金发小伙举起了手机屏幕凑到玦影面前。一位身穿白衬衫的男士印入眼帘，他戴金链眼镜，模糊的侧颜，气质高雅，身形挺拔健硕。

　　玦影微眯了眯眼，单手支起脸颊，瞅了许久，才吞吐道：“嗯。是很迷人，而且他像极了我最爱小说中的男主角，是位36岁的大学教授，通过交友软件结识了他24岁的年轻同性爱人。”
　　“那我帮你点个超级喜欢。” 那金发小伙像是做成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买卖，颇为得意地拨弄了手指，好似还在欣赏自己发现的宝藏。只是没过多久，他却更为兴奋地喊了出来，“而且，他一点点向这边靠近了。你们之间距离5米，他现在就在你的身后。”

　　哦？玦影也跟着好奇地回了头。

　　餐厅外，晦暗色的街道上伫立着一位身材高挑的黑西装男士，他手提公文包，背对玦影。他乌发垂眉，那偶露的侧颜轮廓分明，架在高挺鼻梁上的金链眼镜在朦胧的灯光下闪着微光，他很迷人… …
　　“小伙子，借个纸笔。” 玦影转过了头，不禁嗤笑一声。
　　她在纸上流畅地写下了什么，不过几秒，就又抬起了头。她薄唇微勾，眼神冷冽而迷离，笃定地说道：“去他的交友软件，让姐姐教教你，什么才叫真正的搭讪。”

　　维也纳街头的最后一晚，玦影决定打破自己迂腐且循规蹈矩的思想。她结完账，披上西装，拎着小提琴向那位男士走去。她一头凌乱的黑发随风与裙摆共舞，盖上了潮红的脸，遮住了迷离的眼，但她仍是精准地走到那男士身后，轻轻道了声：“这位先生，您好。”

　　在那男士回眸的一瞬间，玦影递出了那张纸条，上面写着：我叫Shadow，我的电话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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