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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子
“少爷,二公子回来了,老爷叫你去前厅。”
楼昭正在树上摘桃子,花影摇曳,他一手挎着一个竹篮,将最后一个桃子放入后,低头说了声:“知道了。”
但这次摘得多了,他担心会把桃子压坏,又想到爹爹不待见自己,连带着这些惯会捧高踩低的奴才也不会把自己放在眼里。
而他月银几乎没多少,桃子又是他口粮。
树上的楼昭尽量放软语气,“你能过来接一下吗?”
小厮站在院门口,未动,见到楼昭的视线时还无辜笑了一下,“抱歉,少爷,我对桃子过敏。”
这熟悉的声线不是爹爹身边的奴仆朱海还能是谁。
楼昭的心思从桃子上移到了朱海身上。
这厮可恨,平时没少欺负他。
楼昭恨恨地咬了咬牙齿,他将一个桃子塞进嘴里,慢悠悠下树,尽管如此,还是有不少掉到地上。
听着咚咚咚声,楼昭心疼……
朱海慢条斯理走过来,抬起楼昭下巴,轻微沙哑的少年声音响起,“哭什么?又觉得我欺负你了。”
楼昭嘴里塞着桃子,说不出话,他恼怒地瞪了一眼朱海,眼角处还挂着几滴泪,正欲拿出。
那厮手里垫着帕子从他嘴里取出了桃子,上面残留着一排细小的牙印,取出时末端还沾着几条长长的银丝。
朱海眸色渐深。
楼昭见他取出桃子后,手还往自己这边伸,他警惕瞪圆了眼,长长的眼睫不安地颤动,细弱的嗓音如幼猫。
“你……你还想要干什么,不可以欺负我,我可是少爷。”
谁料朱海根本不听他的话。
修长的手指抚摸上楼昭漂亮的脸蛋,见他躲闪,朱海含笑的眼里冷了几分。
“少爷,这个月的月银用完了吧,这些桃子能填饱你肚子吗?”
朱海将手里的桃子扔到竹篮里,眉微往下压便透出一种由内至外的凉薄。
“奴才正好攒了些银子,屋里也有些点心糕食,少爷有空就去奴才屋里坐坐。”
楼昭才不愿跟他多说话,不过他以前总是口头上嘲讽自己,再恩赐般给自己些银子。
这还是第一次邀请自己去他屋里。
楼昭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却又挑不出问题在哪,也不敢太得罪他,便含糊其辞道:“嗯,我知道了。”
他将掉到地上的桃子捡到竹篮里,又回去换了一声衣服,再出来时朱海已经不在了。
楼昭到了前厅,里面已经来了好些人,乌泱泱的一片。
周围人都不怎么搭理他,而是争相和被围在中间的人寒暄。
哪怕看不见面容,少年身上冰雪纯净的气质如一道分界线与周围人分隔开。
不消说那人就是他在外求学回来的二弟楼静雪。
三岁识字,五岁作诗,小小年纪就是这一带有名的神童,再大点后又参加乡试成了最年轻的秀才。
还未及冠,已有媒婆上门说亲了。
不像他食不果腹,父亲连像样的教书先生也不给他请。
小时候,他见楼静雪穿着蓝白相间的学子服,手里拿着书,领着一些小孩来府里做客。
他躲在门后扒着门框看得羡慕,见父亲要进门,他鼓起勇气拉住父亲的衣袖,仰头看着眼前高大威严的男人说自己也想去学堂。
那双大而圆的眼睛里充满了渴望。
然而男人听完他的话直接冷笑一声,拂开袖子上的小手,语气充满厌恶:“不行。”
他呆愣愣站在原地,想问为什么,自己未必不能如他一般出类拔萃。
只是想到方才父亲厌恶的目光,他所有的话都说不出口。
小楼昭揉了揉发酸的眼睛,他看到小楼静雪站在同龄人中望着他。
他是如此漂亮可爱,连阳光都眷顾他,温柔地洒在他的小脸上。
父亲和蔼可亲与他说话。
小楼昭无措地站在原地,双手绞着衣服,想自己惹父亲生气,是做错什么了,可小楼静雪念书却能让父亲开心,那他想上学堂又或许不算什么错事。
为什么父亲见了自己会不开心?
他没有娘亲可以问,父亲也不愿与他说话。
他也没意识到是父亲偏心,只能怪自己不好。
楼昭百无聊赖坐在靠门的最后边位置,反正父亲叫他过来也只是走个过场。
楼静雪在本地最有名气的寒山学堂读书,那里出过不少大官,有拜相入阁,也有封狼居胥的将军。
听下人们说楼静雪深得夫子们喜爱,院长有意推荐他去京城就读。
这可是花钱也买不来的机会。
院长破例他这次回来,也是让他跟家里人商量去京城的事。
他才堪堪十五岁,已经有了一眼望不到头的光明前程。
楼昭没什么正形坐在椅子上,他腿伸长,捏着茶杯喝了几口,心道怪哉,他爹有钱,前厅接待客人的茶水一向是最新鲜最好的茶。
今日他嘴里的茶水像发霉的,一经入喉就苦到了他心里。
楼昭连忙呸呸呸。
虽然是十足的二流子样,但他生得漂亮,眼如点漆,眸若星子。
唇红齿白的少年郎尽管做出如此不雅的动作,也不会让人生出嫌憎之意。
原本站在楼老爷身后的朱海正看着楼静雪的方向,听到动静,偏头看了一眼,见楼昭往茶杯里吐口水。
朱海皱眉。
楼老爷和爱子说得差不多了,转身招呼大家开宴,就和正吐茶的楼昭眼神撞上。
大部分时间楼老爷脸上的表情都是愉悦的,但此刻他的表情控制仿佛一瞬间失灵,面无表情。
反观楼昭用手帕优雅擦了擦嘴,一举一动尽显贵气。
旁人都知楼老爷不喜欢楼昭,如今他更是做出人前失仪的事,不少人看着他低笑,眉目间半是嘲弄,半是可怜。
楼昭:“看着我做什么,还不开宴。”他说得毫不在意。
“逆子!”
一只茶杯擦着他额头飞过,楼昭偏头看向楼老爷,额间的血染红他半张脸。
“作践自己,丢我脸面!”
楼昭哼笑一声,唯余一双眼睛还算干净,死死盯着他名义上的父亲。
“反正从小到大不管我做什么都不被你喜欢。你也从没管过我,何来丢你脸面!”
楼昭最后一句话说得可是‘真情实意’。
幼时,他连筷子都拿不好,小小的一个人蹲在地上,碗放在石头上,两根筷子别扭地挑着灶房里剩下的面条。
那时他爹怀里抱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孩,路过时见到了他。
“哪来的脏东西,没规没矩!”
小楼昭忙从碗里抬起头,见是父亲,又见他怀里的小孩好奇地盯着自己。小楼昭忙用手抹了抹嘴巴,他知父亲一向不喜欢自己,低声道:“父亲,孩儿是楼昭。”
“蠢东西,筷子都不会拿!”
其实他是会拿得,只是拿不好。他学着做饭的厨子拿筷子,学着打扫的仆从拿筷子,学得乱七八糟。
这大院里的人都是人精,知道他不受宠,明里暗里欺负他。
过冬他穿得是仆从挑剩下的棉衣,干着打扫院子的活,他是名义上的少爷,实际上的奴才。
他父亲知道也不管,就好比他拿不好筷子,他父亲只会骂他,然后又和蔼可亲拿着拨浪鼓逗怀里的小孩,仿佛再看他一眼都能脏了眼睛。
小楼昭站在原地,咬着嘴唇,不肯让眼泪流下来,沉默地看着父亲的背影远去。
他看到趴在父亲肩头的小孩仍旧好奇地看着他,那双眼睛如宝石般漂亮。
楼老爷重重拍了一下桌子,脸色铁青,正欲发怒。
一道清朗的声音响起,似乎故意为之。
“少爷,您真会说笑,您自己行为不雅,不仅不反思惹老爷生气,还有脸坐在这儿。小的身为奴才虽没读过书也知道对长辈不能没大没小,小的不才都觉得您丢人现眼……。”
屋内看楼昭笑话的人很多,起先他也会难过,慢慢地被别人冷嘲热讽多了,也就麻木了。
他扫了眼众人,站在人群中的楼静雪穿着一袭雪色镶金边长袍,衣领紧贴脖颈,似乎注意到楼昭的目光,他垂眼看了过来。
长睫下的双眸冷冰冰的。
明知这里所有的人讨厌自己,厌恶自己,楼昭也不愿多待,他用衣袖抹了把脸上血污,起身走到门口,就听身后传来楼静雪声音。
“父亲,您消消气,大夫说您不宜动怒,您身体最重要。”
楼静雪举止优雅端起茶盏递给楼老爷,他接过茶,饮了口,是他最爱的云雾茶,唇齿留香,看着楼静雪欣慰说道:“还是我儿最贴心,爹老了不中用了,以后这个家也是要交给你的。”
楼家子孙众多,楼老爷的妻妾便有七八个,不算养在外头的,正儿八经的少爷有五个,小姐有三个,外头的私生子也有五六个。
楼静雪是大娘的儿子,也所有子孙中最出色的。
大娘吃斋礼佛鲜少出来露面,楼静雪从小耳濡目染,别人便以为他也是个不争不抢的性子。
楼家是皇商,丝绸布匹生意做得很大,沿着丝绸之路的风,在那边打通了一条生意链,俨然成了布匹行业的老大。
楼静雪笑了笑,淡淡道:“父亲我是要入仕的,生意场上的事还是要您管着,我们楼家才会越来越好。”
楼老爷听得高兴,抚须笑了几声,看着自己最得意的儿子,他很少有不开心的时候,不过他眼睛在扫到出门的楼昭身上,便染了浓浓的厌恶。
“你此次入京,途中险恶,家中子弟陪你一同前往,爹也能安心些。”
楼静雪神色淡淡:“父亲想好了人选?”
“不急,不急,你不是还要在家中待几天才走吗?先开宴,之后爹带你去见生意上的人,等你去了京城安定后,爹在那边给你开家布匹铺子。”
“爹不在你身边,也不能时常叮嘱你天冷加衣,以后那铺子你也多留意些。”
楼老爷拄着顶端镶嵌黄金的拐杖,说:“那是我不成器的儿子,让大家笑话了,去后厨吃饭吧,今儿我特意请了百宴楼的厨子。”
百宴楼一桌饭千两银子。
楼老爷是个精明的商人,说惯了场面话,众人也从方才的闹剧中走了出来,开始打圆场。
“大伯说得哪里话,您还有二表哥,二表哥年纪轻轻就能得到寒山学堂院长举荐去京城就读,那里可是皇子公主们上学地还有不少达官贵人,将来不管二表哥随便结交哪一个,仕途都是一片光明。”
立刻有人应和:“静雪这孩子从小就长得俊,说不定去了京城被公主相中就当了驸马,三叔,您将来还是皇亲国戚。”
……
这话说得楼老爷舒心。
唯有楼静雪波澜不惊走在后面,没有说话。
落在最后面的朱海用纸包了几个精美的点心,他长得俊美,骨节分明的手指掂了掂纸包的重量,便放到怀里。
侍立在一旁的丫鬟既喜欢他俊美的皮囊,又顾忌他在楼府仆从中的地位高,所以这种早已见怪不怪的事,她们从来都不会说。
那楼昭估计现在已经恨透了他,不想与他说话。
想到此朱海笑了一下,只是笑意不达眼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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