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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榆篇
谢非榆在离开鬼医崖之前,最后去见了楼钺一面,去和他告别。
他的伤早已好全了,可却不知道为何一直赖在这里不走,也许是因为外面仍有仇人追杀,也许是因为鬼医崖的风景……嗯,没有这个可能。
鬼医崖的风景不说差,但危险程度不是他人可以想象的,这里到处都是毒蛇毒虫。若非迫不得已,没人愿意在这个鬼地方多待。
他于梅花树下练剑,落叶与花瓣纷飞,映照出天边的流霞,是笔墨绘不出的诗意。
谢非榆站着看了他一会,以感叹的语气说:“楼钺,就算你对鬼医崖有再多的不满,也没必要冲着环境发泄吧?”
楼钺舞剑的动作似乎顿了一下,他利落地收剑,回头看着谢非榆,什么也没有说,但眼神中似乎充满了无语。
“不过就是损失了几万两银子而已,”他冲她略微咬牙切齿地笑道,“我行走江湖多年心胸宽广,可不像你这般小心眼。”
哦对了,他被鬼医坑了几万两银子。
谢非榆头一回不怎么想反驳他,只是懒洋洋地笑了两下,没有忘记自己这次来的目标,将话题拉到了正轨上:“随便你怎么说。楼钺,我今天就要离开鬼医崖了,去闯荡江湖,祝我好运吧。”
“闯荡江湖?就你?”楼钺惊讶地微挑了俊秀的眉,上下打量了她一遍,问道,“鬼医知道吗?”
谢非榆笑了一声:“姑姑当然知道,她并不会管我,你明白的。”她话锋一转,“而且,不要小看我啊,我可是从小在鬼医崖长大的。江湖中应该没几个人能奈我何吧。”
她虽内力不够深厚,但鬼医崖医毒双绝不是江湖吹出来的。
楼钺罕见地沉默了一会儿,很突兀地问她:“为什么。”
“你知道的。”谢非榆很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我要去找他。”
这个他,楼钺的确知道是谁。
扶光,她青梅竹马的大哥哥,一个离开之后就再也没回来过的人。
楼钺想骂她一句,想一如既往地嘲讽她。
可是真的是他脑子有病了,他竟然说不出口。
他又觉得自己有点蠢,愚不可及。
“关我什么事。”他的语气突然就显得有些冷淡了,“你要去哪,生或者死,又和我有什么关系?”
谢非榆不在意地笑了一声:“没什么关系,就是莫名想告诉你一声。我们毕竟算也是朋友了啊。”
朋友……吗?
楼钺似乎恢复了平常不在意的笑脸,无所谓地说:“你姑姑都不说什么了,我还能阻止你不成?回不回来无所谓,别死在外面了。”
“承你吉言。”谢非榆笑了笑,说,“那么,再见。”
楼钺沉默了两秒,也回答道:“再见。”
谢非榆就转着钱袋,拉着匹马。隔了十多年,头一回,独自一人出了鬼医崖。
她是鬼医的侄女,名义上的,与他们并没有太多的感情。因此根本没有人来送她。
她抬起头,看外面天光大好。
毕竟是从鬼医崖出来的,她虽无多少内力,但医毒俱是双绝,一路上毫无阻碍。见过了很多事,认识了很多了人。
一路以拳头或是银子打听,几个月后,草木枯荣,她来到了帝京明都城,文人墨客诗文里的故乡。
当谢非榆第一次对着面前的人脱口问出“扶光”这个名字时,得到了对方异样的眼神。
“你知道你在叫谁的名字吗?”那人有些阴沉地问道。
谢非榆闻言笑了笑,回答道:“我的未婚夫,一个骗财骗色虚伪的骗子。”
“放肆!”对方怒道,“就你也配?!”
谢非榆敷衍地点了点头:“好的我不配。”
然后她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给对方下了各种古怪的毒,在无人的角落逼问他扶光的下落,无比果断。
对方咬牙躺在地上流着冷汗,就是死死不开口。
“你……到底是什么人?”
谢非榆说:“你爹。”
“住手,阿榆。”一道温和的嗓音叹息着打断了她的动作。
谢非榆抬眼望去,不远处那白衣清贵的公子独自站在逆光的方向,眼眸仍若三月的春风般温柔,一如多年以前。
她突然就笑了,以一如既往的嗓音念出那个她铭记了多年的名字:
——“扶光。”
“是我。”扶光很平静地回答道。
她问:“你当年为什么要走?”
“你知道。”
“我爹娘你杀的?”
扶光沉默了。
“哈,”谢非榆笑得很突然,眼眸中闪烁着他人看不懂的情绪,她无比清晰地说,“扶光,你该死。”
“你是来杀我的吗?”扶光依旧温和地浅笑着,“阿榆,你真狠心。”
“怎么比得上四皇子啊。”她的语气十分嘲讽。
“你果然知道了。”扶光叹息着,“阿榆,你不该来长安城的。”
她知道的,可她还是来了。
扶光手下的暗卫将谢非榆围住的时候,谢非榆知道,就算她能把他们都杀了,也逃不过扶光的亲自出手。
因为她的医毒,她的一身武功,都是他教的啊。
他是她的师兄,她的竹马,亦是她的未婚夫。
“阿榆,别反抗了。”他说。
谢非榆踹翻一个暗卫,咬牙笑道:“滚你爹的吧!”
楼钺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
“笨蛋!”他暗骂一声,从腰间抽出剑,竭尽所能地带她逃离了这里。
扶光沉默地看着这一切,却没有亲自出手阻拦,任他们逃离。
他的眼中,有着所有人都看不懂的晦暗不明。
“你是傻子吗?!”楼钺按住谢非榆染血的肩膀,眼眸中皆是怒意,“明知道危险,还非得来这里找死!”
他就说就凭她那点儿内力,就算会毒又如何?还不是打不过别人一群人。
他爷爷的,他认识谢非榆这么久,竟然没发现她是个恋爱脑。
“你不也是。”谢非榆抬眸望着他,轻轻地说,“楼钺,你又为什么回明都呢?”
他不该回来的。
楼钺沉默了一会儿,下意识怼了回去:“关你什么事?爷脱离江湖太久,怕他们忘了我的威名,想再出来闯荡闯荡怎么了?”
“是吗?”谢非榆也没说信不信,就那么反问道。
楼钺深吸了一口气,以自己都快信了的语气,无比笃定地说道:“是!”
楼钺并没有陪谢非榆太久,他说他的大部分仇人都聚集在明都城。让谢非榆自己保重,并警告她离扶光远点。
他所听闻的一切都告诉他四皇子极为危险。
“我会的,你走吧。”谢非榆答应得十分爽快。
楼钺忍住了担忧的目光,看了她一眼,立刻以轻功离开了。
谢非榆就独自坐在破败的墙头,转头望着远处那都城高耸的皇宫,周围风声的喧嚣使她想了很多。
她早已记不清是什么时候遇见的扶光,只是依稀记得,那时如玉的白衣少年郎一身气质清贵,他清浅一笑,足以惊艳季节。
她姑姑对她说:“他叫扶光,与你有婚约。”
也谈不上什么深刻的感情吧,就是,忘不了。
所以谢非榆没听楼钺的话,她还是去找了扶光,固执地想做个了断,让自己清醒清醒。
他曾经说:“阿榆,没有任何人可以保护你太久,无论是你姑姑还是我。你必须学会自己保护自己。”
他说:“阿榆,于我而言,你与旁人不一样。”
他就是个骗子,他一直在骗她。
所以他一走了之,甚至不愿意亲口告诉她为何。
扶光端坐在皇子府的书房内,抬头看着她,没有惊讶,带笑的语气甚至有些无奈:“为什么那么不听话呢。”
又是这样的语气,从未改变过的语气。
真是讨厌啊。
谢非榆笑了一声,看着他,目光浅浅,说出了那个久未叫出口的称呼:“哥哥,可以再对我念一次我十六岁那年,你送给我的诗文吗?”
扶光略微握紧了手中的玉笔,又骤然松开,抬头笑着,一字一句依旧温柔地说:“桑榆非晚重阳天,无悔逍遥梦此时。”
——“阿榆,我希望你此生逍遥,不会为任何事所累。”
这是她十六岁那年那个温柔的白衣少年郎对她说过的祝愿。
谢非榆突然就笑了,笑出了眼泪。
她说:“你不是他。”
装的再像也不是。
她一直知道扶光有个替身,处在皇室,他的替身是他的双生弟弟,他的阴影面。
那个骗子,看似温柔实则最为绝情,他绝对不会再将这句话说出口。
他总是骗她。
扶光面不改色,不在乎话语的真假,微笑着叹息一声:“我是。”
谢非榆没说自己信不信,只是将匕首架在扶光的颈上,固执地说道:“告诉我真相。”
那个,她追寻了多年的真相。
扶光没去理会他脖子上银光湛湛的匕首,感受着从她来时就已经扩散至他心脉的剧毒。只是直视着谢非榆的眼眸,以温柔缱绻的嗓音说着一个埋藏多年的故事——
多年以前,武林之风盛行,盗贼猖獗,侠以武犯禁,威胁到了皇室统治的权威。
其中武林上最有威望的,无外乎鬼医崖的谢家。
毕竟鬼医是号称能医活死人的,他们的人脉太广。
若没有鬼医崖,皇室培养多年的暗卫杀掉武林高手会轻易很多。
谢家主察觉到朝廷态度的不对,及时与皇室联姻,向皇室示好,希望能保全家人。
于是就有了谢非榆和四皇子扶光的婚约。
可皇室不似江湖,又怎会在乎什么婚约?扶光为了争夺皇位,主动杀死谢家主和鬼医崖的很多人,以此得到了皇帝的信任。
他从来都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一切都是伪装。
而谢非榆,只不过是他控制鬼医崖的工具。
至于如今的扶光是谁,已经不重要了。他是这皇朝的四皇子,也将是未来的太子,乃至皇帝。
谢非榆安静地听着,恍然间想起了记忆中的那个白衣少年郎。
他那般温柔,眼神中总是带着浅浅的笑意。
他总是对她无奈,可纵然再怎么生气也只是会说一声:“别闹。”
他陪她看过星空,陪她等过日落。
他说过,会陪她一起闯荡江湖。
果然,都是谎言,全是骗她的。
扶光。
她念着这个名字,觉得心脏莫名其妙的痛。
为何啊?他明明是她的仇人。
为何,她还会为他心痛?
她早该知道,他回不来了,从他离开的那天起。
“我已经通知禁卫军来了,你确定还不走吗?”面前的扶光依旧浅笑着看着她,那表情怎么看都虚伪,不似他的温柔。
“他该死,你同样也助纣为虐。”谢非榆冷冷地说。
“所以呢?”扶光微笑。
下一刻,姑娘手中的淬了毒的匕首就毫不犹豫地刺穿了他的肩膀,冷得令人发慌。
身上已经发作的鬼医崖剧毒使扶光没有躲,他咳了咳,原本就虚弱的身体显露出几分苍白,他唇角染血,目光依旧温柔。
他仍然安静地坐在那里,骨节分明的手按着手下的宣纸,看着曾经的那个姑娘头也不回离去的背影,知道她再也不会回来。
明知道结局早就注定,但他还是想见她一面。
他告诉她的故事,只不过是十之七八罢了。她不能知道的,还有太多太多。
她说的对,他一直就是个骗子。
你不知道当年恰逢花开,被时光惊艳的不止是你,就像你不明白叶已落了一个季节。
而你我早已没有了结果。
他渐渐闭上了温柔的眼,手上自她来时就一直压住的宣纸也露出了一行风骨俊雅的字——
桑榆非晚重阳天,无悔逍遥梦此时。
你不知道,这不仅是对你的祝愿,亦是对我归途的无悔。
陪你等过日落,却不能陪你闯荡江湖,我……很遗憾。
对不起,阿榆,最后骗了你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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