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山番外

　　一场地动，将破云寺毁了大半。孟至清望着破云寺的断壁残垣，只能念经来消解自己心中的苦闷。他告诉自己，这是佛对自己的考验。地震发生在半夜，孟至清正在念经，他及时把谢无咎背到空旷的地方，他才没有被房梁和砖墙压死。

　　百年老寺，一夜间只剩断壁残垣。镇上许多人因这场地震流离失所，朝廷没有作为，孟至清便打开破云寺寺门，收容无家可归之人。

　　一波又一波难民来到破云寺，孟至清整天都在安抚难民。到了夜里，又新来了一拨难民，他们一行约有十个人，相互扶持着上山。孟至清点着火把去山门迎接他们，出发前，把谢无咎拜托给一个老妇。

　　一个红色的身影，见到孟至清，雀跃地向他奔去:“和尚!” 孟至清定了定神。

　　纵是光线昏暗，他也认得这一道身影!

　　“公主?”

　　夏红雨游历中原还没半个月，就碰上了这场地震，随行人都被砸的缺胳膊断腿，他们人生地不熟，幸好，夏红雨记得和尚说过自己是破云山的和尚。他们上山，原本是为了碰运气，没想到真叫她撞上了。他乡遇故知，夏红雨高兴地抱住孟至清:“万幸呀!” 孟至清的脸倏地红了，还好灯下黑，夏红雨什么都瞧不见。他轻轻推开夏红雨:“施主，非礼勿近。” “嗨，你这个晦气的和尚。”夏红雨没力气地说道。她肚子咕咕叫了两声，孟至清领着他们一行人去吃饭。

　　破云寺收留了一百多难民，有被砸伤的，有年迈的，有带着婴儿的妇人...众生苦相，全在这里了。

　　孟至清一人又要给他们处理伤口，又要给他们施粥布饭。

　　几夜未曾眠。好不容易再没有新来的伤员了，孟至清打个哈欠，夜里，他还要守着谢无咎。

　　西昌一别，夏红雨再见到谢无咎，已经认不出他。这还是当日那个卓绝的公子吗? 一道狰狞疤痕劈开他的面部，胡渣爬满他的下颌，看上去狼狈极了。夏红雨不忍心地问:“谢公子这是怎么了?”

　　“谢公子为了救他哥哥，自断心脉，要自焚寻死，被我撞见，救了下来。后来我带他回到了破云寺，他因受心魔侵扰，总是神志不清的。地动时，被碎石砸伤了头和腿，以前的事彻底记不清了。腿也在地动时受了伤...哎，他常做噩梦，睡着的时候必须有人在身边看着，阻止他做傻事。”

　　“那陆行焉呢?” “我也不知...只是谢公子再也没提起过陆施主，他们二人之事，我也不好过问。”

　　“怎么会这样...”夏红雨呢喃，说好的中原是个好地方呢? 西昌时的谢公子是多么骄傲的一个人啊，怎么到了中原，就变成了这副鬼德行。

　　他胸口上有无数道刮痕，都是他半夜梦醒，自残而来的。

　　“公主为何在此?” 夏红雨长话短说，只说自己是来游历的，二把逃婚一事省略了。孟至清在角落给她清出一块地，让她夜里休息。墙角地带正好能抵御夜里寒风，夏红雨这一觉睡得很踏实。孟至清一整夜都要给谢无咎念经，听着佛经，他的噩梦会消减些。第二日，孟至清安抚过难民，便开始一砖一瓦地重新搭房屋。

　　几个难民围在一起怨叹苦命，兵荒马乱的年间就这么让他们赶上了。谢侯府无主，朝廷无人能管事，江湖上又百废待兴，这场地动无人救灾，他们只能听天由命。谢无咎虽记忆全失，但头脑还顶用，他问:“如今江湖无人能主事吗?若是有人能在此时平复灾事，岂不是趁机立下威信，令江湖皆听令于他?” 一个老汉跟他道:“江湖也今时不同往日了，都推举一个女人来做盟主了，向来，这些门派是自顾不暇。谁会管我们?” 他人附和:“是啊，男人都摆不平的事，一个女人能摆平吗。” 谢无咎听他们一言一语，心道，此时还是得先想法子自救。他一瘸一拐的走到孟至清面前:“你这样一砖一瓦，得重建到何时?你一人之 力，远远不够。” 谢无咎自打失去记忆，就像换了个人，孟至清再也没听他讽刺过自己什么，相反，他态度温和，像极了谦谦公子。孟至清道:“此处是贫僧的家，贫僧就算只剩一只手，也要重建破云寺。” 谢无咎虽然内心深处觉得和尚这样做太愚蠢，可他同时钦佩和尚这一份毅力。只是凭和尚这一双手，何时才能重建破云寺?

　　夜里又听几人谈起江湖上的事，谢无咎越想越奇怪，但凡是个新有抱负的武林盟主，定会趁着此次灾祸有所作为。难不成真像他人所说，是个没有主见的妇人? 还有一种可能，就是有人故意封锁破云山的消息。他提笔写下一封求助信，请人送给盟主，倘若这封信送不出去，就证明有人确实在暗中作祟，将破云山和江湖孤立开。谢无咎跟孟至清说了送信之事，孟至清吞吞吐吐，犹豫半天，最后道:“我知道信该送往何处。”

　　当日陆行焉曾说，若有他有难，便找关山渡陆九。 “你既然知道，为何不早写信求援?”

　　孟至清有苦难言。谢无咎猜得没错，确实是有人将破云山封锁起来，不让外人入内，也不让里面的消息泄露出去。

　　奈何府在每个城镇都有自己的眼线，用于监视各地变动。当初谢宴一到破云山，就杀了那些眼线。

　　他不愿人知道自己在此处。谢无咎斥责道:“亏你一心向佛，不知此事关乎人命，若是得不到援助，要有多少人流离失所，甚至饿死在这场灾难中?”

　　孟至清谨记谢宴之前的叮嘱。无论如何，不要让人找到他。

　　他老老实实挨了一顿骂，然后把谢无咎信上的落款改做自己的名字。他和这个男人曾在圣山上共患难，他知道他是不愿让陆施主见到自己狼狈的样子。

　　陆行焉收到信，第二天就命各大门派送出援助破云山的物资和人手。碰上这种事，总是众口难调，有些门派不愿出人出力，陆行焉又不想时时刻刻拿武力压他们，她便提出自己要上破云山去救助，江湖其它各门派的大老爷们一看她要亲自出马，才纷纷出人出力。陆行焉见这些门派主动派出了人手和物资，自己派了赵行风前去主持赈灾。她暂时走不开疾青山。萧声声快要生产了，谢夫人又染上了重病，身边缺人照顾。她怕谢夫人趁病做傻事，只能亲自留下来照顾他。她曾对抗过无数武林高手，没有一个比谢夫人难缠的。要让一个人死容易，让一个人活，真是个大难事。她点了谢夫人的穴，强把药灌下去。

　　谢夫人喝完药，一边咳着，一边楚楚可怜地问她:“欺山肯见我了吗?”

　　见陆行焉摇头，谢夫人趴在被子上哭了起来。陆行焉对她这般性子习以为常，她静静等谢夫人哭完，能听进别人说话了，嘱咐她:“我三日后再来看你，你若有三长两短，我便杀了谢欺山。” 听到陆行焉要对谢欺山不利，谢夫人立马拿出护犊的气势:“你若敢动欺山，我就跟你拼命!” 陆行焉自然不会把她放在眼里，她好笑道:“要和我拼命是吗?那夫人请先养好你的身体。”?

　　她越想谢夫人这句话，越觉得好笑。可以为了谢欺山拼命，那谢无咎呢? 谢无咎也是她的儿子，她能为了谢无咎做什么?

　　赵行风奉命去破云山赈灾，一想到要见到孟至清了，他心头有种会旧友的期待。因为是要帮和尚的忙，赵行风很严格，他亲自轻点过要送上山的物资，然后在后方护送物资上山。

　　孟至清在山门下迎接他。

　　“赵施主，你的胳膊...” 赵行风已经用他的左臂勾住孟至清的脖子:“别来无恙啊和尚!” 孟至清道:“别来无恙，赵施主!” 孟至清素来安静，此刻支支吾吾，赵行风当是他性格内敛，不会别人嘘寒问暖的那一套。他搂着和尚向山上走去，直到一个高大的灰色布衫的身影出现在他眼前暮色之下，斜阳将他的影子投在一面废墟残壁之上。那人一手端着碗粥药，一手扶着拐杖。赵行风的角度，只能看见他的侧脸，虽因这身朴素的打扮和下颌的胡茬添了沧桑，可是那张侧颜，依然如天人下凡。

　　他走得很吃力，但每一步都很踏实。赵行风正要上前，孟至清拦住他:“赵施主，谢施主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了。” 赵行风推开和尚，奔上前，拦住谢无咎。

　　这一瞬间，他有拥抱他的冲动。可是公子永远是高高在上的公子，他平素最不喜别人碰他。

　　谢无咎见眼前这男子虽然独臂，但是器宇轩昂，并不像是上山的难民，他疑惑地问:“先生上山可是为找寻何人?”

　　赵行风愣住了。

　　谢公子、宗主...是从来不会用这种语气跟他说话的。

　　“公子，我...”

　　这一切要如何跟他说起呢?

　　要说是自己是因背叛了他，才断掉一臂吗? 还是要说他曾是大名鼎鼎的奈何府宗主，是谢侯府的公子爷? 还是，要告诉他曾是个弑父之人? 谢无咎冲他微微颔首，道:“我要去给白姑娘送粥，若再耽搁，粥要凉了，若先生有事，可否稍后再说?” 他口中的白姑娘也是此次上山的灾民，她的父母都在地震中丧身，只余她一个孤女，无处可去。白姑娘名绫媛，性情温婉，平日都是她和夏红雨两人照顾这些灾民的。夏红雨见谢无咎端着粥给白绫媛，她从谢无咎手上夺过粥:“男女授受不亲，佛门重地，你这样多伤风败俗。”

　　谢无咎对夏红雨再三忍让。他同白绫媛不过是正常往来，怎么到了夏红雨口中，就成了不三不四的关系? 他只是怜惜白绫媛孤苦无依罢了。

　　他在此处，也是孤身一人的。夏红雨瞪着他:“陆行焉要是知道了肯定得砍了你的手。” 谢无咎并不记得她口中常念叨的陆行焉是谁，他说了句“莫名其妙”，便离开去搭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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